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大佬
急雨如瀑,昏曉似霧,沐扶蒼將門打開一隙,衣裙立即為隨風灌入的雨水打濕。 “好突然呀,紫山他們要淋透了?!北讨樗膳庖?,挽著頭發,瞧外面烏突突地連對面的圍墻都看不清了,她發出的聲音幾乎也被雨聲淹沒。 “也好,這樣無意間留下的痕跡會被破壞,而且難有目睹者存在?!?/br> 沐扶蒼沒有玩水的興趣,關上門走到衣柜旁準備更衣。衣柜前擺著一張小方凳,上面疊放著她昨日的衣裙,衣裙間若有若無地散發著蘭花香。 碧珠拿起自己換下的舊衣,聞了聞:“洪夫人調制的好香料!只是略嫌輕浮。北邊不興熏香,等到了南方或是回到京城,我也尋找些沉麝龍涎之物,炮制出綿長些的香方來?!便宸錾n喜歡奢華沉郁之物,碧珠隨了她的習性,衣香不愛時興的茉莉蓮花之類,倒要木香獸香搭配。 “聘書都擺在我桌上了,你這回倒不急?!?/br> 碧珠換上淺藍的素絲裙,一邊系帶一邊半認真地回答道:“我是著急小姐,不過怕的不是洪夫人。昨日商會盟聚會,小姐直接和楊明撕破臉,再結合楊家‘伙計’和萬寶‘失竊’的事件,即使商會盟以外的人也該預感城中漸起動蕩,洪夫人呢,虧她是一幫之主,關鍵時刻不搶占先手就罷了,還有閑心跑來狐假虎威,只顧得給兒子找媳婦!” “我也是沒想到,她被郝夫人折騰一頓,氣沒喘勻,就惦記起我了,我已經擺明了不是好相與的……唉,她是怎么在末云城活到現在的呢?” “背靠城主好乘涼呀,洪夫人只要美美美香香香就夠了,腦子是什么?她可不需要?!北讨槁詭Э瘫〉卦g毀洪夫人。 洪夫人放在京城也是出眾的美人兒,出行排場比真正的城主夫人還大些,但是當碧珠窺破她美色是一種貨物,儀態是抬高自己身價的“低姿態”時,碧珠就像楊明、程萬里,像城里所有不為她迷惑的人一樣,瞧不起她了。 “碧珠,你回頭叫翠榴多留意一下院子里的動靜,我把末云城里各勢力的人數查了一下,發現一個多月前,三花幫有兩隊人馬先后出城,至今未歸,打頭的是洪夫人得力手下,聽形容和咱們在來城路上殺死的中年人很是相似?!?/br> 碧珠心領神會:“原來當日追殺蕭闊的是三花幫的人,而不是屠獸幫!奇怪,蕭闊說他招惹的是屠獸幫呀?” “自洪幫主死后,三花幫的大半權利被城主奪取,洪夫人哪有這種思慮,是城主要殺蕭闊?!?/br> “咱們救下的,真是個麻煩啊,以后不當爛好人了……”碧珠無奈道。 窗外的光線漸漸明亮,雨停了。沐扶蒼梳好頭發,推開窗扇,混合著濕潤泥土味道的新鮮空氣涌入房間,和空氣一起傳進來的是一聲短促的男子驚呼。 “好像是樂樂房間!蕭闊?” “大清早的他進樂樂房間做什么,不會是起壞心思被樂樂打了吧?” 沐扶蒼和碧珠換上厚底鞋,跑到廂房一看,蕭闊失魂落魄地倚在門口的外墻上,雙目發直,一副驚嚇過度的失魂樣子。 房間門沒有關上,隱隱傳來水聲。碧珠怒道:“樂樂在洗澡,你就闖了進去?好啊,看你人模人樣的,居然是頭禽獸!你多大了,樂樂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欺負小姑娘,哼,你真有臉!” 郎有情妹有意,平時開開玩笑就算了,可這沒下聘書沒辦婚禮的,就想先成事,碧珠斷斷忍不得他胡來。 蕭闊隨便碧珠指著鼻子罵,但聽到“小姑娘”三個字,突然起了反應,他舉首望天,悲痛道:“神在上!”,拔腿跑了。 跑了…… 飛快地,悲傷地跑了…… 看上去倒似他受了委屈。 “哎,你等等我呀!” 沐扶蒼和碧珠正茫然時,霍樂披著白色褻衣,趿拉著鞋跑出來,頭發濕答答地披在肩上也來不及擦。 碧珠伸手想攔住他:“快回去穿衣服,別……??!你是男孩!” 殘留的水跡將單薄的白色布料打濕得半透明,緊緊貼在霍樂身上,將他沒有來得及發育的身材完全勾勒出來,使沐扶蒼和碧珠震驚地發現她們一直誤會了霍樂的性別。 “你你你,”碧珠驚訝中不忘把霍樂往房間里一推:“管你是男的女的,都不許裸奔!” 沐扶蒼也伸手幫碧珠阻攔霍樂:“蕭闊跑不了,快穿好衣服,你這樣出去是打算嚇得他離家出走嗎?” 碧珠把房門一關,和沐扶蒼笑得蹲在地上起不來身。 秀氣些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本就相像,加上聲音未變,霍樂穿上一身夜行衣,將頭發編成麻花,梳個雙髻,叫大家一眼認定這是個小姑娘。 “難怪他總是嚷嚷著娶蕭闊,我本以為是小孩不懂事,把嫁說成娶,結果,樂樂是沒說錯,果然是要娶蕭闊!”碧珠捂著肚子,覺得肌rou都笑酸了。 霍樂穿上了翠榴給他準備的桃紅裙,翠綠繡花的衫子,黑發松松挽在腦后,唇紅齒白的,比大部分姑娘家還要好看。 碧珠忍笑道:“你怎么還穿裙子?” “你們給我的全是裙子呀,我覺得挺好看,就穿了?!?/br> “我們一直誤會你是小女孩,你也不澄清一下?” “有必要嗎,要是遇見壞人,難道知道我是男孩后會手下留情?你們是好人,那知道我是男非女,會因此改變態度討厭我?” “肯定不會?!?/br> “所以啊,是男是女不重要,隨便你們當我是啥嘍!”霍樂滿不在乎道。 蕭闊把自己關到房間里整整一天,據鐘七形容,他深受打擊,裹著被子對墻發呆,短時間內是恢復不過來了。 時未過午,地上的水坑像一個個小陷阱,準備著給每一個過客的褲腿上裝飾些泥巴花紋。一位伙計不顧泥濘,一路飛奔到松子園,敲開院門:“遠達商鋪邀請沐小姐到商會盟一聚?!?/br> 沐扶蒼挑挑眉,碧珠替小姐發問道:“昨個才不歡而散,今天怎么又聚上了?” 伙計苦著臉道:“不瞞您說,這次相邀,是因為我家店鋪,也招賊了!” 遠達商鋪的王老板鐵青著臉坐在商會盟的議事大堂里,他昨天雖然沒有多語,心里卻著實以為沐扶蒼指責楊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等今天一早,他發現自己店鋪也進了不速之客,才理解到沐扶蒼當時是有多么的委屈和憤怒。 貪財的郝城主和作惡多端的兇獸也就罷了,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城里的勢力總算在拉扯中均衡穩定下來,好不容易把生意做順了,又來了一伙賊,還是可能是內賊!這叫什么事! “我丟了二十個金元寶和一匣珠寶,一座古董小鼎?!蓖趵习尻幒莸囟⒅b作無事的楊明:“金元寶就算了,可恨那伙賊居然進了我存貨的倉庫,在布上澆了油,準備放火焚燒,只是好運遇上大雨,他們擦不著火,沒能燒成,但布全是油印水痕,上好的料子全成次品了!” 楊明臉上肌rou微不可查地一抖,嘴硬道:“小賊猖狂,罪該萬死,可五色里沒有捕快,您對我說沒有用啊?!?/br> “我這批布是賣給狄人的,才定出去的貨,馬上就有人來放火焚毀?!蓖趵习宄弥宸錾n搶五色商行生意時也擠進去分了杯羹,可錢沒賺到手,貨物毀盡了。比失錢更嚴重的是他會因此失去狄人以后的生意,甚至被狄人以毀約的理由報復,王老板想到可怕的后果,烈火好似焚燒在他心尖。 “咦,燒毀倉庫,這哪是為了偷錢,根本是故意毀人生意!” “給狄人的貨,和萬寶的失竊案有些像啊……” 諸位老板竊竊私語,目光不時掃過對面一個勁喝茶的楊明。 楊明心里暗暗叫苦,他昨天離開商會盟后就知會毛熊,問他沐家的案子是不是兇獸做下的。毛熊回復他,自己是沒下命令,但那幾個人私下里的行動,只要不礙大局,他一向不管的。 合算毛熊也不知道失竊案和兇獸有沒有關系! 今天又冒出個未遂縱火案,比沐家案更惡劣,楊明覺得兇獸狂是狂,不見得蠢,這種恨不能在五色招牌上寫“我是兇手”的犯案手法,更像是有人栽贓,嫌疑最大的就是闖入城主府的真正劫匪。 可是,兇獸們喪心病狂,一般人忖度不來他們的想法,萬一真是在報復自己引來官府圍堵呢?楊明了解同伙,所以對他們沒有最基本的信任。 不管犯案的是誰,楊明都要一口咬定和五色商行無關,滿口喊冤,任憑王老板眼光箭一樣在他身上戳出百八十個窟窿。 “我們沒有證據,懷疑到誰身上,都只是猜測,沒有意義?!便宸錾n對王老板道:“王老板,您先把要交給狄人的貨物補齊吧?!?/br> “兩千匹棉布,五百匹絲緞,棉布我可以在城中采買,可五百匹絲緞要求是最好的質地,花紋又不許粗陋,我一時去哪湊齊?”王老板苦笑道,上好絲絹絕大多數產自南方,最近的產地也是行程足有十幾天的京城。 沐扶蒼微笑道:“萬寶是布料珠寶起家,我手里布匹倒是不少,都是新鮮花色,您可以來挑一挑,我按市價賣您?!?/br> 這會沐扶蒼肯市價賣布,就是雪中送炭了,王老板起身向沐扶蒼行禮,感激道:“沐小姐仁義,我王某記得您的恩情了,您就是我的好兄弟……那個,姐妹!” 其余商人也對沐扶蒼大為改觀,夸贊不絕,暗道難怪沐家小姐有本事獨撐萬寶,確實有氣派有手段。沐扶蒼斯斯文文向王老板回禮,慢聲道:“還有一事,我需和各位商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