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謝九楨瘋不瘋,他自己是知道的,大多數時候都能克制住殺人飲血的心,可是晏映,他卻不敢拿“大多數時候”這樣的話來下注。 他有些后悔了,卻又不愿意松手,想著便是為保全她的性命與聲名,護她在侯府安安穩穩過后半生,無人敢欺她辱她,這樣也好。 然而成親之后的日子,卻并非他所想。 她仍舊像從前那樣,一邊敬畏他,一邊不懈地伸出爪子招惹他,他退一步,她進三步,從來不知道他有多危險。 她從舒氏那里取經,讓晏歸麟給她準備醫治男人的藥,給他做飯,繡香囊,說喜歡他,在夜里抱著他,揚言要做他黑暗中的光…… 謝九楨不可能長此以往的繼續忍下去,以致原本的打算再次落空。 他偷偷跟魏濟要了鎮定心神的藥,想要在她面前穩住情緒,雖然常吃對身體不好,可他也不想傷害她…… 他以為做這些就夠了。 然而星沉說他做得過分。 他獨坐于室,閉眼時掠過她摔傷昏迷的畫面,手指驟然抓緊了膝蓋,心里痛得一滯,她在翠松堂時最喜歡笑,害怕時笑,高興時也笑,歡喜地叫他“先生”,笑容如春花般燦爛。 可那些日子,她的確常常愁眉苦臉。 謝九楨知道了,是他不夠疼她。 或者他在害怕什么,而刻意躲著她。 鶴頤樓她大罵他時,自己也不該說重話,原以為事后總能解釋清楚的,他要將他年少時,歸京后,所有她不曾參與的時光都悉數告訴她,讓她不要再那么患得患失。 然而她摔傷后,一下子將他忘記了。 什么解釋,什么誤會,什么迂回曲折,她都不會再聽,也不會在乎。 謝九楨手上就握著這么一根稻草,即將脫手的時候,所有理智和沉穩都盡數崩塌。 沒有他的存在,晏映依然是府上最無憂無慮的二小姐,有家人,有摯友,有興趣愛好,有所有正常人該有的一切。 謝九楨卻忽然發現,沒有晏映之后,他的人生里再次只剩下黑暗和仇恨了。 他忽然睜開眼睛,推門而出,星沉守在門外,被一聲巨響拉回思緒,然后他便看到大人跌跌撞撞地闖入風雪中。 嘉安六年的除夕,入夜后又下雪了。 謝九楨出了侯府,在階上頓住腳步,周遭的聲音全部消失,他只看到晏映捂著耳蹲在墻角,等待煙花在天空中綻放。 她將漫天飛舞的雪都染上了顏色。 謝九楨一步步走過去,腳步逐漸加快,快到近前時,他幾乎是一下便將站起身的晏映摟入懷里。 之前在晏府留下的話,他食言了,謝九楨無法如他們所愿。 合離,放她離開,都不可能。 回去拿炮竹的兄弟二人剛剛出府,就見到這一幕,晏歸麟認出謝九楨的背影,扔了炮竹便要沖上去,卻被晏歸宸按住手臂。 晏映覺得腦中暈乎乎的,突然站起身后,她氣血上涌,眼冒金星,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那人擁著一身風雪將她攬入懷中,冰冷刺骨,晏映被凍得回過神來,發覺有人抱著自己,一把將他從身上推開。 “你……”晏映自知被人占了便宜,臉色發白,用了吃奶的力氣推人,誰知道看清那人的臉后,卻著實怔了怔,“你怎么……是太傅大人!” 晏映漲紅了臉,想起白日說過的話,她才叫他不要辜負自己的妻子,晚上就敢這么招惹她! 晏映幾次張口,臉上滿是忿忿之色,那些太過難聽的話她都說不出,最后只是抱著手臂,朝他罵了一句:“你……你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晚了幾個小時。 主要是碼這章時涉及到前面的劇情,好多小天使是跳著看的,怕你們看不懂,所以來來回回改了好久。 就……如果還是看不懂的話,我也沒辦法了_(:3」∠)_ → 第29章 先生套。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那一茬的煙火都已在夜空中絢麗綻放,一縱即逝的熱鬧都歸于沉寂,便顯得那聲嬌滴滴的叫罵異常刺耳。 瞬息白晝, 剎那間降下nongnong夜色。 謝九楨被推得向后踉蹌一步,風雪灌入懷,滿目凝滯的神情籠罩在陰影里, 在空中擱置的雙手久久沒有著落。 那聲叫罵卻引來一聲放肆大笑。 晏歸麟也是反應好一會兒,才爆笑出聲, 他拍著腿, 氣惱一掃而光,倒是沒想起來自己阿姐這樣的性子,斷然是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沒失憶前或許還對謝九楨舊情難滅, 隱而不發, 如今就當他是陌生人,怎么還能忍下這樣的糾纏。 晏歸宸卻回頭瞪了他一眼,將他扯到身后,行下臺階走到晏映身邊, 對謝九楨彎了彎身:“先生?!?/br> 晏映一看大哥來了, 急忙跳到他身后,拉著大哥手臂偷偷探出頭來, 皺眉望著謝九楨。 雪簌簌下落,天空中的煙火時而綻放, 寂靜過后, 熱鬧一遭追著一遭,卻都好像跟謝九楨沒有關系,他緩緩垂下手,長袖遮住了微不可見的顫動。 他上前一步, 并未理會晏歸宸的禮節,而是直直看著晏映,眉頭輕縱,低聲問道:“嚇到你了?” 當街抱了未出閣的女郎,那是多大的事,稍有不慎就會名節盡失,怎地轉眼間他就能這么冷靜?晏映不滿地瞪著他,緊緊扯著大哥的袖子,她平時是任性張揚了點,可不代表誰人都可占她便宜! 誰知謝九楨卻不等她回答,閉上眼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是我認錯人了?!彼麊≈曇粽f道。 三人都是一怔,兄弟兩個下意識交換眼色,內情他們都清楚,他們只是驚訝權勢滔天的太傅大人竟然會低聲下氣地跟晏映說對不起。 晏映更在意的是他解釋的那句話,任是誰聽了這樣的理由都會覺得可笑,甚至覺得他是在故意推脫??墒撬幌蛏峡?,在門前紅燈籠的映照下,撞上那雙眼眸,她忽然發現他眼眶紅了,佇立在那,像隱入無邊的落寞里。 他神情這樣悲傷,眼中有失望和疼惜,倒真像深情不悔地抱住心愛之人,分開之后卻發現那人不是時該有的表情。 晏映咳嗽一聲,慌慌張張低下頭去,被這么哀怨的神色一弄,反倒讓她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明明被占了便宜的是她來著! 好在這條寸土寸金的地界沒什么人,應當也無人看到這個畫面,晏映垂頭哼唧幾聲,不看他,卻朝他擺了擺手,含糊不清道:“既然是場誤會,那就讓它過去吧,咳咳,雪下大了,大哥,麟兒,咱們回府吧……” 說罷拉著兩人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謝九楨便靜靜站在雪中,望著空無一人的大門良久,直到肩上落滿了雪。 星沉一直在侯府門前站著,終于看不下去,撐傘走到他身后,規勸道:“大人,咱回吧……” 他出來時沒披衣裳,穿得單薄,在外面站久了肯定會染上風寒,以往發生這樣的情形時,夫人就會來給他送厚氅了。 唉—— 謝九楨忽然“嗯”了一聲,卻不是回答星沉的話,他怔怔望著晏府的方向,眼中涌動著千言萬語,最后都化作一聲聲輕嘆。 “急不得?!?/br> 急不得,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后轉身回了侯府。 晏映逃回晏府后,眼前還是時不時晃過謝九楨悲傷的雙眸,她忍不住好奇,終于開口問她大哥:“太傅大人的妻子怎么了啊,為什么我看他一副受了情殤心中悲痛的模樣,還情緒失控到認錯人的地步?” 晏歸宸頓住腳步,神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旁邊的晏歸麟卻忽然拍拍手捧腹大笑。 事發突然,且驢唇不對馬嘴,可晏映總能用自己的思維解釋清楚,認定一個合理的猜測。 在她眼里,謝九楨存在,他正頭娘子也存在,卻都跟她晏映沒有絲毫關系,晏歸麟忍著笑意擦了擦眼角,隱去所有表情,認真地拍了拍她肩膀:“其實,謝九楨的正妻離他而去了,所以他才會那么落寞?!?/br> 晏映長長“喔”了一聲,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晏歸宸見二弟隨口胡謅,暗地里瞪了他一眼。晏歸麟摸摸鼻子看天看地,假裝沒發現。 除夕夜要守歲,只是晏映白天出去瘋玩一天,夜里便沒有精神了,坐在床頭上直磕頭,昏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各府開始走動起來,只有晏府門前冷情。如果外頭傳出二人佳話,或許還會有人拉下臉來打關系,現在不僅沒聽說兩人恩愛,還傳言夫婦二人在鶴頤樓有爭吵,要不要來晏府走動,他們也要掂量掂量。 晏映頭天睡得足,早早就起來給父母拜年。外面爆竹聲陣陣,到處是新春的喜氣。一家人都不喜逢迎交際,無人來拜訪,倒是樂得清閑。 飯后說話時,舒氏提到大女兒:“信上說,年后周家要搬到京城,巡禮初入尚書臺,周家便要舉族搬遷,看來今后是有意要在洛都扎根了。明天雖是省親的日子,但她忙著家中大事,怕是要等到正月末才能回來了?!?/br> 周家雖然不能跟洛都世家公卿相比,但也有其根基在,祖上出過幾個名士,這次郡守推舉,試著把周巡禮舉薦上去,沒想到竟讓他過了考核,還入了尚書臺。 “這是好事,等巡禮過來,咱們備好酒席為他們接風洗塵?!标痰莱烧f。 周巡禮如果有出息,他們臉上也有光,他當然不會因為女兒無法回家省親就生氣,左右過不多久晏晚就會回來,以后在京城住下,說不定兩府還能更親近了。 一想到這,晏道成忽然又記起,他們現在似乎也不是能在京城長住的情況,晏映和謝九楨的事拖拖拉拉到了年后,到底該怎么解決,他還在猶豫…… 正想著,府上下人突然來傳話,說太傅大人謝九楨就在門外候著。 晏道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成說曹cao曹cao就到,那人這就領人要將他們趕出去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若真趕這個日子翻臉,謝九楨心胸氣量未免也太小了些! 他氣騰騰地站起身,瞥了一眼晏映,想讓她先避避,沒想到謝九楨就只是讓那人通傳一聲,不等晏道成請人就自己闖進來了。 或許“闖”字用得也不對,這里本身就是謝九楨的宅??! 晏道成看著來人拎著衣擺走上臺階,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一邊給舒氏使眼色一邊迎上去:“大人來此有何貴干?” 他這問話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想在晏映跟前裝作與謝九楨毫無瓜葛,得了他的暗示,一屋子人回過神來,行禮問安,順便道聲過年好,都跟著演起戲來。 舒氏本意想趁亂拉著晏映偷偷退下去,卻不想謝九楨目的明確,他匆忙對晏道成點了下頭,便匆匆走向晏映,開口詢問:“你還記得秋娘嗎?” 眾人皆是一怔。 秋娘何許人,他們并不知道,但看謝九楨問出這句話時眼中有急切,想著這定然不是個尋常人,他突然提起這人來是做什么呢? 晏映卻眸光微動,聽見“秋娘”二字后腦海中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一閃而過,她有些站不穩,杵著桌子后退一步,謝九楨下意識要伸手扶她,卻被晏歸麟搶先。 “阿姐,你沒事吧?” 晏映晃了晃頭,輕輕回了一句“我沒事”,然后拂開他的手抬頭去看謝九楨,兩眼瞇了瞇:“我記得……她怎么了嗎?” 謝九楨心頭輕輕松一口氣,卻還是緊著一張臉,回道:“她不吃飯,吵著要見你?!?/br> 晏映皺了皺眉,一段回憶涌上心頭,她的確記得自己答應過秋娘,要每日都去陪她,可不知怎么,這些時日她總是想不起來,若不是謝九楨提醒,她一點都不會記起。 秋娘是個可憐人,她自己許下諾言卻撂爪就忘,秋娘一定很傷心。一想到這,晏映也顧不上許多,拿上碧落手臂上搭著的披風,急忙問他:“秋娘現在在哪?” “你跟我來?!敝x九楨神情嚴肅,一點瞧不出破綻,正要轉身帶人走,吃瓜看戲的一家人終于回過神來了,晏道成趕緊上前攔住二人,神色有些古怪。 “映兒,你做什么去,快快回房吧,別給謝大人添亂?!标痰莱山o晏映使眼色。 可晏映卻是一臉認真,她走上前拍了拍父親的手,乖巧道:“父親,我答應過秋娘要陪她的,這些天都忘了,我真該死……您放心吧,我不是去添亂,一會兒就回來?!?/br> 晏道成哪里是擔心晏映搗亂,他是擔心謝九楨意圖不軌,以前是他高看他了,沒想到也是個會說花言巧語的小人,三言兩語就把她不知內情的女兒騙走了,果真是好手段! 他看著傻乎乎的女兒,沒法解釋清楚,晏映也不等他答應,著急匆忙地戴上兜帽闖進雪幕里,一邊催促謝九楨一邊加快腳步,恐怕耽擱了時辰。 見著阿姐就這么跟人走了,晏歸麟心中著急,拿著佩劍便追了出去,沒一會兒就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問他,他沒好氣道:“阿姐去了對面??撮T的說什么都不讓我跟進去,打也打不過,這可怎么辦好?” 這可怎么辦好,晏道成也急得心頭火燎,一向強硬果決的謝九楨突然玩起這樣的把戲,把他打得措手不及,若他直接翻臉還成,現在這樣,他一點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