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 晏映跟著謝九楨入了侯府,左右不過幾步的距離,她著急見秋娘,竟然比謝九楨走得還快,而且不用人引路,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望月閣。她心中也開始懷疑起來,為何明明沒來過,卻對這里的一切都感覺那么熟悉。 正想著,她突然聽到頭頂一聲輕喚,抬頭望去,就見秋娘一身紅衣立在閣樓上,向她開心揮手,晏映見她并沒有哭哭啼啼,懸著的心放回到肚子里,也回應地招了招手。 秋娘忽然關上窗子,身影一下子消失不見,片刻后,她便聽到咚咚的腳步聲,秋娘提著裙子跑下閣樓,開心地沖她飛奔而來,不管不顧地將她抱了個滿懷。 “映兒!你果然來了!”秋娘笑容艷麗,語氣卻活脫脫像個半大孩子,晏映拍著她肩膀,沒在意她說的那句“果然”。 她放開她,眼中都是歉意:“秋娘,對不起,說好了要陪你的,結果我就只顧自己玩……” 秋娘卻不聽她這些話,一臉心懷鬼胎的笑,拉著她便向旁邊跑,直把晏映拽了個踉蹌,秋娘松開她的手,跑到雪堆里,抓起一捧雪就砸到她身上。 “??!”晏映沒躲過,冰涼的雪粒鉆進了衣領里,冷得她打了個哆嗦,這雪扔得猝不及防,晏映站住腳步,一下子沉下臉來。 秋娘本笑得開心,見她垂眼沉默,站著不動,挪著步子走過去,小心翼翼問她:“你……你生氣了?” 到了跟前,她剛要蹲下身看看晏映的表情,卻被大力推倒在地,兩個人在雪中滾成一團,就聽到晏映陰謀得逞的大笑,一點也不顧及自己女兒家的身份,秋娘也是個調皮搗蛋的,兩個人你來我往,戰況膠著。 晏映撒歡了,滿眼都是秋娘,等到她玩盡興了,拉著秋娘從雪地上站起身時,余光瞥到一卷黑洞洞的金邊衣角,嚇得激靈一跳。 “哎呀,”晏映真心被嚇到了,捂著自己胸口,視線向上挪,“大人,你怎么還在這?” 她聲音里有幾分埋怨,覺得這樣的閨中玩樂男子若是識相就該避開,而且想著自己剛才放縱的模樣都被他看到眼里,心里有一丟丟不舒服——怪丟臉的。 謝九楨卻不看她,而是轉過頭看向秋娘,聲音低沉,像是命令的口氣:“今日夠了,回去休息?!?/br> 秋娘眨眨眼睛,在晏映手心里捏了捏,竟然真的乖乖聽話走了進去,臨進門是朝她揮了揮手,影子一閃便沒影了。 晏映又忍不住訓斥他:“大人好好對她說話!” 謝九楨這才睇了她一眼。 沒了那些記憶之后,她對他也不再慎畏,行事大膽不少。 看著晏映水潤的眼睛,他忽然別過頭去,淡淡說了聲“知道了”,抬腳便往院子外走。 晏映忽然發覺這個人很是心口不一。 她跟上前去,同謝九楨并肩而行。侯府白茫茫一片,雪地閃著銀芒,讓心也跟著靜下來。 晏映偷偷彎起唇角,不知怎么地就笑了,她忽然回神,掐了掐自己的臉,抬頭去看謝九楨,見他并未發現,松了口氣。 這一抬眼,她看到他眼中幽暗神色,忽然想起昨夜發生的事。 晏映掩唇咳嗽一下,心中思量片刻,吞吞吐吐道:“那個,事情我都聽說了……大人也不必太過介懷,情情愛愛這樣的事,我不懂,不過我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大人的妻子既然不顧世俗禮教都要棄你而去,想必是真的不愛你了。大人何不瀟灑一些,痛快放手,也許還有更好的人等著您呢?” 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啰啰嗦嗦說了一大通,一個年紀剛及十七的人,竟然給當朝太傅上了一堂課,說出去怕不會笑掉大牙。 謝九楨卻是頓住腳步,低頭看她,神情有些怪異:“你在說什么?” 晏映全當他是不好意思承認,這樣的事說出去是有些丟人,她自認為知曉了謝九楨的秘密心事,過來人一樣湊近幾分:“二弟把事情都告訴我了,大人思念夫人如癡如狂,可夫人卻離您而去,您心里一定不好受,昨夜把我當作您夫人了,有所冒犯,我也能理解,可是大人可不能總這樣。抱我也就抱了,這要是抱了別人,一定賴上大人不走,非要您負責才行!” 她一副老成語氣,還一本正經地說出“抱我也就抱了”這樣驚世駭俗的話,讓一向清冷出塵的謝九楨也忍不住蹙緊眉頭,神色不知該怎么擺好。 他揉了揉眉心。 事情好像越發復雜了。 而這副神情在晏映眼里則都是苦惱。 晏映覺得應該給太傅大人一些時間,慢慢理順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糾纏才是,所以不急著聽他的答復,抱著手臂向前走。 寒風刺骨,剛才在雪地里撒野,弄了一身雪水,現在被風一吹,冷得她打寒戰,謝九楨看見她發抖的背影,上前拉住她手臂:“去換一身干凈衣裳再回去?!?/br> 晏映擰眉看他,不悅的神色也動人心魄,她扯回自己的手臂,見鬼一樣看他:“我家就在對面,不遠的?!?/br> 她瘋了吧,在侯府換衣裳,回去父親母親問起怎么解釋?再怎么恣意妄為,她還是有點分寸的。 謝九楨皺了皺眉:“那就先回屋里烤烤火,等衣服干了再回去?!?/br> 這倒是可以,走了這兩步,的確凍得她牙齒打顫,晏映點了點頭,謝九楨將她帶到了攬月軒。 晏映挨著炭爐坐下,伸出手去取暖,謝九楨揮退下人,坐到對面,拿著火鉤子輕輕戳了戳,見對面的人戒心全無,安靜又認真地烤火,他垂下眼來,將火鉤子放到地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輕響。 晏映抬頭看他。 “你可知,你父親最近并不好過?!彼挠拈_口。 晏映微怔,眼底里都是茫然:“父親?父親怎么了?” “因為玉仙樓的事,你父親被逐出族譜,你三叔仍舊懷恨在心,想要伺機報復,”謝九楨慢慢抬起雙眸,眼底深不可測,“你們在京中沒有靠山,將來要怎么活下去?” 低沉壓抑的聲音好像一只手攥緊了晏映的心臟,她也跟著緊張起來,皺眉望著謝九楨:“明明是他們有錯在先,竟然還要報復我們?!?/br> “沒有士族身份和宗族勢力,在洛都寸步難行,加上你大哥和二弟的仕途渺茫,別人若想動你,你們不會有任何能力反抗?!?/br> 晏映知道他說得都是事實,只是神色卻越發懷疑起來,她狐疑地看了看謝九楨,輕問:“那大人,有什么看法?” 謝九楨靜默片刻,臉上不見波瀾,讓人看不透,晏映心頭癢癢的,想要追問他,就聽他忽然開口道:“你當初,為什么一定要來翠松堂進學?!?/br> 晏映一頓,想了想才回道:“麟兒不想進宮讀書,他不去,就浪費一個名額,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能頂上?” “只是因為這個?” 晏映忽然站起身,在房中走了走,她攥著手,考慮這話該不該說,可是太傅大人問到這了,她其實心里癢得厲害,想要把心里話都說給他聽。 晏映回身,清澈透亮的眼眸看向他:“其實不是,我就是想去!我不明白,為什么女郎只能入私學,認認字便好,無才便是德,就算才華橫溢滿腹筆墨,到頭來也只能在內宅看賬本,無聊時寫寫小詩。我不明白,所以就想去看一看,是不是那些東西男兒學得女郎學不得,是不是男兒能學會女郎卻學不會?!?/br> “結果,好像并不是這樣,”晏映錘了一下手心,“有些人,白白浪費了好身家,浪費了男兒身,蠢笨如豬,還不如我好!” “可他們出來卻能毫不費力地做官,你說我氣不氣!”晏映義憤填膺地坐回來,臉上滿是怨懟。 謝九楨忽然輕聲笑了。 “那你想不想隨便嫁給別人,將來就在后宅看賬本?”謝九楨笑著問她。 晏映當然是不想,可她也沒有太后姚氏那樣的地位,就算不想又能如何呢,今后逃不開這樣的局面。 “都是命欸?!彼挠脑乖箛@了口氣,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謝九楨引她說那么多,就是想讓她看到自己,結果都說到這兒了,晏映卻自怨自艾地嘆了一句了事。 終于還得是他親口提醒她。 “為什么不求求我?” 晏映一驚,抬眸看他,眼里滿是不敢置信。 謝九楨聲音放得輕柔許多,眼里也多了一分笑意:“你求求我,我可以幫你?!?/br> “做你的靠山,保你全家性命,為你兄長和二弟鋪路,讓你不用去后宅看賬本?!?/br> “如何?” 他接連說了幾句話,最后一個問句拋過來,都不給她反應的時間。晏映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美好得像是假的。 倘若能有太傅大人做靠山,那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可是她仍然不放心,或者說,不敢相信太傅大人會對她一個無名小卒另眼相看。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幫我呀?”晏映垂下頭,心里卻想著,自己有哪里值得他去利用嗎? 謝九楨難得彎了彎唇角,眼中浮現溫和笑意。 “因為,你是我最心愛的學生?!?/br> 雖然忘記了他,但曾經跟他說過的話,全都一字不差。剛得知她女兒身時,他問她為何要女扮男裝,她那時還只敢哆哆嗦嗦地回答,再后來,談及相同的問題,她仗著他庇護,已敢如今日這般高談闊論。 謝九楨起初,就是想遂了她的心意,攬月軒放了一張書案,原就因為她說過,不想成日在后宅看賬本。 晏映張大了水眸,在聽到那聲“心愛的學生”時,竟然忍不住顫了顫,她大為感動。 如此不拘禮數,心胸寬廣,開明通透的先生,實在太難得了,謝九楨的形象一下子在她心中高大起來。 晏映鄭重地站起身,掃了掃膝上不存在的灰塵,拎著裙擺直直跪了下去,然后對著謝九楨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學生,謝過先生賞識!” 這是拜師的禮數。 謝九楨的神情僵了僵,眉頭緩緩縱起,臉色有幾分不自然。 事情,好像又朝著更復雜的地方發展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九楨:我想的不是這樣的。 作者:你想的什么樣? 謝九楨(扶額):總之不是這樣……她拜師了(頓?。┳髡撸合壬溆秤呈亲钚膼鄣膶W生,映映進而拜師,有毛病嗎? 謝九楨:那我該怎么說? 作者:說她是你最心愛的女人?。ǒ偪駬u晃他) 謝九楨(再次扶額):那她定然會背地里罵我見異思遷不要臉。 作者(沉思):好像是這樣哦。 →感謝在20200525 01:11:26~20200526 02:11: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途徑了盛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herry謠 22瓶;咕咕王子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0章 先生藏。 衣上的濕寒之氣都烤干了, 身上一片暖烘烘的,晏映心頭喜滋滋的,一直眉眼彎彎合不攏嘴, 開心藏也藏不住。 不管謝九楨有什么目的,這對她來說都是一個機會,能學到東西固然是好, 但最重要的還是能替家人分擔困難,常人哪能得到這秘樣的機會?還多虧他不是一個循規蹈矩之人。 更何況……能得到大胤帝師謝九楨親口夸贊“你是我最心愛的學生”, 那得是多大的榮耀。 晏映感覺自己坐在云端之上, 都要飄飄然了。 天色不早,晏映準備回去,跟謝九楨告退之后, 她退到門邊, 剛轉身開門,肩膀就覆上溫暖。她一扭頭,發現身上多了件厚實溫暖的狐裘,一呼氣, 雪白絨毛就被吹出個小坑, 柔順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 “先生?”晏映微微抬頭,詫異地看著謝九楨, 自從拜師之后,她就改口了, 心里認定了謝九楨是除他父兄之外尊敬的男人, 因此言語上也拘謹許多,恪守規矩。 謝九楨為她披上之后就挪開手,只淡淡說了一句:“穿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