一百二十八人質
拓律寬一去不返。 碧珠忐忑道:“他會不會是感覺到我們有殺意,就逃走了?” “對紫山的毒藥要有信心?!便宸錾n翻過一頁書,一邊默背經文,一邊慢吞吞地給出一個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應該蕭闊的手下找到他了?!?/br> “我第一次派鐘一鐘二去殺人時,在屋外遇見的夜行者大概就是蕭闊的手下,那時蕭闊已經和他們聯系上了?!蓖芈蓪捯恢笨蓱z兮兮地留在松子院,她竟一時沒想到這個人早已找回了勢力。 “等等!小姐,蕭闊到底是什么人?”碧珠強行合上沐扶蒼的書本,她發現沐扶蒼隱瞞自己的事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他居然有手下追隨?” “此人原叫拓律寬,長狄的三王子?!?/br> 沐扶蒼關心邊疆局勢,連帶著碧珠對狄族近況頗為知曉,她馬上明白了沐家的處境和沐扶蒼的打算。 碧珠輕輕地松開沐扶蒼的手與她手中的書本,步履沉重地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一聲接一聲地慘叫起來,間雜著“咚咚”跺腳聲。 碧珠喊夠了,沖進屋里,單膝跪在沐扶蒼面前,拉著她衣角哀求道:“小姐,我們不要找蕭闊了,也不要再殺他,就當沐家沒出現過這個人?!?/br> 王權斗爭放在哪個地方也不是鬧著玩的事。救助狄族王子,窩藏狄族王子,謀殺狄族王子,隨便哪件傳出去,沐家上下都會死得難看。 倘若沐扶蒼搭救蕭闊,啊,拓律寬后抱著奇貨可居的心態,效法呂姓先賢,投資出一個異族王者…… 不!她們身為大雍人,將來有何面目站在大雍的土地上! 殺了拓律寬是近于自刎的危險舉動,扶持拓律寬是碧珠想想就覺得作嘔的事情,除了把拓律寬忽略掉,她找不到其他方法了。 “等他召集齊人手,自己滾出末云城就算完事了。將來最好爭權失敗,悄悄死在草原的哪個角落,一了百了,和咱家再無瓜葛?!?/br> 沐扶蒼搖搖頭:“我一定要與他為敵?!?/br> 碧珠又急又怕,且不敢把聲音放大,讓其他人聽見,近乎哽咽著勸說:“小姐,難怪你不想讓我知情,你做的事越來越驚險,眼看著就要把自己陷進去。狄族雖然威脅著大雍邊境,但現在到底沒打起來呢!再者,死了拓律寬,還有拓律察哈、拓律烏停,他的生存與否根本于大局無礙,你何苦算計他的命呢!” 沐扶蒼擦擦碧珠的眼淚:“就算我想放他一馬,只怕他還不肯輕饒我們呢。你沒察覺嗎,拓律寬留在松子院,既是借我們躲藏,也是想找機會把我賺走?!?/br> 碧珠恍然想起拓律寬這段時日來的曲意討好,恨得牙根發癢。 “城主與察哈聯合,借著三花幫的人追查他。在末云城里,拓律寬是不敢大張旗鼓地行事,我們先按捺住了,不給他可乘之機?!?/br> 走到這一步,碧珠也沒別的法子了,唉聲嘆氣半天,忽然問道:“可他突然失蹤一場是要做什么呢,左右小姐又不心疼他?!?/br> “遇見了緊急的事,被絆住了腳?演戲給追兵們看?拓律寬城府很深,倒是不用擔心他暴露身份?!?/br> 沐扶蒼得知拓律寬的身份時已經晚了,他召集到忠于自己的手下,人數還不少,沐扶蒼此時很難在不牽連沐家的情況下殺掉他。沐扶蒼想通了這點,反而靜下心來,不再慌慌張張地布局殺人。 碧珠驚慌勁兒過去,身上發軟,安安靜靜蹲在地上盯著鞋尖上繡的玉兔出神,沐扶蒼卻突然一摔書,把她嚇了一跳:“小姐?不是我們按兵不動就可以了嗎?拓律寬還是有問題?” “樂樂!”沐扶蒼倒吸一口氣,她算來算去,忽略了最大的變數:“‘蕭闊’的失蹤可能會把樂樂引過去!樂樂行事沒輕沒重,跟隨拓律寬參與到狄族的王位之爭里,只怕會招來殺身之禍?!?/br> 拓律寬躺在冰冷的泥湯里,里里外外幾層衣服全濕透了,黏在身上濕漉漉地發癢。他克制住sao撓的沖動,死人般化在泥水里,心想自己“失蹤”已有一天多,外面怎么還沒有傳來沐家尋找他的動靜?她們不動,洪爍不知幾時才能得到自己遇險的消息。 “沐扶蒼對幾個婢女尚且關心,她不會不在意我的安危,也許已經在偷偷搜尋我?!蓖芈蓪拰︺宸錾n的慈悲抱有信心,卻不知沐扶蒼的良心中絕不包括他的名字,如果拓律寬真死在這里,沐扶蒼說不得要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大擺酒宴遍體通泰,把忌日當成節日過。 “圍墻外設置兩輪弓箭,這些即使傷不到洪爍,也能叫他氣息紊亂,等他闖到院中,屋頂上用機關連接的迷藥袋傾下,只需要麻倒他片刻,我就能生擒他,先逼問出內功功法,再將他五馬分尸?!?/br> 沐扶蒼鬧鬼之夜擒獲洪爍的過程中,暴露出洪爍并非能完全抗拒藥物的效果,而洪爍仗著恢復極快,從不在意有人對自己放毒。 拓律寬忍耐住身體的不適,又躺了兩個時辰。拓律寬年輕、稚嫩,還沒來得及將狡猾變成深沉,但是面對獵物時,他表現出成為優秀獵人的潛質。 墻外遲遲沒有響起弓弦聲,拓律寬估計著時間,覺得再沒動靜,元爾木大概就將預備好的威脅信送到松子院了。 拓律寬正想著自己已經反復強調洪爍的功法奇異處,為何元爾木對擒獲洪爍不抱有熱情時,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衣角滴血的洪爍出現在門口,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微笑。 他向拓律寬走來,滿滿一麻袋迷藥暴雪般傾瀉而下,拓律寬微微側過臉,用泥水濡濕的衣領掩住口鼻。 小小的人影若無其事地穿過大雪,停在拓律寬身邊,用腳踢了踢他。 洪爍用力抹去臉上的藥灰,拓律寬驚愕地發現原來洪爍身上的血跡不是他的傷口造成的,洪爍腳步穩定,神態自然,埋伏的弓箭和迷藥似乎只是和他打雪仗玩。 “樂樂……你來救我了?!北M管沒達到效果,戲還要繼續演下去。拓律寬吃力地抬起頭,感激地注視著洪爍。 洪爍花成流浪貓的臉上,顯出一個天真的表情:“救你?沒有啊,我是來看戲的?!?/br> 拓律寬掙扎著爬起來,他躺了太久,肢體不是裝出來的僵直:“我受了內傷,你扶我起來,我們快回松子院?!甭飞?,他還有暗算的機會。 洪爍雙手叉腰,眨眨眼睛:“你臟,我不扶,自己起來吧?!?/br> “樂樂,別淘氣,我受傷了?!?/br> “你沒有受傷?!?/br> “設陷阱的人怎么會真把自己的命一起搭進去?!?/br> 拓律寬覺得自己心臟停跳了一下,他勉強一笑:“你以為我在害自己?” “是你拿自己來害我?!焙闋q從腰上抬起手,點點拓律寬,又指著自己鼻尖:“你一直在騙人,從沒說過真話,我只是覺得好玩,陪你玩?!?/br> 拓律寬傷心地向后退了幾步,貼著房間外墻上,悲哀的神情陡然一收,暴喝:“放箭!” 這是元爾木給出的建議,真蟾與幾位武功最好的人埋伏在房間里,如果拓律寬被識破,他們就弓弩齊射,在如此短的距離下,洪爍不可能保全自己,他畢竟不是神仙。 只是可惜了內功秘笈。 弓箭才射了一輪就停止了,洪爍在拓律寬大叫時跟著一起動了,甩出腰帶纏住拓律寬的脖子,將他拖到自己身邊。 洪爍似乎早起戒心,事先松動了腰帶。他身上幾道新鮮的血跡涌出,這回終于是他自己的血了,如果房間里再放一輪弓箭,洪爍真的會慘死當場。 真蟾沖出房間,暴躁道:“放開主人!” 洪爍居然真的松開了拓律寬,真蟾一愣,就聽洪爍將腰帶往身上一系,歡快地叫道:“哎呀,小哥哥你長得也好看!快來追我啊,追到了我讓你嘿嘿嘿!” 拓律寬喉頭響動,直欲作嘔,真蟾和其他狄人瞪大眼睛,覺得自己遇見了瘋子。他們徹底見識了洪爍的武功之好,加上拓律寬沒有下令,個個拿著弓箭呆立原地,沒有一個敢上前追殺洪爍,眼看著他輕巧地越過圍墻,消失不見。 洪爍翻過圍墻,借著沖力落在附近人家的柴火堆上。 他想調整身下的木條,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但他現在連動一下手指都辦不到了。 洪爍漸漸眼前模糊,頭上的太陽從一個變成兩個,變成四個,又像熄滅的蠟燭一樣,晃動兩下,陷入黑暗。在他徹底陷入昏迷前,耳邊似遠似近地響起一道興奮的聲音:“哎,真是他!好運,好運,得來全不費功夫……” 沐扶蒼趕緊派人通知了洪夫人,又從黑水眾中挑出幾人,滿城搜索拓律寬的下落,可惜紫山腿傷未愈,不然派她出手,拓律寬或洪爍早已尋到一個。 忙了一晚,拓律寬和洪爍尚毫無消息傳回,洪夫人卻面色蒼白地找到沐扶蒼,說出了另一個此時不應出現的名字:“拓律寬可能在末云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