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節
高博被她吼得心里發慌,手臂一松,鐘聿沒站穩,踉蹌著往后撞到電梯旁邊的盆栽上。 向來都是風度翩翩,帥氣俊朗的鐘少爺,那天不顧形象在醫院發了場病,最好順著墻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雙手捧住臉,費勁地喘著氣。 高博想去扶一把,卻被葉千橙攔住,“讓他自己呆一會兒吧,總得過這道坎?!?/br> 天黑后唐曜森又來了醫院,不過他不是獨自過來的,帶了其他醫院的另外兩名醫生過來會診,只是診斷下來的意見也跟之前的主治醫師差不多:手術還算成功,子彈和彈片都取出來了,也沒傷及重要器官,但因為失血過多,加上槍傷造成的傷口比較深廣,所以能不能熬過去主要還得看病人的意志力。 唐曜森的心也一直吊在半空中,但他起碼還能維持表面的冷靜。 醫生會診完之后他親自送下樓,再回到病房門口。 鐘聿垂著頭坐在那,黑影像是隨時隨地會融到這個寒夜中。 “她一向好強,做任何事都不會輕易放棄,我相信這次也一樣!”唐曜森走到他面前開口,像是在安慰他,其實根本是在安慰自己。 鐘聿抬頭,嘴角勉強往上揚了揚,“我知道!” 那時候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顆粒未食,滴水未進,虛弱之余身上更多的是消沉之氣。 唐曜森嗯了聲,沒再多言,坐到了另外一邊的椅子上。 第456章 上墳 那晚的icu病房好像顯得特別安靜,就連值班護士都比往常少了很多,除了偶爾有個人影走過,走廊上一直空空蕩蕩。 直到窗外響起第一聲炮竹聲,鐘聿才想起來今夜是除夕。 又是一年除夕啊,又是一夜煉獄! “……你昏迷的那段時間她很辛苦,要在醫院照顧你,還要替你看著公司里的事,當時你重傷不醒,外界都傳言你會成為植物人,蔣玉伯帶了幾個股東趁機鬧事,想要獨攬大權,她知道鐘氏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念想,所以一直在想辦法阻止,不過你也知道,當時你們已經領了離婚證,除了那點股份之外她其實根本沒什么立場去爭,中間又有蔣家人作梗,她的處境很艱難。當時雖然我不在公司,但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說內憂外患都是輕了,她甚至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蔣玉伯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她自己,但她還是死咬住沒松?!?/br> “……最后她把豆豆搬了出來,雖然她已經不是鐘太太,但她還是孩子的母親,如果你真的成了植物人,豆豆就是鐘氏法定繼承人,她作為豆豆的母親可以替他代為行使權力直至十八歲成年,為這事她特意咨詢了律師,也雇了律師團,甚至專門買了商管和運營的書在醫院看?!?/br> 唐曜森低著頭,突然苦笑一聲,“你應該了解她的,但凡她要做成一件事絕對會死磕到底,學習能力又強,所以一個月時間,她從一個連道瓊斯指數都整不明白的門外漢變成能夠看懂財報,明白企業管理定性定量分析的半個專業人士,毅力和效率都高得驚人?!?/br> 鐘聿聽到這,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了下,“她一向這樣,固執得很?!?/br> “是啊,固執得很,知道老郭怎么評價她么?” “老郭?郭富強?” “對,前陣子我去b市出差,跟他吃了頓飯,他說梁楨邪得很!” 鐘聿眉心擰了下,“為何這么說?他們之前應該不算認識?!?/br> “對,之前確實不認識,但郭富強能夠重新出山替你撐住中海能源,是因為梁楨去b市找了他兩趟,第一趟她約了郭富強吃飯,餐廳都已經訂好了,但郭富強沒給一點面子,讓她在餐廳等了三個多小時,最終還是放了她鴿子?!?/br> 鐘聿哼了聲,“這確實是他能趕出來的事?!?/br> 唐曜森:“郭富強當時就在電話里跟拒絕她了,退了就是退了,不可能再出來,不然當初也不會將富強光能賣給鐘氏,所以梁楨那趟去沒有任何收獲,甚至連郭富強的面都沒見到,郭富強的態度也擺得很明確,以為讓她吃了個閉門羹這事就算過去了?!?/br> 鐘聿低頭微微握了下拳,“那是他不了解梁楨?!?/br> 唐曜森:“老郭跟我吃飯那天也是這么說的,說他低估了梁楨的耐心,知道后來她是怎么見著人的么?” 鐘聿:“去郭富強門口堵了?” 唐曜森:“沒有,郭富強自從離開公司后大半時間都在外面度假,想堵都找不著門,但她太聰明,事先打聽到郭富強信佛,跟普濟寺的方丈是多年朋友,她為此專程去了趟普濟寺,花兩千塊從偏殿小和尚那里請了道平安符,順便跟小和尚嘮了半天嗑,打聽到郭富強每月有固定的日子會去廟里住幾天靜心?!?/br> 鐘聿想到自己之前蘇醒過來的時候枕頭底下確實擺了道平安符,事后他還問過梁楨,因為他知道梁楨并不是信佛之人,應該不至于會專程去廟里給他求道符。 她當時如何回答的?只說順路經過,順道進去上了一炷香,卻沒想到中間還有這么多事情。 “她去廟里堵郭富強?”鐘聿問。 唐曜森苦笑著搖頭,“不算堵,她提前也在廟里定了間房,就在郭富強隔壁,晚上大大方方過去敲他門?!?/br> 鐘聿:“……” 這也確實像梁楨能干出來的事,甚至她可以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折手段。 鐘聿:“這些事她跟你都聊過?” 唐曜森:“誰?” 鐘聿目光掠過對面icu的玻璃窗,里面透出斑斑燈光。 唐曜森搖頭,苦笑:“沒有,她沒跟我提過,是前陣子跟郭富強吃飯,酒多了,當事人自己說了原委,不過梁楨當晚在廟里兩人具體聊了什么,或者她又是如何說服郭富強重新出山,在中海最艱難的時候站出來主持大局,我不得而知?!?/br> 鐘聿:“郭富強沒說?” 唐曜森:“沒有,準確而言應該是不愿意透露,所以我猜測可能是梁楨抓了他什么把柄?!?/br> “威逼利誘”這招也像是她的風格,或者說就沒有她干不出來的事。 先禮后兵,那晚郭富強的原話是:“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什么人沒見過,沒想到最后要栽一個小丫頭手里,那厲害勁,嘖嘖……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頭皮發麻……” 唐曜森低頭想著郭富強說的這些話,又想著梁楨脫掉衣服赤條條地走到他面前,企圖用自己當籌碼交換他出面為鐘氏主持大局的那晚……天知道他當時心里多絕望,又覺得她多狠心。 “她做事不留余地,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所以我不相信她過不了這道坎,況且還有豆豆,當年她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才能保住這個孩子,她不會舍地離開他?!?/br> 唐曜森說完雙手交疊,握拳撐在自己額頭上。 他相信梁楨的意志力,也相信她從不輕易言棄的精神。 “當初所有人都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但她對你始終有信心,所以現在也一樣,只是你們之間的角色互換了一下而已?!绷璩恐疤脐咨x開了病房,走之前拍了下鐘聿的肩,給他留了這句話。 凌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窗外爆竹聲震天,忽遠忽近。 鐘聿走到icu的窗前,看著躺在床上沒一點生機的梁楨。 “新年快樂!”他在心里默念,“我和豆豆都在等你!” 時入午夜,走廊已經沒人,之前安排守夜的保鏢也換了一次班。 鐘聿勞累過度,沒熬住,靠在椅子上瞇了過去。 淺度睡眠,睡得并不安穩,但他還是做了一個夢,夢到梁楨在手術臺上搶救,床單和地上都是血,上了除顫儀,電流加到最大,但心電圖最終還是歸為了一條直線…… 鐘聿幾乎是在監測儀的長鳴聲中一下子醒了過來,寒冬臘月,他后背起了一身涼汗。 算是一個輪回嗎? 當年鐘壽成被送進醫院搶救的那個夜晚也是除夕,盡管已經過去了兩年,但鐘聿還能清楚記得當時的場景,那種面對失去的恐懼和絕望就如寒夜里刮骨的風,刮得人疼痛難忍。 如今又是一年除夕,又是相似的場景。 長廊,icu,空氣中濃稠的消毒水味和揮之不去的濕冷恐慌。 如果再來一次這種刮骨之痛,鐘聿不能確定自己還能熬得過去。 快天亮的時候他離開了病房,驅車去了趟香山墓場。 大年初一,隆冬。 山上白霧茫茫,寒氣逼人。 鐘聿獨自石級而上,怕至山頂。 頂峰視覺開闊,偌大一塊平地,立了孤零零一座碑,黑青色大理石上刻了金字,四周用漢白玉砌了一圈圍欄,有花,有樹,有亭有廊還有假山。 這是老爺子生前就物色好的墓地,墓園也是他找人早就設計并建好的。 走后只給他立了一塊碑,這便是鐘壽成死后的安身之處,可入土已經兩年,碑前的草木都已經枯了兩輪,鐘聿確實頭一趟上山。 他在老爺子的葬禮上當了逃兵,此后也從未為他燒過一張紙,點過一根香。 眼看忌日在即。 鐘聿站在老爺子墳前抽了半包煙,直等到東邊太陽升起,冬日的晨曦從山的那邊照過來,蓋過山頭白皚皚的積雪,直撒到他身上。 “爸,你把她送回來,就當再依我這一次!” 他跪下去朝著碑上的老人磕了三個頭。 晨曦落了他一肩。 他跪在碑前,哭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鐘聿在山上呆到十點多,順著山路下山,半山腰上是公墓區,掃墓的人反而多了起來。 原來初一未必是喜慶的日子,很多失去親人和愛人的人,舉國同慶或者團圓的時候反而顯得更加冷清。 上山陪故人喝杯酒,說說話,倒也是另一種團圓的方式。 鐘聿就成了人群里的一個特例,他逆著人流下山,但因衣服臟皺,精神萎靡,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跡,引來很多側目和議論。 到山腳下找了個小店買了包煙,出門的時候看到門口水桶里插了很多花,大部分都是白色的菊花,少量康乃馨,而唯一一朵玫瑰混在里面顯得特別突兀。 鐘聿將那支玫瑰買了下來,帶著一同回市區。 抵達醫院已經中午了。 他停好車,卻沒立即下去,撕開煙盒的錫紙又點了一根。 墓園門口的小店沒他常抽的牌子,他隨便拿了包,這會兒抽起來嗆得很,連續咳了幾聲覺得整個心肺都跟著一起疼。 但他還是抽完了。 抽完之后又在車里坐了小半個鐘頭才下去。 初一中午的住院樓倒是比昨夜熱鬧了許多,鐘聿在保鏢的掩護下穿過人群和記者上去,剛出電梯,看到唐曜森站在門口。 icu里進進出出的醫生和護士,每一個都步伐匆忙,形色緊張。 鐘聿手里的花掉到了地上…… 第457章 蘇醒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丟棄在一個封閉的容器中,眼看著外面的人來來往往,急急忙忙,而自己卻被按了暫停鍵,時間和空間抽光了他的思想。 鐘聿站在那不動,不說,甚至都不敢呼吸。 直到唐曜森無意中發現他的存在,朝他走了過來。 “梁楨醒了?!?/br> 短短幾個字,鐘聿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他,好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再度確認:“你說…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