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番外九十三 世說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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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氣聚集之地,但終究福薄,不堪長久。恩師和我開罪道門,青葉峰不可久居,需另覓棲身之所??蓢@恩師仙去,本門再無一人能抵抗外敵。如蒙不棄,門下的弟子就交由二位照撫吧?!?/br> 言罷,青簡也不回頭,徑自從懷中掏出一物,大步走向烈陽道人,口中朗聲道:“烈陽老狗,你以為用無恥手段得到區區紫瓣鎮星就可天下無敵了嗎?九枚鎮星之中,只怕這紫瓣算是最弱,你且看我手中的碧瓣鎮星?!钡娨幻稑邮脚c紫瓣鎮星相似的碧綠玉飾出現在青簡掌中,內中隱隱有碧色煙霞,一環環碧色光暈四下散出。 聞得此言,在場個人臉色各異。思翼、薛蓉已知今日之事必是不死不休,青簡既然將師門相托,他二人又無法插手鎮星這等仙寶相爭,只得帶著青峰先行離開。眾人將心思都用在那鎮星之上,有力阻攔的人無心出手,無力阻攔的自然也乖乖閃在一旁,靜觀二人離去。 這烈陽真人此時眼中只剩下貪婪和野心,見青簡手中還有一枚鎮星,語氣立刻緩和起來:“青簡道友,你我若是以鎮星互拼,只怕落得個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旁人?!毖约坝诖?,他有意無意地瞥了瞥面沉似水的紫陽真人,繼續游說道:“不如你我盡棄前嫌,聯手對敵,這普天下修道之人豈非唯以你我為尊?” 青簡見思翼二人已然離開,心中再無牽掛,腳下不停,面色卻轉為柔和,淺淺一笑:“烈陽道友既然如此說,青簡自知斤兩,不敢再有異議。死者已矣,你我又何必讓人看耍子呢?這碧瓣鎮星也交由道友保管好了,青簡只求回山為師尊守靈?!焙鋈婚g,他臉色一變,厲聲道:“但烈陽道友卻須為我師尊跪拜三日,并發誓永不犯我青葉派,否則定遭五雷轟頂,萬劫不復?!?/br> 原本心存疑慮的烈陽此刻反而放下心來,爽快應承:“那是當然,貧道得罪之處雖非得已,卻也禮應祭拜,與貴派和睦相處,如違此誓,必受五雷轟頂之厄,萬劫不復?!?/br> 青簡點點頭,也不多言,只將碧瓣鎮星放在掌中遞了過去。烈陽遍查青簡體內道力并無聚集之相,反而極為平和,恰似碧波深潭一般寧靜,心中不疑有他,便抬手去取。 當他右手甫一接觸青簡的掌心,一種奇妙的感覺霎時將他整個身軀裹住,頓如不諳水性之人身處激流之中,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將他拖入漩渦中心。他此刻方知遭了暗算,猛然景陽慘死的景象浮現腦際,當下拼盡殘存之力推出一掌,直將青簡擊出數丈之外,直落入西側的萬丈深澗之中。 只嘆青簡連番惡戰,道力所剩無幾,否則那奪天地造化的“太上化虛訣”一旦全力使出,烈陽道人哪里還能反抗。命也,運也,如之奈何?! “鎮星?哈哈,烈陽老狗,總有一天……”那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細不可聞。 烈陽真人怒不可遏,細察體內不覺大吃一驚,體內空空蕩蕩,恐怕殘存的功力不及往日的三成。再看那勞什子的“碧瓣鎮星”在“寒冰印”道力震蕩之下,早已變成一堆粉末,根本是個冒牌貨。 “烈陽道兄,真沒想到那小子竟然如此狡詐?!?/br> 紫陽真人那道貌岸然的聲調在耳邊響起,反倒提醒了烈陽真人,這個一臉端莊的豺狼之輩還在一邊虎視眈眈,切不可露了底細。若讓這老混蛋知道自己如今只有一個二代弟子的道力,只怕立時就會動手硬搶。 “紫陽道兄說的是,貧道這次大意了,好在此獠業已伏誅,眼下道門大會也算功德圓滿,我等各自散去吧?!?/br> 眾人各自回山,盛譽滿天下的道門大會就這樣草草收場,有人歡喜有人愁。 鎮星,此寶在道門大會后銷聲匿跡,紫瓣鎮星被術宗得去,其余八枚依舊毫無蹤跡,仿佛只存在于傳說之中,直至千年之后...... 午先生侃侃而談,道出了鎮星的淵源,聽得在座眾人如親歷那一幕幕驚心慘烈的傳說,一時間各有所思,都不作聲。 清輝瞧著午先生一張青石板似的面孔,心中暗想:“這人看來不茍言笑,講故事倒有趣?!?/br> 與蘇澄同桌的紅衫少女忽然開口問道:“午先生見識廣博,小女子大開眼界。但不知剛才所講的是道聽途說,還是由當年親歷之人親口告知呢?此外君欣尚有一疑,若有違暗市規矩,午先生可以不答。鎮星既是連道門宗主這等神仙人物都垂涎的寶物,有通天徹地之能,暗市如何得來,卻又為何不自行留下呢?君欣不認為暗市會缺那區區幾百萬兩紋銀?!逼鋵嵾@番話等于是在懷疑暗市所售“鎮星”的真偽,言語中已有了冒犯和質詢之意。偏偏她聲音清脆,如風搖銀鈴,聽上去極是悅耳,加上句句直指關鍵之處,措辭卻又委婉有禮,聽者無不頻頻點頭贊許。 午先生面色無表情,語氣也沒有絲毫波動,只用目光掃了一眼清輝,便答道:“夏姑娘所問均在情理之中,在下可稍作解釋,若是不當講的,午某也不會多說半句。在此之前,諸位還是先行查看本盟所售的鎮星,有些疑問當可自解?!闭f完,午先生親自取過那只碧玉方盒,右手在七十二重大陽明符印上虛按三下,而后五指或屈或伸,時劃時點,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清輝卻瞧出名堂。這符印除了壓制鎮星的部分以外,通篇只有相合相濟,而無相反相克,破解時必要因勢利導,才能水到渠成。若有一處行差踏錯,則統統專為死結。由此推想,如果有人妄圖強行拆解,定會遭受強烈的反噬。午先生所用的手法,固然堪稱精妙卻太過繁瑣。換成自己,只需以三五之數逆相打入少許靈力,必可化繁就簡,迎刃而解。 在眾目睽睽之下,午先生終于打開玉盒。一個乳白色的物件赫然躺在其中,像是環形器物的一段,質地似玉非玉,內里隱隱有霧氣翻騰。這枚白色的鎮星散發出萬道光華,如波紋一般層層展開,更有陣陣奇香傳來。見者無不動容贊嘆。 “妙哉,妙哉!老朽見得此寶也不妄一路風塵了?!毙磷赖膬晌焕险哂芍試@道。二人年老成精,自知仙寶有靈,絕非自己應得之物。這次求得游龍寶刀早已心滿意足。妄圖非分只能招來不測。這鎮星但求一睹而已。 紅衫少女長出一口氣,有點夸張地撫著胸口道:“君欣總算放下心來。寶物固然是好,最要緊的是此枚鎮星并非道門所有的那枚。暗市竟能將這等寶物拿來拍賣,實在是不負盛名?!?/br> 午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別人如何想,只將玉盒拿到清輝面前。 “這位小兄弟以為此寶如何?” 清輝一愣,沖午先生微微笑道:“閣下曾言,暗市今日拍賣之物在下可隨意挑選一件帶走。不知還作不作數?” “暗市從來說一不二!”午先生回答得沒有半點猶豫。 “我若說想要這鎮星又當如何?” 清輝話音未落,店內一片嘩然,只因忌憚他的雷霆手段,這些憤憤不平的江湖豪客才不得不強壓怒火,沒有立即出手教訓無恥貪婪之輩。反正暗市肯定不會答應,由午先生直言相拒,損了他的臉面豈不更好。 可是當午先生做出回應后,眾人只剩啞然無聲的份兒。 “此物從現在起便是你的了?!?/br> 午先生竟然未拿一兩銀子,便將玉盒遞給清輝。如此一來,不但眾人目瞪口呆,連清輝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先前午先生沒講那個故事還好些,現在……道門宗主拼死爭奪的鎮星,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何等珍貴的寶物。 “我不要?!鼻遢x輕聲拒絕,聽在眾人耳中卻比炸雷還響三分。少年臉色不變,仿佛剛才拒收的是只值幾個銅板的便宜貨色。 “這小子……是不是傻了?”常福至從一開始就對清輝沒有好感。剛剛又懾于他的殺氣吃了暗虧,此時難免在竊竊私語中夾帶了大量毒素。 洪茂寨的一條大漢則很是不屑。他可不懂那些玄虛功夫,只覺得要稱英雄好漢,那小子還嫩了點,嘀咕道:“也許是怕事吧。三歲孩童拿著一袋子錢,不是等人搶嘛?” “我看這少年性子高傲,不似白占人便宜的庸俗之輩,自然不比某些小人?!毙磷赖陌酌孀仙祭险咝匀缌一?,說起話來也直來直去,瞪了二人一眼,顯然是對清輝印象不壞。 夏君欣也大為驚奇,忍不住問道:“不知公子為何拒絕?莫非這鎮星有何疑問?” 清輝搖頭道:“在下并未見過鎮星,但觀此寶異相紛呈,定非凡品,與午先生所言相互印證,大概就是那鎮星沒錯?!?/br> “那……” “若是普通束修之禮,甚至是幾百兩銀子的饋贈也就罷了。鎮星貴重,我不慣收如此厚禮,更何況我與暗市并無深交。就當是我不識趣吧,諸位只管出價競購?!?/br> 清輝并沒有將完全說實話。他剛才暗中施展“萬相歸心訣”,將靈識探入鎮星之中,發覺鎮星中的白色煙霞比自己修煉的靈力精純百倍,或許真是仙靈之氣也說不定。但他的發現不止如此。清輝在修習“明境五通”中的“通靈境”后,對靈寶法器有一種微妙的感知。這枚鎮星千好萬好,卻沒有靈魄。拿人作個比喻的話,就好比一個人外表光鮮,卻沒有腦子,總歸是不大對頭。如果鎮星真有午先生講的那么神乎其神,怎么可能是這樣一件不完整、甚至是有些殘缺的法器呢?這種法器根本就只能當成一個儲藏靈氣的容器,沒有其他作用嘛。 站在一旁的午先生既無焦急之態,也不見退卻之意,依舊用青石質的語氣道:“小兄弟似乎不太了解暗市的規矩。本盟從不強買強賣,但言出必踐才可取信買主,說出去的話斷不會收回。小兄弟若是不信,可向在座的各位詢問便知。在下代表本盟以鎮星相贈,是出于一片誠心相交之意。鎮星也算是件拿得出的寶物,小兄弟又如何能坐視本盟的一片好意變成自壞規矩的愚行呢?” 午先生不愧是出身暗市的高手,識人的眼光一流,看出清輝是個外剛內柔的角色,這番話說得滴水不露,叫人實在無法拒絕。清輝略一思索,已然打定主意,不管怎樣,便收下這鎮星,對方是誠心也好,惡意也罷,屆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么可萎縮的呢?當下,他不再推辭,向午先生致謝后,爽快地接下玉盒,放入隨身行囊。這一舉動讓數十道含義不明的目光聚集于那個本不起眼的粗布行囊上,還有些吞咽口水的聲音傳來。清輝只裝做沒聽見,靜待暗市還有何奇珍異寶拿出。 其實場內不僅是受邀前來的買家對午先生的做法不以為然,即便是隨行的十三、十六二仆也一臉迷惘。盟內總壇由數十位頂尖高手日夜守護的奇寶就這么隨手相贈,似乎也太…… “十三、十六,把最后一件抬上來?!蔽缦壬姆愿缹⒍蛷囊蓱]的漩渦中拉出。 二人自知身份,不敢多言,走向店門口的黑廂馬車,從里面抬下一物,其實,應當說是抬下一人才對! 店內再次變成一鍋沸湯。暗市的所作所為,說得好聽點叫神龍見首不見尾,難聽點就是鬼鬼祟祟,其諸般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卻從未聽說也作起人販子的買賣了。 被當作貨物的這人斜臥在一張青藤軟榻上,周身蓋了一層赤紅薄綢,身形樣貌看不清楚。一只手腕露在外面,白皙得宛如朗西的皓瑩冰雪,應是個女子,而且似乎年紀不大。 洪茂寨的一位小頭領笑瞇瞇地問道:“這美人不知多少銀子?暗市的眼光定然不差。不過怡春樓的頭牌三十兩銀子就能樂呵一宿,贖身聽說要一萬兩。這位的價碼兒怎么也不至于高過十萬兩吧?” 江湖漢子口無遮攔,原也算不得什么,更葷的段子都有的是。誰料想一直不動聲色的午先生突然間低哼了一聲,目光如電,一股若有實質的殺氣將這漢子罩在當中。 “滾!”隨著話音出口,午先生毫無征兆地飄到那漢子跟前,袍袖一卷,也未見怎生用力,那高壯的漢子已經像個草球被拋出店外。木制的墻壁上留下一個人形的窟窿,冷風從破洞里吹進來,好在眾人都有不錯的內功底子,不用擔心害了傷寒。 洪茂寨的十幾條漢子被這變故驚呆,正不知如何是好,為首的刀疤臉憤然站起,抄起的闊背砍刀橫在胸前,怒聲喝問:“你暗市就算手眼遮天,我洪茂寨也不能任你折辱。午先生,我知你強我不少。但你無緣無故殺我弟兄,魯某決不會善罷甘休。有種的便將魯某一起收拾了吧?!逼渌艘婎^領如此,也紛紛亮出兵刃。綠林中人就算明知不敵,也不甘心被人當成縮頭烏龜。 刀劍齊出,眼看就是血rou橫飛、不死不休的局面,連甲桌的熊人都沒了享用美食的興致,瞇起肥腫的眼泡,甕聲甕氣地問道:“胡老大,這幫土匪草寇是不是要以眾欺寡?實在是無法無天?!?/br> 那被喚作胡老大的黑衣隨從俯身在熊人耳邊答道:“二爺,幾只野兔獐子怎能是猛虎的對手,要是午先生全力出手,也就是半盞茶的工夫?!?/br> 熊人不知聽到了沒有,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竟是睡著了。 午先生瞥了一眼十幾柄寒光閃閃的要命家伙,仿佛那些只是一堆爛草枯枝,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樣子卻與先前裝八正堂靈藥的那個瓶子一般不二,冷冷地沖刀疤臉道:“魯震山,這里是玉機續命丹,兩顆足以救你兒子性命,一萬兩銀子,拿到丹藥后帶著你的手下離開!” “你、你……混蛋!”魯震山的手上青筋爆起,砍刀顫抖不已,心里同樣在顫抖著??纯淳让撵`藥,再瞧瞧患難的弟兄。義氣、臉面、生死、親情,對這個粗豪的漢子而言,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難決定的? 洪茂寨的山賊頭領們慢慢將手中的兵刃放下。其中一人輕聲道:“老大,算了吧?!?/br> 魯震山聞言一震,雙手在這一刻變得比山岳還穩,眼中閃過決絕之色。正要說話,清輝輕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未必是死,未必是死?!闭f著,將一支木箸從墻壁破洞中扔出去。 午先生有些詫異地望了一眼清輝,卻沒說什么。倒是夏君欣似有所悟,走到刀疤臉身旁,拍了拍那幾乎到自己前額的寬厚肩膀,悄聲道:“暗市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妄動殺機,午先生若要下殺手,也用不著費力氣將你那位兄弟丟出去了。且收下那藥吧。就算此藥并非你急需,難道為一時之氣送掉十幾個弟兄的性命就稱得上英雄好漢了?” 魯震山本是有勇有謀的豪杰,能以兩千山賊草寇對抗三倍以上的官軍圍剿,絕不是莽勇之輩能夠做到的。只是他平日極重義氣,不肯因一己親情忘了兄弟義氣,這才明知不敵也要與午先生刀兵相向。聽了君欣所言,便即通達,當下對這紅衣女子抱拳謝道:“全憑姑娘慧言,使魯某沒做出后悔一輩子的事。他日有求,必效犬馬?!闭f完,不再多留,一手交錢,一手拿藥,隨后帶領著手下從破洞鉆出去。 君欣回到座位,沖清輝一笑,直若海棠吐蕊,嬌艷無方。清輝回以淺笑,奇怪那蘇澄與夏君欣到底是何關系,不便多說什么。 一番風波總算過去,十三正要搬張木桌堵住墻上破洞,午先生卻道:“在場諸位已購得一樣物品者也請離開,暗市規矩——一人限購一物,絕不重售。身上沒有百萬兩銀票的也請便?!边@等于下了逐客令。言外之意,不相干的和沒錢的,可以找地方歇著了。 百萬兩銀子!五萬步兵的月餉是七萬兩銀子,泑江決堤朝廷撥了四十萬賑災款。一百萬兩,什么人能值百萬之數?三年前醉望閣的一代名妓莫芳辰被陸國大將譚雄以十萬兩贖身,名動天下,或贊其情深,或鄙其不恥,——畢竟“慕紅顏,擲千金”在歷代都是奇聞逸事。 不管情不情愿,很快走的走,留的留?,F今這店內只余下甲桌熊人主仆六人,庚桌三名美艷女子,癸桌的蘇澄和夏君欣也留下。 清輝本想知趣地起身離去。他既無百萬巨款,又平白得了鎮星,怎么也沒理由賴著不走。午先生挽留道:“小兄弟對下面的買賣也許沒什么興趣,不過關于鎮星,午某還有些要交代的。請稍留片刻,待此間事了再詳談?!?/br>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清輝只得重又坐下。午先生對最后一宗交易似乎也看得極重。那張青石板面孔雖然呆板,雙眸中卻有些不同的東西閃過。 清輝心中一動,默運萬相歸心訣,將一點靈識放了出去……樹欲靜而風不止。今日暗市在安平酒家內的交易就是如此。 這趟差事難辦,午先生在出行前已有預感。要不是盟主和兩位長老被要務纏住脫不開身,只怕已經親自趕來主持了。仙家奇寶鎮星,宣國的秘庫寶藏,哪一樣不讓天下人怦然心動?手握鎮星,便是擁有了天下最強大的力量。將秘庫寶藏斂入囊中,就可成為天下最富有之人。世間對力量和財富毫不心動的又有幾人?如果名利真是糞土,恐怕世上最多的就是逐臭之夫。 一件件交易都已做成。最要緊的兩樣貨物,買主雖與預想的有些偏差,卻說不定是更好的結果。 午先生不是平常的江湖莽士,對道術有些見識。半年前,蒙大長老親傳上元道術,不僅功力大進,更領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那種力量得自天地,無窮無盡,玄妙萬分。那白衣少年一走進店內,午先生就指此人非同尋常,定也精通道術,否則怎能與在座的江湖大豪分庭抗禮,揮灑自如呢?鎮星交到此人手中,正和盟主交待的意思相同。而宣國皇子也落在他手中,日后或有一線生機,自己也可良心稍安。 眼看大事將定,鬼域的人卻找上門來。午先生心中一涼,臉上神色不變。旁人對鬼域所知不多,只是懼怕,暗市當然不會如此膚淺。 說起來,暗市一向神神秘秘,鬼域歷來鬼鬼祟祟。八成是黑暗中的事物互相吸引,這幾年一直互派探子,提防著對方,只是忌憚彼此的實力,沒有直接沖突。明知遲早要對上,卻沒想到就在眼前。 陰森詭異的語調飄進店內,廳堂內燭火通明,依然難掩鬼氣。門縫和破洞的空隙中透進寒風,發出聲聲的低吼。寒冷的氣流扯動燭焰,人影浮動,助長了心中的懼意。 門口一陣吱吱嘎嘎的亂響,暗市停在那里的馬車忽然失去蹤影。片刻后,數丈外傳來轟的一聲,隱隱還有馬匹痛苦的嘶叫。 一雙蠟黃枯瘦的雙手探入店門口,如果不是上面還包了些皮rou,簡直就是地地道道的骨爪。在這眾人將目光集中在門口時,其余三面墻壁上各伸進一雙枯手,像撕扯布匹一樣,將半尺厚的松木墻壁扯得木屑紛飛。四個一模一樣的怪人從門口和墻上的破洞鉆進來,肥大的白袍飄飄蕩蕩。 清輝頭一次與鬼域之人碰面,仔細打量著這群枯瘦的不速之客。他們灰白的亂發像枯草一樣當風飛舞,灰白的臉上找不到半點生氣,連嘴唇和眼珠也是灰白中泛著死氣??磥砉碛蜻€真是名副其實,出產活死人。 “鬼域什么時候除了裝神弄鬼,也開始干起強盜的營生了?”胡老大橫了一眼抖作篩糠的三弟,不陰不陽地質問。 熊人放下半個咬剩的小籠包,瞄了胡老大一眼,似頗嘉許,而后雙目一閉,默不作聲。 清輝自修煉明境道術后,靈覺強過常人百倍,怎會不知有人前來。這四個怪客明明早就到了,卻在店外十丈處停下,磨蹭了一頓飯的工夫才進來,定是打算聯手布置什么機關陣法。他用萬相歸心決悄悄試探,對方氣血運行緩慢無比,大有古怪。而且……門外還有多人埋伏。 四名怪客各居一方,以少圍多,大有一網打盡之勢已。陰森的肅殺之氣籠罩著安平酒家。 從門口走進來的白袍客咯咯怪笑,像在用銼刀摩擦白骨。 “孤魂野鬼見過各位貴人了。大呂定國公上官桀的堂弟、大將軍上官槊,點梅十二閣的三閣主扶梅,江陽劍客的小公子,哦,還有紹州夏伯韜的獨女。午老二,你們這次的買家可都是大主顧啊。這位應該就是宣國的亡國皇子吧,旁邊的小哥是誰?” 清輝心念一動,熊人果真來頭不小,又見黑袍少年簦著上官槊,眼中盡是恨意,就知不假。清輝不答那鬼域怪客所問,只從桌面木筒內取了兩只筷子把玩。 胡老三像中了邪似的,突然顫聲接道:“那小子厲害著呢,連鎮星都落在他手里?!?/br> 此言一出,十幾道鄙夷的目光投來。胡老大也不禁皺皺眉,反掌一切,打在胡老三后頸上,將他弄暈了事。武林中人最重臉面,胡家五兄弟雖然進了上官門下,還把自己當半個武林人。胡老三這招借刀殺人用得齷齪,實是丟臉之極。眼下能不能過得了鬼域這關尚未可知,老三行事又不知輕重進退,一旦惹惱了上官大將軍……幸好上官槊只撩了撩眼皮,并未追究。 那怪客似乎吃了一驚,與其他三人對望后,齊齊舉步逼向清輝。四人本為宣國秘庫而來,得到鎮星的消息實是意外之喜。那可是傳說中的仙家奇寶,非同小可! “鬼魑,稍安勿躁。鎮星是本盟相贈,要搶也需過了午某這關。你等欲結成四極幽冥陣,莫非鐵了心與暗市為敵?”也不見午先生提氣作勢,便已閃身擋在清輝身前。這一手看似輕描淡寫,卻恰到好處地打亂了四人的步調,使其氣勢不能相互呼應,四極幽冥陣自然就結不成了。眼光透著高明! 鬼域的四鬼使分別以魑魅魍魎為名,以鬼為姓,修為極高,手下從不留下活口。若在平日,根本用不著什么四極幽冥陣,隨便哪個動手便足以蕩平一幫一派。此刻慎重應對,大半倒是被鎮星的名頭嚇住了。天知道,傳說中的異寶到底有何神威,萬一那小子誤打誤撞發揮出此寶一成妙用,沒準就把幾人轟成飛灰。 鬼魑聽得午先生所言,便停住腳步,疑道:“暗市肯將鎮星送人,我們幾個老鬼實在難以相信?!惫眵热艘矒u頭不信。 清輝在一旁冷笑道:“見錢眼開的窮鬼當然把別人都當成守財奴了。天下之大,你們除了裝神弄鬼的微末伎倆,又懂得幾多?” 話音未落,鄰桌已有人撫掌笑道:“公子所言痛快之極!四鬼使既是小人,雞鳴狗盜,*就是極限了。要動手就干脆點,帶了一幅人皮面具,穿上件十文錢的袍子,再來捏著嗓子說幾句鬼話,能嚇得倒真正的豪杰?門外幾個鼠輩也一同進來,躲在冰天雪地里咬著一管吹箭又是何苦?幾杯水酒,三五個包子,施舍給幾個狗奴才,小女子尚請得起!”鶯聲脆語,豪爽不讓須眉,正是夏君欣。 清輝沖她微微頷首。一旁蘇澄早已手握槍柄,全神戒備,以防鬼域四使對佳人不利。 那位宣國皇子大概頭一回經歷劍拔弩張的江湖爭斗,更未曾見過君欣這樣英姿颯爽的江湖奇女子,一臉驚奇卻無恐懼之色。冷不防一件溫熱的事物塞過來,又聽到有人低聲囑咐:“這個先借你,一會兒打起來盡量躲在我身后?!眳s是身邊白衣少年偷偷遞過一只墨玉手環。 且說名為鬼魍的怪客離君欣最近,性子也最暴躁,早已按耐不住,雙臂一曲一伸間,兩道烏黑的絲線自袖內電射而出,飛向君欣面門。瞧那絲線也就是頭發粗細,柔軟異常,竟能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甚是駭人。 蘇澄一直戒備,安能令他得逞?手中銀槍如攪海蛟龍,又如暴雨梨花,迎上來襲絲線。照說這纖柔細絲怎能敵得住剛猛銀槍,理應一觸即潰,事實上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耳中但聽得一聲悶響,蘇澄被震得倒飛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的空桌上,虎口破裂,百煉精鋼鑄造的銀槍只剩下半截槍柄,斷口處凹凸不平,色如墨染,顯然那絲線上沾有劇毒。他強要挺身站起,方一用力,胸口一痛,喉嚨中咸腥的氣味上沖,一口鮮血噴出,立時面如白紙,復又坐倒。 “小澄!”君欣驚叫著離座奔向蘇澄,才要伸手相攙,一聲“姑娘小心”的提醒叫她不得不停手回身。兩根奪命烏絲二度來襲。明知不能力敵,待要側身閃避,卻想起蘇澄在身后無力動彈,索性將心一橫,雙手平持長劍,自左向右緩緩劃出一道弧線。初時未見奧妙,劍尖才移過半尺,一道青藍色的罡氣赫然出現。等那弧線劃完,劍芒已有一尺長短,吞吐不定,若有靈性。 “她竟然練成了劍罡?!”胡老大低語道,與三位兄弟面面相覷,都自無語。幾人自問也算江湖中的好手,三十年苦功并無懈怠,卻至今不敢奢望練就劍罡。傳說中,能邁入真正的劍道高手行列,必要練就“劍罡”。劍道修到極致,千里之外便可以仙劍罡氣取敵首級,即為劍仙。這小丫頭離此境界自然還早,但不滿二十歲就練成劍罡,已經夠匪夷所思了。再看看自己手中之劍,幾人有些心灰意冷。 半空中,劍罡正斬在烏絲之上,這次卻是聲息皆無。一段絲線飄飄落下,已是被君欣斬斷。眾人才要喝彩,猛然發覺另一根烏絲竟然凌空扭曲,避過劍罡,依舊從側面射向君欣。 夏君欣此刻有苦自知。她的“彌痕劍術”遠未大成,若非天資聰穎,用功又勤,絕無可能年紀輕輕便修得“劍罡”神技,成為同門中近百年來最早得窺劍道精義之人。但就算天賦再好,功力仍是不足,每施展一次劍罡后需得休息三個時辰?,F在她氣血翻騰,抬一下手臂已是力不從心,怎當得了鬼魍致命一擊? 恰在此時,一支玉簪斜刺里伸出,堪堪架住烏絲,另有一根木箸化作青芒打向鬼魍,雙管齊下,解了君欣之圍?!怯耵⒄赵诜雒烽w主手中,木箸則是出自清輝之手。君欣向二人稱謝,扶起蘇澄退到后面不表。 鬼魍卻吃了個啞巴虧。他見木箸來勢洶洶,周圍閃爍的青光更是護體真氣的克星,不敢大意,只得收了絲線,功行雙掌,意圖破之。怎料尚未出手,木箸忽在近處爆開,細碎的木屑灑了滿頭滿臉,好不狼狽。 鬼魅從旁看得真切,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這小子的手段詭異難料,看似取巧,實則將真氣用得妙至毫厘,自己實難做到。他生怕鬼魍被戲弄后失了法度,再吃大虧,忙對身邊的鬼魎使個眼色。兩人悄然騰起,仿佛兩只滑翔的黑蝙蝠,四只手掌帶著淡淡的黑霧印向清輝的背后。 午先生這時與四鬼使中功力最深的老大鬼魑對面而立,看似沒有出手相搏,其中兇險更勝動刀動劍。二人之間早被凌厲的氣機填滿。倘若有人身入其中,恐怕立時會被碾得粉身碎骨 生死相搏,沒有留手的余地。午先生的上元心法出自道門旁支,并非尋常武林門派的內功。鬼魑一身功法陰森狠毒,透著血腥的妖邪之氣,顯然也身懷異術。正是棋逢對手,互相克制。 一道白氣在午先生頭頂升起,拇指粗細,筆直向上,呼吸間已在頭頂形成一團云光。那云光只有拳頭大小,沸騰翻滾,宛如具體而微的煙波云海,正是道法修為至“聚氣”境界之兆。 鬼魑雖知午先生難纏,卻未料他練有道門奇術,不敢怠慢,當下右手指尖在左腕上輕劃,鮮血迸流。他更不遲疑,右手食指蘸血,在身前揮動不已,似在書寫某種符文,眨眼既成。鬼魑又咬破舌尖,將至*力和著本身精血噴出。霎時間,黑霧漫漫,慘風習習,耳中似聞群鬼哀號,目中若見游魂狂舞,便真像是到了鬼域。 “你修的是魔道宗的功法?”午先生的反應與其說是驚懼,倒不如說是厭惡。 七百年之前,道門之內曾有一場血雨腥風。術宗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道士一夜連殺數十同門,反出玉宇山凝霄觀。三十年后,此人已修得一身詭異莫測的道法,重回術宗,獨戰凝霄七子不落下風。更令道門眾人百思不解的是,他所施展的道術竟然摻雜了魔門邪法,威力浩大,手段歹毒。若非閉關的烈陽真人提前出關,只怕術宗又要死傷慘重。即便親自出手,這個被道門稱為“煉血道士”的孽徒竟憑借血遁之術全身而退,從此杳然無蹤。道門發下玉牒緝拿,卻毫無所獲。直至百年之前,“魔道宗”在南疆崛起,宗主正是昔日的煉血道士。道門四宗遣數百弟子三次前往圍剿,全都無功而返。傳聞里這魔道宗屠嬰孩,殺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