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兇宅
護院被當做苦力,來來回回往松子路院里搬動鍋碗瓢盆家具床鋪,累得滿頭大汗,一聲怨言也不敢有。 原本有些不懷好意的閑漢流氓在這短短一刻鐘的時間里認清新來的小娘子絕非等閑之輩,招惹不起——其實敢主動到末云城的女子哪有弱者——看罷熱鬧,打著哈欠三三兩兩散盡了。 凌祥站在門口,督促著家丁護院清掃血跡,整理院子,他眼瞧著新土一點點堆起掩去血污,閑漢無賴離開,周圍氣氛恢復如昔,仿若無事發生,不覺嘆了口氣。 一年前的凌祥只是京城一個小小的伙計,在當家小姐回來的前一晚還因為賭博打架被掌柜訓斥呢,而小姐,那時也只是個聰慧些的小姑娘,誰料現在,兩人竟會站在袞州邊境的小城里,冷淡地指使家仆殺人立威。 世事難料,人心易變。 “凌掌柜,小姐請你進屋說話?!?/br> 地痞居然沒有禍害房屋,墻壁地面干凈完好,幾乎稱得上纖塵不染,倒是讓紫山收拾幾下,反弄得家什物件七零八落,堆成一團。 阿余從雜貨堆中搬出兩把椅子,擦拭干凈請沐扶蒼、凌祥坐下后,自覺地出門回避。 沐扶蒼手指敲敲扶手,每個月一封的匯報信箋無法回答盡她有的問題,等親身來到末云城,心里的疑問更是不減反增。 “最近異族有何動向?”她先選擇了最關心的問題 凌祥出發前,沐扶蒼就要求他留意外族和袞州軍事情況,所以凌祥早有準備,當下仔細道來:“最近狄族對邊境的sao擾少了許多,聽聞是因為長狄出現內亂,而赤狄與北狄爆發沖突,一兩年內狄族是不會與咱大雍發生戰爭了,倒是西北情況不妙?!?/br> “西北?”沐扶蒼一下坐直腰身,緊緊盯著凌祥:“顧將軍不是到西北了嗎?你在這里能獲得西北的準確消息?” “末云城處在袞州邊境,門戶又對外開放,雖然袞州有袞州軍和飛龍衛駐扎,但若狄族大舉入侵,末云城根本連一天都守不住,如果西北平定,大雍兵力充足,狄族入侵前也要多多掂量一下,所以大家都很關心內外軍情,而且各地商人來往頻繁,消息算是靈通?!绷柘槟茉诙虝r間內快速成長,掌柜的責任倒是其次,狄族帶來的致命威脅才是最大的壓力與動力。 “顧將軍又去西北了?我這還沒接收到他的情況。昨日有梁州的商人來買賣香料,談及西北戰事,直搖頭說陸戎與它周圍的國家談和后,調出兵力回攻咱們,來犯敵人中甚至有黑汗國的軍隊呢!只怕已經變成了幾個國家聯手對抗大雍。留守西北的軍隊節節敗退,去年才收回的土地又被侵占,梁州邊境的小城丟了兩座,情況很是不妙,看來與陸戎又將是一場苦戰?!?/br> 沐扶蒼不知不覺間緊緊抓住扶手,手背迸出青筋:“梁康究竟有什么好處,我以前居然滿心滿眼都是他!要是那時我多留意到朝政大事就好了,哪怕是記著幾個時間人名,現在對局面的判斷和掌控能力就能提高幾倍!” “不,顧將軍征討狄族前官拜一品大將,想必是在與陸戎的作戰中獲得大捷,全身而退。今生應該與前世的戰況相仿……明知道顧將軍戰無不勝,我還是忍不住要擔心??!” 沐扶蒼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吐出一口氣,繼續問道:“末云城里的情況呢?州牧府為何建在了末云城?” 凌祥似乎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還不是因為州牧大人有個好堂弟!叫郝大仁,四十五六歲……” 原來因為他!馮柔的信件里提過此人,末云城雖然隨時有遭受異族入侵的危險,但此地商賈云集財富驚人,郝大仁生性貪財好色,情愿冒險居住末云城,依靠州牧郝大善的勢力,得來個不倫不類的“城主”稱號,成為末云城官府的實際掌控者。 “……他嫌不夠氣派,按州牧府邸的規格給自己建了樓宅,郝州牧聽說后就將自己的名義借給郝大仁,讓逾矩的宅院變成名正言順的府邸?!?/br> 凌祥又氣又無奈道:“當年朝廷將末云城開放后也是做足了準備,城墻是大雍數一數二的堅固,單是為儲存護城工具就建立了四座倉庫,每年袞州有大把的糧草撥進來,飛龍衛則分出軍隊駐扎在城外三十里。原本不怕狄族來攻,結果,哼,再萬全的準備架不住郝大仁禍害,把好好的末云城糟踐得和紙皮子一樣!” 紙皮子樣的末云城卻比京城多了一項好處,只要你有錢有武力,想做的事沒做不成的,想得到的東西沒拿不到的。只用了半天時間,沐扶蒼便買到了有著官府大印、各項手續一應俱全的幾沓戶籍文書,徹底解決掉黑水眾和蕭闊的黑戶問題。 “肖胖?”蕭闊接過文書,看著上面的注名哭笑不得。 “你識字呀?難得,難得?!北讨閷⑹诸^的文書分發給眾人,口中夸獎道:“養傷時不宜活動,請你用在院子里休養的這段時間教教翠榴紅池認字。她們可能學得很慢,勞煩蕭叔費心些?!?/br> 蕭闊一口應下:“為沐家出力,是我應該做的,碧珠姑娘不必如此客氣?!?/br> 勞累許久的紫山從街上買來大串香噴噴的烤rou和烤饃,翹著腿坐在桌子旁,一邊往饃里塞rou撒香料,一邊隨意問道:“你又識字又會啰啰嗦嗦地講客套話,才不能是啥游俠潑皮,你到底打哪來的?” 蕭闊遲疑一下,痛快道:“既然紫山姑娘發問,實不相瞞,蕭家原本是當地大戶,我從小就請文武師父教導,飲食綢緞一應俱全,不敢說錦衣玉食,也稱得上生活無憂。后來父親去世,族人欺我年少,設計奪我家產,那場對官府公子的毆打,其實是強加之罪,我絕非粗暴之人?,F在即使在末云城廝混,過去養出的習性一時半也未能改變,讓姑娘見笑了?!?/br> “到了末云城又陰差陽錯卷進戾王寶藏的亂子里,蕭叔你可……嗯,欺你年少?請問蕭叔您貴庚?”碧珠突然反應過來。 “今年剛好滿十八?!?/br> 敢情還沒凌祥大! 紫山狂笑道:“蕭叔,你長得可真著急!” 眾人忙到天黑,基本把房間拾掇得能住人,除了體力異常的黑水眾,個個累得撲倒在床上閉眼就睡著。正在夢鄉沉醉時,院中響起鐘二的一聲暴喝:“誰!給我留下!” 緊接著一陣巨響,紫山猛然驚醒,從枕頭下摸出短刃,翻身落地,不及穿鞋,直接躥到里間,先叫醒沐扶蒼,護住她。 碧珠打著哈欠,迷迷怔怔地揉著眼睛:“怎么了?天沒亮吧?我好像才睡著呢?!?/br> “院子里闖進人,鐘家兄弟去追了?!?/br> 沐扶蒼摸摸懷里的令牌,心道:“沒有反應,看來令牌只能在十丈左右的距離內用心念傳達,更遠的地方要出聲指揮?!?/br> “?。?!” 旁邊翠榴紅池歇息的房間里傳來少女慘叫,碧珠變色道:“好像是紅池!哎呀,紫山,快叫人去看看她和翠榴!” 話音剛落,就聽見紅池響亮的哭聲。紫山啐道:“嚎得這么帶勁,她肯定沒大事?!?/br> 過了半盞茶時間,門外輕響,鐘一聲音傳來:“屬下無能,未曾捉到入侵者?!?/br> 沐扶蒼幾人已換好衣服,匆匆出門帶著鐘家兄弟趕到翠榴紅池的房間。推門一看,大家皆是一愣,只見墻上印滿小孩的血手印,陰暗月色中看來,紅通通甚是可怖。 翠榴紅池擠在床上,緊緊抱在一起。翠榴看見沐扶蒼出現,松開紅池撲到小姐身邊,哽咽一聲,才敢放肆地哭出來。 沐扶蒼摸摸她的頭頂:“你和紅池的頭發?” 翠榴原本垂及腰下的秀發,只剩下兩指來長,亂嗡嗡地頂在頭皮上。 翠榴哭道:“奴婢聽見聲音,睜眼就看見墻上全是血,趕快叫紅池起來,結果發現她的頭發……我,我一摸自己,頭發,也沒有了!” 歇在外院的阿余他們情況亦和翠榴類似,頭發被割,墻壁血手印。小祝胸口的皮膚上還被利器劃了個“殺”字,血濕透了兩層褥子,他睜眼后幾乎被嚇死。 “小姐,大堂里有情況!” 沐扶蒼直奔大堂,遠遠看見大堂門戶敞開,房梁下隱隱約約吊著個人影,雙腳離地,隨風微蕩。 碧珠嚇得聲音都變了:“是誰呀,我們的人好像都聚齊了???” 沒等眾人靠近,那吊死鬼悠悠地晃了幾下,一物落在地上,而它順著窗戶飛出大堂,動作輕飄飄的像鬼一樣。 這回,連慘叫聲都沒有了,大家站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沐扶蒼才吐出一口氣:“鐘一鐘二前面開路,其余鐘家兄弟護在周圍,咱們一起去看看是哪路神仙夜游!” 鐘一拾起掉在地上的東西,長長軟軟好像是一截繩索。等點亮油燈一照,人群里又是一陣sao動,紫山干澀道:“頭發,是你們的頭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