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牧謫有預感,這個污點八成會跟隨他一輩子。 他正要否認,就感覺周圍水波輕輕一晃,接著沈顧容摸索著溫泉壁來到他身邊,他大概是害怕又被牧謫糊一臉眼淚,也沒貼得太近,嘗試著伸出手輕輕摸索了一下牧謫濕噠噠的發。 沈顧容無奈道:“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沒聽過有淚不輕彈這句話嗎?” 雖然是責怪的話,但沈顧容的手太過溫柔,一時間讓牧謫呆了呆。 有那么一瞬,牧謫想要反抓住他的手,問出他心中一直疑惑的一連串的話。 我體內的元丹,是您分過來的嗎? 那些記憶,到底是真實存在過的,還是只是虛幻的假象呢? 如果是真實存在過的,那您……到底記不記得那些記憶呢? 但是話到嘴邊,牧謫卻驚覺自己竟然恐懼得不敢去問,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期望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是不記得嗎? 那若是師尊不記得,那為什么在幼時要將元丹分給他讓其強行入道,避免被疫鬼奪舍,乃至后來的一系列悲慘結局呢? 若是記得…… 明明身處溫泉中,牧謫卻渾身上下全是徹骨的冷意。 若是他的師尊也都記得那些記憶,那便是天道機緣,重活一世。 那沈奉雪對造成上一世那悲慘結局的罪魁禍首,心中有沒有對他……哪怕一絲的怨恨? 如果沒有牧謫,沈奉雪依然會是那個受三界無數人敬仰的玉樹芒寒沈圣君,他不會孤身闖入火架,將一個渾身臟污人人喊打的孩子擁在懷里臟了華美的衣擺,不必因偏愛他收到虞星河嫉恨,更不會手無寸鐵地被魔修拽下神壇靈力枯竭而亡。 牧謫甚至心狠地想,如果他師尊真的有那些記憶,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任由他在火架上燒死,好了了這悲慘結局的源頭? 牧謫死死咬著牙,才沒有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問出來。 就算問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牧謫換了個角度去想。 不管那些記憶是真是假,他所身處的現在才是最真實的,他的師尊還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沒有變成那具冰冷的尸身。 這便足夠了。 牧謫的眸瞳中倏地浮現一抹幽沉的墨色,他幾乎是陰鷙地盯著自己浸在水中的修長五指。 這一世,什么都變了,而變化最大的便是這雙已經能拿得動劍的手。 記憶中的此刻,他應該還是在埋骨冢中,日復一日地練著那可笑的劍招,身體中毫無靈力,只是一個壽命只有百歲的凡人,無論什么全都要師尊護著的孩子罷了。 而現在,他已學了十年可斬殺妖邪的劍,而修為也到了常人望塵莫及的元嬰期,但凡他有點腦子,就不可能讓事情再像記憶中那般發展。 牧謫眸色沉沉,心中不知在盤算著什么。 沈顧容還在擔心他徒兒又哭了,疑惑道:“牧謫?” 牧謫微微偏頭,整個心思都在思考要如何為師尊排除上一世的危險,因為沈顧容也看不見,也沒有像尋常那樣偽裝出溫柔的笑容。 他面無表情地將腦袋在沈顧容溫熱的掌心貼著蹭了蹭,溫聲說:“師尊,我沒有再哭了?!?/br> 沈顧容這才抬手將他的腦袋一打,淡笑道:“沒哭有什么可賣乖的,你找誰討賞呢?” 牧謫抿了抿唇,沒說話。 天色徹底黑下來后,沈顧容才伸了個懶腰,披上衣服從溫泉里出來。 牧謫默不作聲地為他穿衣系帶,仿佛是伺候慣了人似的,十分熟稔。 兩人一身清爽地回到了泛絳居前院時,虞星河正坐在木階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一上一下地勾著,看起來已經等了許久。 牧謫用發帶將墨發高高束起,微微蹙眉:“你在這里干什么?” 因為那記憶的影響,牧謫現在對虞星河的情感十分復雜,他明明怨恨得恨不得殺了他,卻很清醒地知道這一世虞星河什么都沒做,且這么大了還和一個傻子一樣,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對沈顧容毫無威脅可言。 虞星河看到他們過來,眼睛一亮,拍拍屁股爬起來行了個禮,眼睛亮晶晶地說:“師尊!” 沈顧容微微點頭:“嗯?!?/br> 虞星河看了看渾身水霧的沈顧容,歪頭疑惑道:“師尊去沐浴啦?” 他說著,又鼓著嘴瞪了牧謫一眼,小聲嘀咕:“你竟然又和師尊一起沐???” 牧謫冷淡道:“你再胡思亂想,我把你的那些話本全都撕爛?!?/br> “我沒胡思亂想,我只是很羨慕呀?!庇菪呛恿⒖虜[手,他委屈地說,“下次我也想和師尊一起沐浴?!?/br> 沈顧容還沒說什么,牧謫就冷冷截口道:“師尊從不與人共浴,你若是想一起,倒也可以,去冰泉泡?!?/br> 沈顧容:“……” ???不是啊,溫泉這么大,大可不必啊。 師尊潔癥沒這么嚴重的,而且方才你不是也和我共浴了嗎? 虞星河一呆,立刻上當受騙,幾乎把頭搖出殘影來了:“不、不了!星河還是喜歡自己小院里的溫泉!” 牧謫嗤笑一聲,沒再理他。 虞星河受驚過后,看著牧謫的眼神全是同情和憧憬,眼中寫滿了“原來陪師尊沐浴這般受罪啊,小師兄可真是辛苦,往后我再也不搶了”。 牧謫:“……” 雖然嘴里說著不搶,但能和師尊單獨相處對一直崇敬沈顧容的虞星河來說,卻有著天大的誘惑力,看到沈顧容攏著袖子摸索著一步步往房中走,虞星河忙主動請纓:“師尊,要星河幫您擦干頭發嗎?” 沈顧容頭發濕漉漉的,他用不出靈力還沒來得及弄干,本來是等著回房后指使牧謫的,聽到虞星河這么說,他隨意一點頭:“可以?!?/br> 牧謫:“……” 牧謫本來也已經準備好幫他師尊把綢緞似的白發一根根地弄干,最好能弄到第二日清晨也不停,能拖多久是多久,沒想到半路卻被虞星河給截走了。 牧謫幾乎將一口鋼牙給咬碎了。 哪怕知曉此時的虞星河無辜,牧謫也做不到讓他這般接近沈顧容,他深吸一口氣,突然開口道:“虞星河?!?/br> 虞星河正顛顛地蹦著,聞言疑惑回頭:“小師兄?” 牧謫皮笑rou不笑,因忌憚著沈顧容,他的臉色陰沉,語氣卻十分溫柔:“我記得當年你在為小鳳凰洗澡時,是不是將它的羽毛拽斷幾根來著?” 沈顧容:“……” 沈顧容突然覺得頭皮一疼,有些牙疼地偏頭看著虞星河——哪怕是眼瞎如沈顧容,依然依稀看到虞星河那一身在黑暗中也能閃瞎人眼的黃色衣衫。 虞星河茫然道:“可那是我……” 那是我六歲時候的事了呀。 他還沒說完,沈顧容就淡淡道:“星河,你還是回去早日休息吧?!?/br> 虞星河:“……” 虞星河看了看沈顧容,又看了看臉色陰沉的牧謫,似乎明白自己是個多余的,捂著臉哭著跑開了。 牧謫似笑非笑地看著戰敗者自己退出戰場,緩步走上前,輕柔地扶住沈顧容的手臂,溫聲道:“我來為您弄發吧?!?/br> 沈顧容點頭,跟著牧謫往房里走。 他嘆了一口氣,心想:“果然還是牧謫靠譜些啊?!?/br> 第60章 靠譜的牧謫把師尊拐到了房中, 捋頭發捋到了半夜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正舍。 牧謫緩步走出去,又擔心院中的長明燈太亮沈顧容睡不安穩,抬手隨意一點,將燈熄滅了幾盞,這才走去偏室。 夕霧依然還住在偏院, 牧謫倒是樂得自在, 畢竟泛絳居的正院偏室比偏院要離師尊近得多,無論發生何事他都能瞬間到沈顧容身邊。 他邊走邊隨手滅燈,等到了偏室, 身后已是霧霾沉沉, 漆黑如墨。 牧謫收了手,淡淡道:“這么晚了,有事嗎?” 偏室旁的棗樹上,青玉突然倒吊著冒出來,兩只手成爪狀, “嗷嗚”一聲, 笑嘻嘻地說:“有沒有被嚇到?” 牧謫瞥他一眼:“幼稚?!?/br> 青玉笑著從樹上躍下來, 道:“我還以為今日你要宿在圣君房中了呢?!?/br> 牧謫斥他:“別胡說八道——闡微大會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你怎么還在這里?” “妖族還沒走呢?!鼻嘤竦?,“聽說妖主是想等圣君清醒,讓他將雪滿妝的契給解掉, 所以要多留幾日?!?/br> 牧謫沒吭聲,推開門走房中,屈指一彈, 桌上瞬間燃起一簇火苗,將偌大個房間照亮。 青玉負著手晃蕩了進去,還在那說:“你想啊,這些人都是明擺著為了神器來的,妖主的狼子野心眾人皆知,又哪里肯讓他獨吞神器,自然是全都尋了理由留下來了?!?/br> 牧謫手一頓:“你知道神器之事?” 青玉笑吟吟的:“此事三界眾人皆知啊?!?/br> 牧謫微微垂眸,掩中眸中的寒意:“也是?!?/br> 青玉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翹著腿晃來晃去,突然像是在閑聊天一樣,隨口道:“牧謫,你覺得我當妖主,可好?” 牧謫霍然抬頭。 青玉臉上眸中全是毫不掩飾的笑意,那艷色的唇勾著,似乎只是在隨口說玩笑,見牧謫看過來,他還輕輕一眨眼,頗有種不著調的隨性。 牧謫不動聲色地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胡話嗎?” “這是胡話嗎?”青玉依然笑瞇瞇的,“妖族所在之處是陶州大澤,那里千百年前本就是我狐族之所,我想奪回來,也是理所應當的吧?!?/br> 牧謫冷淡道:“你的修為,不及妖主,且鳳凰有不死鳥之稱,你與他,以卵擊石?!?/br> 青玉一眨眼,狐貍的媚氣簡直能勾人魂魄:“所以,我才要你幫我啊?!?/br> 牧謫不為所動:“你哪里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幫一個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人?” 青玉撐著下頜,懶散地看著牧謫,他無論何時都在笑,好像真誠十足,但在牧謫看來那狐貍笑卻更多的是算計和舌尖帶針的多端詭計。 “不相干……嗎?”青玉也不覺得受傷,他抬手蘸著杯中的冷茶,輕輕在檀木桌上畫了一個圈,隨意地說,“牧謫,你以為這次的闡微大會為何會在離人峰上大辦?” 牧謫眸光微閃:“為何?” “離人峰曾與妖族定下約定,圣君在百年之內不可下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