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皇帝伸手拿杯子喝了一口,說:“要燙一點才好?!卑驯油钕υ碌姆较蛞贿f。 李夕月先說了一聲:“是?!苯舆^杯子,但遷延了一會兒還是又說:“太燙對喉嚨不好?!?/br> 皇帝無聲嘆口氣,又伸手說:“好吧,就這個溫度喝吧?!卑驯尤×嘶貋?。 喝了兩口,他又問:“先挨打的那個小太監你可認得?” 李夕月搖搖頭:“奴才只是見過他,名字和臉還對不上?!?/br> “他,人稱小路子,到朕身邊一年多了,巴結著要伺候西暖閣,確實是個‘路路通’?!被实坌α诵?,緊跟著李夕月在銅燈罩打磨得閃亮的反光里看見他嘴角的笑意變得冰冷而刻毒:“可惜朕還不能干脆地殺了他!” 李夕月不由打了個寒戰。 她回到宮女住的小屋子的時候,心臟還在“怦怦”地亂跳。 白荼也正翹首等著她,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才舒了一口氣,悄聲問:“怎么樣?” 李夕月搖搖頭:“反正唬死我了!” 白荼不急著問細節,指著桌上的小砂鍋和幾個蓋著的碟子:“今天伺候得晚了,小廚房另外送了宵夜,少少地吃點。明兒不是我們倆的早值,可以略微多睡小半個時辰?!?/br> 砂鍋里是雞湯燙飯,幾個碟子打開,是熱乎乎的素餑餑、豆皮包子、桂花米糕和過粥的拌菜。 李夕月就這點好,饒是受了驚,都不妨礙香噴噴地吃飯睡覺。 她吃到八成飽,忍著饞蟲放下筷子。白荼也放筷子,然后悄悄問:“后來你一個人進去,萬歲爺有沒有拿你撒氣?” 李夕月老老實實搖搖頭:“沒有,倒是平平靜靜的,說了幾句牢sao?!?/br> 白荼“噓”了一聲,朗聲吩咐道:“把碗筷送到外頭,打熱水咱們洗漱?!?/br> 然后壓低聲音:“一會兒鉆被窩里說?!?/br> 李夕月在睡前洗漱的時間里想來想去,有些話哪怕是姑姑也不能說,別平添了什么麻煩在自己身上——東暖閣的規矩草,西暖閣皇帝面前那盞擦得明亮的銅燈,她總覺得哪里是有聯系的。 兩個大姑娘鉆在被子里,李夕月考慮著怎么說話既不讓姑姑覺得她不貼心,又不能把不該說的說了。沒成想反而是白荼先低聲開口:“萬歲爺的牢sao多著呢,他不怕你聽,是把你當自己一邊兒的?!?/br> “???”李夕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意思???萬歲爺身邊伺候的,還有‘哪邊兒的’區別?” “怎么沒有!”白荼說,“萬歲爺登基之后,自然要擴充伺候的人手。他原本做阿哥時有宮女和太監的分例,圣母皇太后之前是妃位,去世后萬歲爺也把親娘名下的人收到養心殿。但其他的,便是母后皇太后賜下的——太后說句‘心疼兒子’,要指派人來伺候,天經地義。只是里頭——你品品?” 李夕月大致有些明白過來:皇帝身邊自有一幫人,太后又塞了一幫人來,這里頭自然有自己人,也有異己?;实圩匀皇遣粩嗟仂柟套约旱碾殴?,而不動聲色排除異己。這么看來,這母慈子孝的母子倆,大概也不是表面上那樣的和睦。 “我倒問句呆話,”李夕月悄然說,“養心殿伺候的人都這么涇渭分明的,那萬歲爺管的是朝廷,又該是什么樣子的?” 白荼說:“具體的,我也不大明白,只知道萬歲爺登基后,太后就借著他的手除掉了一撥顧命大臣,然后培植起另一撥?,F在,大概萬歲爺也有自己的人。不過,最說了算的,莫過于太后的姐夫禮親王,既是萬歲爺的堂伯父,又是鐵帽子王,還是先帝指名的輔政大臣之一?!?/br> 白荼嘆口氣:“我自進宮,就是服侍先頭圣母皇太后的——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嬪呢——至今八年了,圣母皇太后去世后我就到了萬歲爺這里,好容易熬到快要出宮了。這里頭好些事,我也不敢說,肚子里清明?!?/br> 她終是又問:“萬歲爺跟你發什么牢sao了?” 李夕月猶豫道:“朝堂里的事,我也聽不懂?!?/br> 白荼笑道:“我知道你聽不懂,你放心,不懂是福氣。其實我也不想知道,只看看你嘴牢不牢。規矩草啊——萬歲爺就是這個用意,他身邊的人,就必須講他的規矩!” 李夕月眨巴著眼,才知道被試探的是自己。 倒是白荼說:“不過我也嘴碎了。告訴你這些,就是叫你防著些,別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犯了忌諱?!?/br> 翻身就睡了。 李夕月睡眠也從不受影響的,心里不過想:這些貴人之間,就是破事多。我總歸更加小心從事就是了,想多了也沒用。一會兒,也就睡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大灰狼也不是單純的壞脾氣,他的故事會慢慢展開。^_^ 這篇不會在朝政上多著筆墨,但作者的尿性嘛,還是會寫一點。 大灰狼沒有原型,但或許會有些影子,反正不是清穿流行的數字軍團那一掛。 第19章 第二天,李夕月和白荼伺候晚膳后的茶水,皇帝在東暖閣閉目養神,見小太監端著膳牌(綠頭牌)的銀盤子過來,伸手就翻了麗妃一塊。 小太監退到外頭,給候在燕禧堂的麗妃賀喜去了。 皇帝叫住他:“叫麗妃先過來——她昨兒奉上的一道水晶蝦餃,頗合朕的口味,想和她聊兩句?!?/br> 這對宮妃而言更是榮耀,畢竟,平常僅只侍寢,總歸會給人以“牲口”的不佳聯想,而像尋常夫妻一樣說說話,在天家倒反而是一種格外的恩典了。 麗妃很快進了門,喜滋滋行了禮,然后開口就說那蝦餃:“萬歲爺喜歡,就是奴才的虔心到了。說這蝦餃,用料倒也不費,只是費事。小廚房先要將蝦剝殼、挑蝦線,一點臟東西都不能留,接著……” 她沒說完,皇帝就打斷道:“朕又不打算下廚房,不需要知道怎么做的。好吃么,以后你多送兩回就是了?!?/br> 麗妃一愣,接著笑吟吟說:“萬歲爺說的是!”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只礙著周圍全是侍立的宮女太監,她還得端著點“莊嚴貴重”的架勢。 李夕月聽說過這位麗妃的身份,她也是太后的內侄女,位分上僅次于皇后,長得也的確一般,不如穎貴人多矣。 皇帝問了她幾句家里的事,又叫白荼賜茶,麗妃臉上飛了金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唯恐哪里怠慢了,破壞了皇帝這難得的溫情。 皇帝見白荼和夕月遞茶上來,抬抬下巴對麗妃說:“這是貢菊茶,明目清火最好不過。你嘗嘗看?!?/br> 麗妃受寵若驚地嘗了一口,一個勁地贊嘆。 皇帝說:“確實好,一會兒朕去太后那兒定省,就也帶些過去,盡盡孝心?!?/br> 麗妃更是起身說:“萬歲爺一片孝心,奴才都感佩得不行!老佛爺近來也說有些上火失眠,正叫御醫請平安脈呢,萬歲爺這孝心一進,老佛爺的病想必就好了八成了!” 皇帝笑得淡淡的,眸子的光總被睫毛遮著。 李夕月在旁邊冷眼觀著,已經感覺這麗妃未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可不知她是被功利心蒙蔽了,還是確實沒看明白皇帝的敷衍,還是裝著沒看見。不過她心里感覺,皇帝性子果真是涼薄無情的,但看他那眼神就明白,他對這個妃子一點好感都沒有,在她馬屁拍得眉飛色舞時,他的眉梢會掠過一絲厭惡,只是皇帝那張臉長得好,縱然是這樣的神色,也叫人很容易錯覺成他就是這樣的漫漠浪蕩性子,對什么都是不以為意的灑脫。 皇帝說了要去慈寧宮定省,果然言出必行。他乘著肩輦,麗妃在后頭一乘小轎跟著,再后面浩浩蕩蕩一群人。 李夕月和姑姑白荼捧著孝敬太后的菊花茶匣子,也可以出門散散心。 慈寧花園是僅次于御花園的大園子,里面密密層層種滿了秋菊,五彩繽紛地擺著?;实酆望愬M了門,李夕月捧著菊花茶匣子到處看,就著夕陽,還能聽見花草叢中“瞿瞿”的蟲鳴,真是這端莊肅穆的后宮里少有一塊頗富生氣的好地方。 突然,聽見里面傳喚,白荼輕輕用肘捅了捅李夕月:“召見我們進去奉茶,你可別這副呆相。機靈些,有好處的?!?/br> 李夕月進去之后,就知道好處是什么了。 太后是個和藹的老太太,叫她的宮女接過李夕月手里的匣子,打開聞了聞就贊不絕口:“這菊花香氣清冽,是好東西!” 而后吩咐給捧花匣子的宮女打賞。 賞的東西并不高貴,是一匣子糕餅。但總歸是賞賜,意外之福,李夕月很開心,抿著嘴笑,也能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皇帝瞥了她一眼,很快轉臉又和太后聊了起來,說了一會兒養生、念佛之類老人家愛聽的閑話,皇帝撫著膝說:“還有件事,要請額涅的示下,兩江總督的開缺,目下保奏的人很多,兒子聽各方的意見,其實有些拿不定主意。額涅在兒子親政前,對朝中部院大臣、封疆大吏都很熟悉,不知可能給兒子指點二三?” 太后笑道:“我都三年沒管這些事兒了,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誰來?!敲?,保舉的又有哪些人呢?你三伯他是什么意見?” 皇帝說:“呃……三伯中意的是吳唐,想把他從安徽巡撫的位置上調過去,安徽巡撫的開缺另外再委派?!?/br> 太后說:“那敢情好!” 皇帝說:“但是反對的聲音也挺多的?!?/br> 太后冷笑道:“那些人,無非是自己夾袋里另外有人了,自然不破不立?;实垩劬Φ梅帕列?,別被這些人蒙蔽了去!” 皇帝垂頭說:“是?!?/br> 太后又諄諄道:“我如今年紀大了,也沒這個心思cao勞國事,但你凡事要虛心,軍機處八位軍機都是實心實力的好臣子,你多跟他們商量著,管保不會出錯?!?/br> 皇帝又說:“是?!?/br> 太后道:“我也乏了。你難得翻麗妃的牌子,沒的耽誤了。去吧?!毙Σ[瞇看看皇帝,又看看內侄女。 皇帝繼續說:“是?!?/br> 這一時間,李夕月都為他感到憋屈。 不是皇帝嗎?不都說他一個人執掌乾坤嗎?不應該是什么事情他都能說了算嗎?不應該是大家都聽他的,敢說點過頭話的都屬于“犯顏”“批龍鱗”嗎? 看起來他卻對太后唯唯諾諾的。 若是沒有白荼的話打底,她還可以勉強認為那屬于“孝順”,現在覺得,也未必! 等回養心殿里,鬧幺蛾子的就是皇帝了,沒一會兒里面就急急地傳話:“萬歲爺胃里難受,趕緊煮姜湯來!” 姜湯送進去,麗妃正在給皇帝捶背抹胸,一臉焦急,回頭就斥送姜湯的李夕月:“怎么才送過來?你們今兒給萬歲爺吃了什么?怎么會胃疼?”一把奪過姜湯,回身就溫柔萬狀:“萬歲爺,奴才也急了。您先喝點姜湯,若還不能好,得傳御醫來才行!” 皇帝有些有氣無力的:“大概這些日子被兩江總督開缺的事攪鬧得頭疼,幾頓飯都吃得沒滋沒味的?!?/br> 麗妃說:“太后不是說多聽禮親王的意見嘛?萬歲爺費神勞力的,奴才心疼呢。禮親王該當為萬歲爺分憂呢?!?/br> 皇帝低斥道:“后宮不許干政,這是你該說的話?” 麗妃不易察覺地撇撇嘴,而后跪下認錯:“奴才錯了,奴才是心疼萬歲爺,舍不得萬歲爺頭疼胃疼?!?/br> 皇帝喝了一口姜湯,閉上眼睛說:“人不舒服,沒那力氣。你去圍房吧?!?/br> “萬歲爺!今兒是奴才……” 皇帝一臉不耐煩:“太后教你不管主子舒服不舒服都以侍寢為第一要務么?” 這話說得重了,麗妃臉“騰”地一紅。 皇帝轉而皺著眉,捂著胃部,有氣無力說:“下次補償給你行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蔫兒壞的大灰狼出場了。。。 前幾天作者是最忙的時候,疫情牽動人心,作者的工作雖不是防疫第一線,但也是守土有責的,所以和大家打招呼了。接下來會盡力爭取多更。 第20章 麗妃也沒臉非黏著皇帝要“侍寢”,只能不情不愿地跪安出去,到門外,似乎還能聽見她憤怒的啜泣聲,在問大總管李貴:“今日伺候萬歲爺茶飯的,都給我嚴查!誰送的茶飯不干凈、不熱乎,都要把名字寫給敬事房,一個個責罰!你是大總管,你先得把責任擔起了!” 大總管李貴慢條斯理說:“是,娘娘的話,奴才記下了?!?/br> 李夕月有些不知所措,挓挲著手等皇帝的姜湯碗。見他一直皺著眉、捂著胃的模樣,她也有些擔心起來,低聲說:“萬歲爺,疼得厲害,還是傳太醫吧?!?/br> 皇帝聽外頭李貴喊“娘娘慢走”,聲音遠遠地在穿堂口的位置,他才說:“疼沒事。不過誰叫你在姜湯里放那么多姜?!” 李夕月嚅囁道:“今兒晚風有些寒氣,奴才覺得釅釅的的姜湯驅寒氣才好?!?/br> “笨死了!”皇帝不屑地說,張嘴哈了哈氣,“快點,辣死了!拿蜜餞盒子和點心匣子來?!?/br> 李夕月瞧他毫無胃痛的模樣了,楞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等蜜餞盒子和點心匣子捧過來,她看著皇帝在里頭挑挑揀揀的模樣,突然覺得這家伙也挺好玩的,臉頰上不由就浮現了一些鬼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