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以為皇帝能懂,但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仍是落在穎貴人面上。 太后忍不住要說:“皇帝,雨露均沾可是必要的?!?/br> “是?!标脤幑ЧЬ淳创鸬?。 但答應得恭敬,晚上回去還是翻穎貴人的牌子。就是不聽話。 太后壽辰前一天的暖壽,暢音閣從中午開始唱戲,太后一邊用膳,一邊看戲?;实圻f上去第一份折子,太后一看就笑了:“這是新上的徽號???‘康’‘寧’二字,甚好甚好,我這把年紀,也該康康寧寧地享點清福了?!?/br> 這話說的,不知是滿意還是有些嘲弄。昝寧只跟著笑,說“太后滿意,就是兒子和禮部的孝心到了。這兒還有一份折子,請皇額涅過目?!?/br> 太后笑瞇瞇接過去,看完之后面色卻不好看起來:“喔嚯,是給你的嬪妃們晉位???” 昝寧說:“恩自上出,要請皇太后‘御賞’之印,大家也好熱熱鬧鬧給太后磕頭謝恩了?!?/br> 遇到喜事,由太后出面給后宮嬪妃晉位,也算是普天同慶的意思,也是常事。 太后冷笑著念道:“咱們一起聽聽哈:誠嬪晉誠妃,穎貴人晉穎嬪,那常在晉那貴人,羅答應晉羅常在??粗故遣诲e,我倒覺得皇帝還缺一位貴妃,不妨也晉了吧?” 有資格晉位貴妃的只有一個麗妃了,但皇帝木著臉說:“還是雙數比較合適呢?!?/br> “穎貴人進宮方三四個月,亦無功于社稷,要不就等明年晉位好了?!碧笾浪囊馑?,針尖對麥芒,絲毫不讓。 昝寧說:“亦未見麗妃有功于社稷?!?/br> 太后頓時怒了,眼睛下面那雙眼袋抽搐起來,額角青筋暴露,看了看下首坐著的麗妃和穎貴人都是面色煞白,戰戰兢兢,她冷笑道:“好得很,皇帝有自己的主張了,不怕再造就一個驪珠出來就好?!?/br> 戲臺上“咿咿呀呀”還在熱鬧地唱《還魂》,太后板著臉看了一會兒,冷笑道:“好好一個閨秀,談什么還魂?迷丟了男人的魂,又算是什么賢德?” 丟下句:“我不舒服,先回去了?!?/br> 拂袖而去。 這負氣的模樣太明顯了,臺上臺下都是面面相覷。 皇帝一揮手,臺上的戲停了下來。他轉頭對皇后納蘭氏說:“糟了,皇額涅生氣了,朕得過去請罪?!?/br> 他語氣平靜,起身撣了撣衣服?;屎蟮热艘裁Χ计鹕恚骸俺兼慊噬弦黄鹑??!?/br> 皇帝、皇后、妃嬪,以及每個人帶的宮女、太監,浩浩蕩蕩一群人來到慈寧宮里。只見皇帝率先提袍襟往太后寢宮門外磚地上一跪,朗聲道:“兒子不孝,惹皇額涅生氣,如今知道自己錯了,請皇額涅萬勿生氣了,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其他人看這架勢,也只能浩浩蕩蕩跟著跪了下來,參差不齊說著:“皇太后請千萬保重身子!” 里頭半晌沒有回音。 昝寧也耐得住性子,默默地長跪在慈寧宮的院子里,任憑初冬這風吹得臉都凍僵了。 后面的人自然也是無比凄慘,在冷風里吹得瑟瑟發抖。 李夕月跟著跪在一群宮人中間,隔著一些距離,仍然能看見昝寧挺得直直的背,別人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唯獨他仿佛一棵松,即便是跪著,背也是直的。 今天這一幕,完全落在她的眼睛里,他刻意做作的成分極大。特別是這幾日他翻穎貴人的牌子,她卻曉得,自己或白荼要在東暖閣伺候到很晚,他批奏折、讀書、練字,有時候就是靜靜地聽金蛉子的叫聲,很晚之后才去寢宮休息,而他一進門,穎貴人就被裹著被子背了出來。 雖然不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但曉得他必是有用意的。 而且,看他以一國之尊跪在這里這么久,她莫名地有些心疼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此刻也這么跪在寒風里。 過了好一會兒,見太后宮里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太監,面貌端正,粉白的一張笑臉,眼睛極其靈活,又帶點輕蔑之色。 他徑直到了皇帝身邊,打了個千兒:“萬歲爺,皇太后請您進去呢?!?/br> 昝寧起身,他假惺惺來扶,但嘴里埋怨小孩一般埋怨他:“萬歲爺知道太后身子骨不大好,剛剛才犯了肝氣,您以后呀還是要言語里多留意些?!?/br> 昝寧后背起伏了兩下,不動聲色甩開他攙扶的手,說:“邱諳達,多謝你的提醒,朕曉得了?!睋哿藫叟圩由系哪嘤?,昂然跟著進了門。 太后納蘭氏臉色黑黃,眼瞼不斷地抽搐著,似乎真是犯了肝氣。 她見皇帝進來又是長跪,理都不愿意理,嘴里卻罵邱德山:“喲,你又去做好人,討好皇帝,把他邀進來,我繼續聽他還能說出哪些氣我的話?” 昝寧跪著給她磕了個頭:“皇額涅這樣說,兒子有死而已!”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聲。 昝寧又磕了個頭:“但兒子心里也左右為難,若不和皇額涅稟報,冤死了兒子是小,怕皇額涅白擔了那么多氣?!?/br> “你有什么為難的?”太后仍沒好聲氣,不過到底許他分辯了。 昝寧看了一眼邱德山,說:“兒子有下情稟報?!?/br> 太后對他的眼色不以為意,道:“那你說罷?!?/br> 昝寧只能直接說:“不宜為外人聽?!?/br> “邱德山是哪門子外人?嗯?” 昝寧遇到太后這樣強硬而不講道理的時候,一般付諸于沉默。 太后見他以國君的身份長跪不起,垂首而不言的樣子,心里有氣,又不得不妥協一點,恨恨道:“看看你這幅樣子!” 扭臉對邱德山說:“小邱子,你下去吧?!?/br> 又說:“皇帝請起吧,別弄得個負氣的模樣!” 昝寧等邱德山出門了才起身,而后先是在門口揭開簾子看了看,確保邱德山是遠遠地站在另一側,才回轉身對太后說:“皇額涅生氣,無非是兒子后宮里不能雨露均沾?!?/br> “哼?!碧蟊亲友蹆豪锍鰵?,“你知道就好。我的話,你句句不聽,說多了,倒好像我有什么私意兒似的!其實,哪句不是為你好?” 昝寧說:“這次去熱河,皇伯父卻和兒子再三提及,齊佳氏的父親是吳唐手下忠臣,只不過現在軍功不足,保舉不易,所以希望兒子能夠偏寵齊佳氏一些,最好……最好……” 他刻意猶疑了兩聲,才說:“最好她能生皇嗣?;暑~涅不是總叫兒子多聽伯父的話?……” 太后納蘭氏剛剛平息了的眼瞼,又抽搐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清宮劇里都不會寫,其實皇帝招幸嬪妃,不是敬事房曉得就行了,敬事房得到皇帝翻牌的人選之后,要置劄子報知皇后,一般皇后要用印表示批準。 當然啦,很少有皇后不批準的,畢竟嘛,關系到妒忌不妒忌的名聲。不過,皇帝睡了誰,皇后也是門兒清,理論上,她也可以勸諫皇帝雨露均沾。當然,皇帝聽不聽也是他自己的事。 從這個角度上說,皇帝真是蠻沒人權的,一點不自由,哈哈哈…… 第62章 昝寧從慈寧宮出來, 已經是日薄西山的時候,他望了望西邊檐角上掛的一丸紅日,頓足站立了一會兒, 接著又加大步伐,回到養心殿。 他問李貴:“暢音閣的戲臺沒動吧?” 李貴答:“沒得旨意, 沒人敢動。只不知萬歲爺的意思……” 昝寧說:“自然是別動。明天是皇太后大壽的正日子, 戲還得唱呢?!泵忌乙惶? 若有得色。 李貴正色道:“萬歲爺,慎重?!?/br> 昝寧知道這是好意的諫言,收了輕佻的神色。 敬事房的小太監捧著銀盤綠頭牌跪候著。 昝寧隨手拈起穎貴人那塊翻過來, 丟在盤子里。于是, 小太監飛奔著去圍房里通知去了。除了穎貴人之外的其他后妃就算是這日的“工作”結束了,紛紛向穎貴人道賀,然后離開了體順堂。 而他, 疏散了一下筋骨,換了件衣裳, 到寢宮轉了一圈。李貴便派內奏事處的太監去寢宮門前喊一嗓子:“萬歲爺, 剛來的加急折子?!彼阌掷碇睔鈮训鼗氐角懊鏂|暖閣里。 “叫李夕月奉茶?!标脤幧癫赊绒?,走路如風, 還沒坐定,先喚人來。 李夕月送了茶過來, 他說:“有話找你說,別一副等著要走的模樣?!?/br> 李夕月今天陪聽戲站了好久, 接著陪皇帝跪也跪了好久, 這會兒膝蓋和小腿又酸又疼又發軟,只想躺到榻上好好揉揉。一聽這話茬兒是又要她立規矩??! 她強忍著甩臭臉的欲望,低低地答了聲“是”。 昝寧看她表情木然, 特覺應該逗弄一下她,他皺著眉,像撒嬌的大男孩一樣:“今天跪在硬邦邦的地上那么久,膝蓋真是疼呢?!?/br> 李夕月說:“哦?!?/br> 雖然下午時有那么一丟丟心疼他,但是他膝蓋疼,她現在又能有什么辦法? 何況,大家不也陪著跪的嗎?李夕月心里還補了一句,就你嬌氣! 昝寧自然不滿:“你就‘哦’一聲???” “那奴才還能怎么辦呢?若是奴才是御醫倒好了?!?/br> 嘴上趕緊問:“那么,要不要奴才幫著傳御醫來給萬歲爺瞧一瞧呢?” 御醫當然幫不了任何忙,“用不著!”皇帝皺起眉生氣,半晌不理人,然而冷漠無用,李夕月只管規規矩矩地站著。 他只能臨了來了句:“李夕月,你真是豬腦子!” 李夕月指指自己腦子:“請萬歲爺指點迷津吧,奴才這腦子,確實想不出辦法了?!?/br> 昝寧說:“這辦法不多得是嗎?譬如說,”他停了停:“你給我膝蓋上揉一揉?” “呃……”李夕月有些為難。 昝寧又生氣:“這也很難嗎?” 李夕月說:“要不,奴才叫個按摩處的小太監來伺候吧?” 昝寧道:“他們粗手大腳的,想著都膈應!” 又問:“你現在是越來越恃寵而驕了哈?朕吩咐你都敢不聽了?揉一揉就揉折了你的手么?” 覺得還是得嚇唬她一下,不然她豈不是掃帚頂倒豎了? 還在想嚇她的法子,李夕月已經委屈兮兮把一雙手伸在他面前:“萬歲爺,您若實在不體諒,奴才少不得咬咬牙伺候了?!?/br> 昝寧一看,乖乖!兩只掌心紅腫著,腫得最高的地方幾乎都像快吐絲的蠶寶寶一樣帶些青白透明。他心一抽抽:“怎么打這么重?!白荼她也太不像話了!” 李夕月說:“奴才可不怪白荼姑姑,只求萬歲爺體諒?!?/br> 昝寧自然緊接著說:“這自然要體諒,你這兩天還忙上忙下地伺候,怎么不早告訴我呢?” 他努力顯得暖暖的、會疼人的,抓著她的手仔細看,還輕輕地吹一吹。 雖說他這少有的疼人的模樣顯得有點尬,但李夕月心里仍有些感動,畢竟,太少見了。 她說:“萬歲爺不生奴才的氣就行了?!?/br> “不生氣?!标脤幷f,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今天也跪了半晌呢,膝蓋一定也疼了,我來給你揉一揉吧?!?/br> 他不由分說,抱著她的腰,一把攬著她坐在自己膝上。她的rou軟綿綿的,他的膝蓋好像頓時不疼了,而懷里的人緊張得要命,伸手撐在他胸前,眼睛瞪得大大的:“萬……萬歲爺……” “我就是給你揉揉……”他低語著,近似在她耳邊呢喃,手掌在她膝上慢慢按實,慢慢地轉著圈按摩。 李夕月被他攬住時,心臟都快跳出喉嚨口了。不過過了一會兒,見皇帝真的毫無綺思,毫無別念,低著頭慢慢給她揉膝蓋,力度適中,她酸痛的膝蓋像冰塊被融化了一般,漸漸覺得舒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