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他們在說誰? 花不語有瞬間的愣神,抬頭便看見不遠處那道被食盈獸護住的黑色身影,毫無血色的手臂勉強支撐著形銷骨立的身體,正因忽然改變的環境而震傷咯血。 “師尊!”花不語掙扎了一下,卻立刻被按在了原地。 “天元仙尊,您也該醒醒了!” “他是溝通陰界的魔頭??!” “你們知道什么!”花不語憤怒地咆哮道,“他沒有!” “他沒有,那外面那四大仙門所逝上仙的仙骨被煉做活尸又是如何?” “他沒有,那這陰界之門為何開啟!” “他沒有,你又為何能從陰界返還!” “他沒有……那頭兇獸又怎會阻止我們關閉陰界之門!” “天元仙尊……您被他給騙了??!” 字字逼問,不得甚解。 花不語曾想過,他為什么不解釋。直至今日,他才發覺,他無法解釋,即便說了,那般荒謬,也改變不了這群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忽然,人群傳來慌亂的聲音,花不語看著季滄笙扶在食盈獸身上緩緩起身,心疼得滴血。 空氣中彌漫著血的味道。 季滄笙的身體即使是神農氏的血液也救不回來了,他整個人如一張薄紙,稍稍磕碰都可能滲血,而這熟悉的血腥味與前世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并不鐘愛墨色的衣袍,只是看不見那浸透衣衫的血跡,能讓他不那么狼狽罷了。 季滄笙緩了好一會兒,恢復了力氣,他依舊是那副不為所動的模樣,甚至沒往花不語這邊看一眼,而是轉頭望向了不遠處的斷崖。 雪稀稀疏疏地下著。 山里風大,沒有內力護體,寒風吹拂,如刺入骨髓一般疼。 他那么虛弱,怎經得這么大的風。 眾上仙見季滄笙起身,紛紛舉起武器做出戒備的姿態,他們不信任這人,更何況這人身邊還有一只食人猛獸。 季滄笙撫摸過食盈獸的頭,低聲說了什么,話語被吹散在了風里,沒人聽清。 食盈獸站起身子,如狴犴一般轉身對著眾人,守在了斷崖連接的陰界之門前。 “掌門!掌門!”山下有人急匆匆跑上來,氣也沒喘勻報告道,“二十八道陰界裂縫忽然擴大,無法修補!請求各位上仙支援!再不回去,再不回去……上仙們都會被陰界反噬??!” “怎會……” “一定是季滄笙與陰界勾結,想害死這二十八位上仙??!” “連天元門二十二上仙也不放過,真是好狠的心!” “造孽啊……” “不能放他回陰界!” 眾人義憤填膺,剛一行動,食盈獸便低聲威脅地怒吼,震得沒有靈力護體的眾人動彈不得。 又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混著粗重的喘息聲匆匆趕來,卻因為獵獵狂風而顯得那么微弱。 此處不像山腳還有石階,下雪之后的泥濘小徑濕.滑無比,蓉君沒學過武功,頂著寒風跑這么高已是不易,她累得氣喘吁吁,整個人都有些晃悠,在看見花不語之后仿佛松了一口氣,頓時腳底一滑摔進了路邊的草叢。 這些枯黃的野草有近一人高,邊緣鋒利長著細細密密的刺,細皮嫩rou的人摔上去立刻被勒出道道血痕。 天氣太冷了,凍得人失去了直覺,蓉君坐在草叢上,取下一枚發釵鄭重地放在一處堆著厚厚的、潔白積雪的地方。 一道紅色的身影轉瞬即逝,蜜姬咬了咬牙,終究還是伸出手,指尖對向花不語,輕吹一口掌心。 千絲萬縷的紅線飄向了被眾人壓制的那人。 她們已經錯過了,她不想再看著他們也錯過,徒留永遠無法抹平的遺憾。 花不語只覺一陣頭疼,那些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如飛魚般破水面而出。 他回天元門找季滄笙,卻被按著強行繼承了天元仙尊之位。那個人分明……分明說愛他,為什么又要如此絕情地拋棄他! 與此同時,還有一段被禁封的記憶也因此解鎖。 那是剛被瑪瑙封入那個詭異的陰界空間的時候。 他死死將季滄笙圈在懷里,才沒和這人分開,黑暗過后他們來到了一處和天元門一模一樣的地方。 沒有遍地的活尸,和他過去十幾年生活的時候毫無區別。 只是再不見那些被溺愛得圓滾滾的小東西們。 花不語輕松解決掉了那些傷人的怪物,并且毫發無損,先前情況緊急,他也沒去細想,為什么在遇見玉蝴蝶之前,他會昏睡過去。 直至記憶解封,他才知道,他失去的那段記憶,究竟是什么。 一個長相妖異的白發男人忽然出現在了二人眼前,他身上血腥氣與煞氣極重,那雙眼睛里帶著玩世不恭的滋味。 “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男子笑道。 花不語護在季滄笙身前,警惕道:“你是誰?!?/br> “嘖,才幾年不見,你怎么就把我給忘了?!蹦凶咏z毫不懼花不語的威脅,緩緩湊過來,“是我呀,我們還打過,你忘了?!?/br> 花不語蹙了蹙眉,這氣息他確實熟悉,只是…… “旌斬?!?/br> “對,是我?!膘簲匮壑械男σ飧鼭饬?。 這家伙不是本該被封印著的么?即使被凌誅所用,也該是沒有自己的意識才是,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如若他是凌誅派來殺他們的,那為何還會在此廢話。 對于手無縛雞之力的修者,殺掉他們比呼吸還簡單。 “你想做什么?!?/br> “我……”他挑了挑眼睫,“我當然是,想和你師尊好好聊聊?!?/br> 花不語眼皮子跳了一下,并沒有直接替人做決定。 季滄笙拍了拍他,冷聲對旌斬道:“你說?!?/br> “你這么明事理,可真是少了我好多趣味啊,天元仙尊?!?/br> 季滄笙不置可否。 “如今的陰界并不如你們想象中那么和諧,我是不知道凌誅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是我想殺了他?!膘簲睾敛徽谘谧约旱哪康?,“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br> “我憑什么信你?” “你不必信我,想必以上仙界如今的實力,光是封印陰界之門就需要耗費所有的精力吧?!膘簲貞{空變出一副地獄繪景,“如今玉魈寒覺醒,又受了那么大刺激,想必你們填補裂縫之事應該會很不順利吧?!?/br> 他的語氣愉悅至極:“說不定去填補裂縫之人,會因陰氣反噬而全軍覆滅哦——” “也不知道凌誅是哪里得來的情報,竟然想到用激怒玉魈寒的方法來擴大陰界裂縫,一旦他得逞,就算他自身不復活,你們上仙界也會被陰界吞噬?!?/br> “所以,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做什么?!?/br> “我不是已經說了,我想他死!”旌斬狠厲道,“我想凌誅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沒控制好情緒,煞氣不禁外露,逼得季滄笙內臟一震,吐出一口血來。 “不好意思,我并無想傷你的想法,可惜我只會破壞,治不了你這身傷?!膘簲芈柭柤?,做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季滄笙被花不語扶著,面色并無痛苦,冷冷道:“你繼續說?!?/br> “阻止凌誅復活的辦法,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膘簲乜聪蚣緶骟?,瞇著眼睛,“光是克制情緒是沒有用的,他可以讓你無限虛弱,最后奪取你的身體,因此想阻止他,就必須讓rou皿的□□與靈魂全部消亡?!?/br> 花不語扶著季滄笙的手指緊了緊,卻被季滄笙安撫地拍了拍手背。 “我知道?!?/br> “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個辦法,不僅能毀滅rou皿,還能挽留現在的局面,反將凌誅一軍?!?/br> “只要趁他失去rou皿而反傷元神之時,我就可以徹底滅掉他。那時候,陰界裂縫也可以修復了,凌誅也死了,你們想用那些活尸填補陰界之門我也不會阻止,反正我對如今的上仙界已經不感興趣了?!?/br> “怎么樣,天元仙尊,這筆買賣,怎么想你都不虧吧?!?/br> 花不語憋著一肚子話,卻沒有先一步開口。只看季滄笙冷冷看了旌斬好久,最終微微點頭:“我知道了,你說吧?!?/br> “師尊!” 季滄笙斂了斂眼眸,并沒有看向他。 旌斬興奮起來,解釋道:“很簡單,除去玉魈寒控制的那部分嘍啰,我會把所有陰魂聚集至陰界之門入口,凌誅的rou皿與凌誅擁有共通的氣運,陰物因惡而生,而凌誅是萬惡之始,他的rou皿足以控制萬鬼,也會引誘萬鬼分食?!?/br> “到時候,整個陰界都由你掌控,還怕陰界裂縫繼續擴大么?” “不行!”花不語攔在在旌斬面前,“若是連魂魄也被萬鬼吞食,那就再無……” “花不語?!鄙砗蟮娜伺牧伺乃募?。 花不語看見旌斬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在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到一個遙遠模糊的聲音。 “那么,天元仙尊,合作愉快了?!?/br> “放開我!”整整十數人壓制著花不語,不論他怎么掙扎,也掙脫不了這些束縛。 “師尊!”他的聲音撕心裂肺,“不要,不要去……” 季滄笙身形單薄,在斷崖邊被風吹得衣擺獵獵作響,他一步一步,走得堅定無比。 自始沒有側目,給過花不語一眼。 花不語雙眼通紅像瘋了一樣,跪在地上,聲音嘶啞地低吼著:“季滄笙!季滄笙!你不準!” 可他卻阻止不了那緩慢而堅定的腳步分毫。 “安之……”他近乎嗚咽,祈求一般一遍遍懇求,“別去……不要丟下我?!?/br> 季滄笙站在斷崖邊,一如二十年前,花不語在此處第一次見到季滄笙那樣,墨色長發在風中飛舞,那人一襲白衣,轉過身來的時候,風吹掉了斗篷的帽子,把這人吹向了人間。 可現在,這個人再也不會回頭了。 崖邊空蕩一片。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