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未曾?!毙夏藉P道。 錢嬌娘向他捧了捧盤子,“這里的魚不好釣罷?” “是?!毙夏藉P側眸,拿了茶杯喝了一口。 錢嬌娘輕笑一聲,她凝視著悠靜的湖面,微風吹起她的碎發。她默默地看邢慕錚釣了一會兒魚,寧靜得叫她昏昏欲睡。邢慕錚自懷里拿出一封信來,“丑兒送來的?!?/br> 錢嬌娘立刻清醒了,她坐直了身子,瞇著笑眼接過,俐索地撕開。 “你念給我聽?!?/br> 這是在考她認的字兒,錢嬌娘展開里頭帶著墨香的信紙,清了清嗓子,“母親大人,父親大人敬上……這小子哪里學來這樣文縐縐的毛病,叫娘爹不好么,字兒都少寫幾個?!彼龜Q眉嘀咕。 邢慕錚眼有笑意,“書信得這樣兒寫,況且曹先生在側,自是要規矩些?!敝皇前蠢懋敻赣H在前,母親在后,這小子卻總是先寫母親再寫父親。 錢嬌娘擰了擰眉,聽是師傅指導的就也不多說了。她磕磕巴巴地念著信,有幾個字不認識,邢慕錚當場教了她。邢平淳于信中報了平安,告訴她第二回去請隱士先生,依舊未能成功,心情很是沮喪。 “事不過三,讓他過幾日再去,如若不成,說明隱士確無出山之意,不必再去打擾?!毙夏藉P道,“你夜里回信時把我的話一同寫進去?!?/br> 錢嬌娘沉思片刻,點了點頭。繼而她笑道:“我要將今兒放風箏一事告訴他,他定然又要大呼小叫?!彼技皟鹤油弁鄞蠼械哪?,錢嬌娘不免笑了起來。 邢慕錚也跟著笑了笑,“無妨,待以后再帶他來,每年都帶他來,若是往后有了meimei,再一同帶來?!?/br> 短短幾句竟勾勒了那樣的畫卷,錢嬌娘眼神微閃,心中五味雜瓶。 她如今有些飄飄然了,這是大忌。錢嬌娘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 邢慕錚偏頭見她臻首微垂,以為她害臊。他凝視面前玉瓷一樣的嬌顏,忽而心頭柔軟,有種傾訴衷腸的沖動,“嬌娘……”他沖動張了口,卻戛然而止。嬌娘要的是實實在在對她好,而不是幾句空話。這些話說出來,只怕叫她以為自己沒有男子氣概。只是胸腔的一團情意呼之欲出,竟憋著有些難受了。錢嬌娘不解他開了頭沒下文,抬頭看他,卻陷入一雙諱莫如深卻又風流無限的雙眸,這竟是在夜里才能看見的邢慕錚。錢嬌娘微怔,邢慕錚卻寬袍一展,遮了外人視線,傾身嘴唇重重壓在她的紅唇上。 錢嬌娘猛地瞪大了眼,她的心肝剎那間都要跳出來了。虧得邢慕錚繾綣吻罷,很快放開了她。她仍是不可置信地地瞪他,臉上早已霞紅一片,小心肝跟戰鼓擂似的?!斑@么多人,你也不要臉?!彼а狼旋X。 親了她,邢慕錚心頭舒坦一些,他果然沒皮臉地道:“沒事兒,我不是擋住了么?!?/br> 他這是什么厚臉皮的話,難道他以為他那樣隨便一遮,就能叫看著他們的人不知他們在做甚?這男人原先不是那樣道貌岸然,如今怎跟禽獸似的隨處發情?錢嬌娘放下銀盤站起來,她可不敢跟再在他跟前晃悠,萬一他再鬧出些什么事來,她鉆地洞都晚了。 邢慕錚只挑眼而笑,并未攔了她。天知道他真想命人趕走閑雜人等,壓著她干那事。 罷了罷了,待夜里再……邢慕錚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錢嬌娘故作賞風箏,睜著眼睛仰著頭迎風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臉上熱潮下去了些,她才晃晃悠悠到了錢麗娘跟前,錢麗娘讓奶娘帶兒子去看風箏,略顯古怪地看著錢嬌娘。 錢嬌娘被她看得有些發怵,只聽得她似笑非笑地問她:“你方才與侯爺在做什么?” 果然被人看見了!這人還是她二姐!錢嬌娘心中暗罵邢慕錚,故作鎮定道:“沒什么,我眼睛里進沙了,侯爺幫我吹吹?!?/br> “哦……”錢麗娘也不知信了沒信。 “二姐,”錢嬌娘換了話頭,“你這些時日,在侯府里可還住得慣?” 錢麗娘笑道:“自是住得慣?!边@大戶人家與小門小戶果然不能比,她在侯府的吃穿用度可比在孫府好多了。她原以為在嫁到了孫家就是最好的了,現在看來那是她眼界太窄,不知人外有人。 “住得慣就好,”錢嬌娘笑笑,“我只想與你說,你離了孫家,照樣能過得好。你在侯府里,不去想那些爭寵奪權的事兒,心里頭是否舒坦許多?” “meimei……” “二姐,我知道人都是有自己主意的,我若是強迫你替你拿主意,便是做對了你也會恨我。我只期望你能好好想想,便是你已替孫白生了個兒子,他那般三心二意,絕不是你的良人,你趁著年輕還能脫身。我與你保證,只要有我錢嬌娘一口飯吃,就決不怠慢了jiejie。往后你若找到了好人,便從侯府出嫁,誰也不能說你的一句不是。meimei我只能這樣幫你。如若你非要留在孫府,我也攔不住,只是我只能不叫他們欺負了你,卻也不會借故打壓孫白的后院,更不會送煙蘿去與他為妾?!?/br> 錢麗娘越聽,心就越冷一分。她如今春風得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叫這么大一個侯府的后院只有她一人,方才還不知羞恥勾得侯府在這光天化日下做些不正經的勾當,怎么到了她這兒,就這般假正經?她不為她在孫府出頭,反而使勁想著叫她灰溜溜地離開。她這meimei到底安得什么心! 錢麗娘勉強笑道:“meimei,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jiejie也有jiejie的苦衷……你看不若你先請侯爺替孫郎升個官兒,其他的咱們再作打算……”這官一升,家里都能知道是她meimei說的情,她自然也就說完硬氣了。 錢嬌娘深深看了錢麗娘一眼,心里頭有些失望,“升官這些是他們男人家的事兒,孫白做得好,自然能升官?!?/br> 這也不成那也幫不了,她是不是就想叫她成了下堂婦就舒坦了。錢麗娘拉下了臉。 “jiejie,我只期望你能開開心心地過活。以前是咱們家窮,實在沒法子你去當了妾!但現在我能護你一分了,你也不必再委曲求全。沒有哪個女人家喜歡自己男人多妻多妾!這天大地大,你總能再找個好歸宿。便是沒有,咱們離了男人也一樣能過得好?!卞X嬌娘說罷,站了起來,“我該說的都說了,jiejie千萬好生想想?!?/br> 說罷,錢嬌娘便走了。 等錢嬌娘一走,桃紅便湊了上來,小聲問侯夫人都說了些什么。錢麗娘陰郁地將錢嬌娘的話講了,桃紅小小地倒抽一口涼氣,這侯夫人怎地做事這樣古怪,不勸和,還勸離?“夫人,這下該怎么辦哪?” 錢麗娘抿著嘴靜默半晌,才冷冷抬眸看向錢嬌娘的背影,又看向仍靜心垂釣的邢慕錚,幽幽說道:“她不是叫我離了孫郎么,我就離給她看!” 翌日清晨,邢慕錚出后院路過小徑時,忽聽見有女子哭聲,他遠遠望去,只見一婦人坐在涼亭里掩面哭泣,身邊那丫頭似是錢麗娘的丫頭。邢慕錚停了腳步,招來一小廝,“去告訴夫人,二奶奶在此哭泣?!?/br> 小廝去了,邢慕錚不再多看,轉身繞遠路走了。 又隔一日,邢慕錚在書房批示公文,忽聞錢麗娘在外求見。 第二百三十章 乍聽得是錢麗娘求見,邢慕錚先是皺了皺眉。 “二奶奶可說是有什么事?” “二奶奶沒說,只說有要緊事?!?/br> 邢慕錚略一沉思,讓小廝請她外堂就座。他批完一卷公文,起身去了外堂。錢麗娘只身一人坐于下首,顯得有些惴惴不安,見他出來忙起身行禮。小廝上了茶來,邢慕錚讓他隨侍一旁。 “二姐找我有什么事么?”邢慕錚也不寒喧,開門見山地問。 錢麗娘看一眼他身側的小廝,細聲細氣道:“奴家確有一重要事想與侯爺講,可否摒退左右?” 邢慕錚道:“這是我貼身小廝,我十分信任他,二姐有話可但說無妨?!?/br> 身側小廝暗地里瞪大了眼睛。他啥時候榮升爺的貼身小廝了,他咋不知道! 錢麗娘勉強笑笑,道:“這……不太妥當……” “二姐若是信不過他,有什么話便與嬌娘講來,叫她告訴我也是一樣?!毙夏藉P道。 錢麗娘連忙擺手,“不不,我就是有些話不能與嬌娘講,才來找侯爺的?!?/br> 邢慕錚眉頭微動,沒有說話。 錢麗娘怯生生地抬眼道:“奴家……嬌娘她心疼奴家這個jiejie,不忍心奴家在孫府的后院吃苦,故而勸奴家與孫郎和離?!?/br> 邢慕錚臉色不變,眼中微起波瀾。嬌娘本有意與孫府交好,但自馬球場一見后她便意興闌珊了,果然她是看不慣男兒多妻妾么?只是她jiejie既已抬了平妻,又育有一子,娘家有她這個侯夫人meimei撐腰,錢麗娘在孫家只有被高高捧著,斷無再被冷落的道理。饒是如此,嬌娘還是想叫她jiejie和離?倘若當初沒發生那樣的荒謬事,他迎娶了馮語嫣,他怕是再無挽回嬌娘的心的可能。 錢麗娘聽罷,卻未聽得邢慕錚言語,憋了一會,她只能繼續開口:“侯爺可聽meimei說過此事?” “未曾?!毙夏藉P回過神,簡短地道。 錢麗娘苦笑一聲,她挽了挽鬢發,“meimei是為奴家好,奴家知道,只是meimei想來被侯爺嬌養慣了,竟不知世事艱難。奴家命苦,被迫嫁想給家有惡妻的孫白,成日受盡折磨……”錢麗娘微微低頭抹淚,“我原也是只想有口飯吃,與小兒有一日過一日罷了,就是心中念著meimei,豈料菩薩聽了我的心愿,真叫侯爺帶著meimei衣錦還鄉,奴家心里高興,竟一日也不想與meimei分開??墒桥乙呀浖蘖巳?,哪里能如meimei那樣簡單一句話,帶著小兒說走就走。奴家知道meimei是一片好心,只是奴家身無長處,若是離了夫家,豈不如斷了線的風箏,沒有歸宿了!奴家心里不安,又不好與meimei明言?!?/br> 邢慕錚耐著性子聽完,“二姐不必多慮,嬌娘并非不諳世事,她做事很有分寸,她既叫你離開孫府,自有她的道理。況且營中還有許多未娶的將士,二姐怕往后沒有歸宿,可相看一個?!?/br> 錢麗娘頓時站起來,“阿彌陀佛,奴家若是二嫁之身,哪里地還敢嫁人為妻,只不過想尋一處安生處過得殘生罷!并且我與meimei分別多年,奴家再不想與meimei血親分離,不若,不若侯爺……” 錢麗娘話兒突地斷了,她如弱柳扶風站在原處,低垂著頭臉頰飄紅,媚眼偷瞄。 “貼身”小廝聽得一字不漏,這二奶奶輕言細語,聽著甚是可憐,他也聽明白二奶奶意思了,她是想效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meimei為妻,jiejie為妾。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夫人既怕jiejie在外受欺負要她和離,不若將她接到自家府里來,姐妹倆有個照應。侯爺又那樣對夫人好,想來是喜歡夫人那樣容貌的,二奶奶很似夫人,侯爺當也是喜愛的。 小廝心道,他都聽明白了,侯爺自然也聽明白了。他偷瞅邢慕錚,只聽得他無波無瀾地問道:“不若如何?” 侯爺這難道是還未聽明白? 錢麗娘也似是沒想到邢慕錚會追問,她都已說到這份上了,莫非邢慕錚還聽不懂?錢麗娘咬了咬牙,一鼓作氣地道:“奴家想著不若侯爺給奴家一個容身之處,叫奴家與meimei團聚。奴家定也盡心伺候侯爺,還望侯爺成全!”嬌娘不是叫她離了孫家么,她就聽她的話,進到侯府來!她本就是當妾的,成為邢慕錚的妾自是比成孫郎的平妻還好。往后若有個一男半女,嬌娘總該要替她打算抬她份位。 邢慕錚額上青筋暴出,這錢二姐,這錢二姐! 嬌娘既不想她身處多妻妾之家,她竟轉而來求他納為妾,姐妹共侍一夫?她膈應誰!嬌娘盡心待她這二姐,她這jiejie反而撬起墻角來! 邢慕錚的心突突地疼,他心疼嬌娘。好不容易與親姐相認,卻是這等白眼狼的貨色!她若得知真相,恐怕又要在夜里哭泣。早知如此,他就該在她相認前偷偷殺了她! 錢麗娘聽不到回應,抬頭見上位者神色莫名,好似發怒,錢麗娘連忙軟軟地跪了下來,眨眼前哭得梨花帶雨,“侯爺,侯爺,奴家發誓,奴家決無非分之想,只想有個住處,與嬌娘有個照應。奴家決無與meimei爭奪寵愛的心思,求侯爺憐惜我姐妹分離多年再見不易,成全我們罷!” 錢麗娘這哭是很有門道的,既要哭得凄慘,還要哭得好看,叫男人大起憐憫之心。錢麗娘在孫白那屢試不爽,今兒在邢慕錚故伎重施。只可惜邢慕錚看她惡心丑陋,一個茶杯砸在她的面前,“滾!” 第二百三十一章 錢麗娘嚇得不清,但她神情中透著不解。分明她自己都主動愿意當妾了,邢慕錚為何這般發怒?他不是愛她這樣子的容貌么,她不是比嬌娘還漂亮幾分么?為何他要趕走她,哪個男人家不喜歡后院妻妾多的?只是她還沒能弄明白,就被進來的侍衛架了出去。 小廝連忙去收拾地下殘瓷,大氣也不敢出地偷瞄主子臉色。邢慕錚坐在位置上諱莫如深,半晌不發一言,小廝壓根看不出主子是喜是怒。 等小廝把地收拾干凈了回來,邢慕錚沉聲對他道:“去把方才錢家二姐的話,如實告訴夫人?!?/br> 小廝有些驚訝,但他沒有表露出來,忙應喏退下。 錢麗娘被趕出書房,奶娘和丫頭都在外頭等她。見她那般模樣就知道事兒出了差錯。她們連忙上前左一嘴右一嘴地問她,錢麗娘的臉陣紅陣白,一字不發地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誰知錢嬌娘竟然帶著一群人在屋子里等她,見她回來了笑瞇瞇地道:“二姐去了哪兒叫我好找?!?/br> 錢麗娘支支吾吾地說了個去處,并很快轉移了話兒,“嬌娘你到我院子里來作甚?” 錢嬌娘笑道:“府里要做新衣裳,我來替jiejie量個身形,也替你做幾件。你看這些料子你喜歡哪樣?” 錢麗娘推辭兩句,只是摸了那些個丫頭們捧上來的料子又挪不開手了,她如今也是有眼界的,知道這些都是頂頂的好料子??峙抡麄€孫家都拿不出一匹來,在侯府里卻能給作客的親戚用,這是何等的天差地別!錢麗娘越想越不甘心,手帕扭得死緊。為甚她都送上門了,侯爺還看不上!要知她比當初勾搭孫郎那會兒,還要嬌媚百倍,莫不是他顧及她這meimei?不可能,在家里向來男人是天,更何況定西侯那樣權大勢大的人物,他怎會怕一個娘家什么都沒有的妻子? 錢嬌娘還不知錢麗娘心里想些什么,繼續笑著與她道:“二姐若選好了料子,我為二姐做一件衣裳?!?/br> 錢麗娘回過神來,忙扯了唇角笑道:“這哪能夠,你是侯府夫人,我哪里敢叫你替我做衣裳?!?/br> “自家姐妹說這些做甚,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二姐只莫嫌棄便好了?!卞X嬌娘道。 山楂快言快語道:“二奶奶,我們夫人繡工可好了,當初在永安城太子府里,她自己繡的那件裙子可是叫太子妃和貴女們都驚艷不已呢!” 嬌娘竟還見過太子妃?她竟然能見那樣顯貴的人物了?那可是未來的皇后娘娘呀!錢麗娘對錢嬌娘要替她做衣裳的事兒沒有任何感動,對她的忌妒卻難已自控。一步錯,步步錯!她當初究竟是撞了什么樣邪要裝??! 就在錢嬌娘替錢麗娘量身形的時候,邢慕錚的書房小廝來了。錢麗娘一看見那小廝,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她認出了這就是方才在邢慕錚身后的小廝。 “夫人,爺交待小的來,與夫人說個事兒?!?/br> “什么事?”錢嬌娘漫不經心地問。 那小廝看了錢麗娘一眼,又馬上轉回視線,低垂著頭與錢嬌娘道:“爺說這事兒要單獨與夫人說?!?/br> 這是有什么要緊事?錢嬌娘放下裁衣尺,“那去耳房說罷。二姐,我去去就回?!?/br> 錢麗娘的心突地一跳,她忙不迭抓住錢嬌娘,“嬌娘,嬌娘,我也有話要與你講!” 錢嬌娘不解jiejie為甚突地這般急迫,她笑道:“那等我回來?!?/br> 錢麗娘道:“不不不,我現在就在講,你待會再聽這奴才講?!?/br> 錢嬌娘見錢麗娘似真是有要緊事,想了想問那小廝:“侯爺的事兒可是很緊急?” 小廝看了看錢麗娘,猶豫道:“并非緊急……” 錢嬌娘道:“那你在外頭等我少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