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1. 澈是一只毛色極純的赤狐,渾身赤紅,像朵正燃的火。在化形之前,有了靈性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試圖將自己變成一只白狐。 跟隨夏游歷四方的時候,大搖大擺地掛在人脖子上,尾巴掃來掃去,遇到人就假裝是片皮草。 “怎么想變成白色?”夏拽著這家伙不安分想要鉆進他領口的大狐貍尾巴,攆著尾巴尖兒搓了搓,肩頭的狐貍瞬間炸毛,四只小爪子抓進錦布,想拽走自己的尾巴,卻因為拽不過從肩頭掉下去。 一只溫柔的大手把他一撈,按在了懷里。 狐貍張著嘴巴罵,人話里夾著狐貍叫,鬧完又躥到人腦袋上,變成一定赤狐帽子,款式比山野村夫戴的還丑。 穿過這片樹林,再往前便是常去的村子,村中的獵戶也正往回趕,碰見這位常常幫忙的仙君,面色有些奇怪地打了個招呼,并拎了只兔子給他。 這個年代修煉的人不多,夏這般的修為可是被村里人當神仙供著的,大家對于這位仙君的印象總是仙氣飄飄的,哪里見過他戴這么頂……非同尋常帽子的模樣。 夏拎著野兔,冷聲道:“下來?!?/br> 小狐貍嘰嘰歪歪裝死,心想這個人不會小氣到把自己拽下來吧,倒真被一只手抓了下來。 “仙君好巧?!卑滓魂貙⑿『傋サ綉牙锬嬷昵?,被狐貍爪子抓花了臉,最后看在夏的面子上沒對某狐貍的屁股下手,放作平時早就一巴掌拍下去了。 夏把奄奄一息的小東西拎回來,左手提著兔子耳朵,右手拎著狐貍尾巴,看起來收獲不錯。 夜里,吃完兔子的小家伙抱著自己被折磨了一天的尾巴一邊順毛一邊罵罵咧咧,最后翻著肚皮毫無形象地攤在床上,試圖冷戰。 溫暖的大手按在他不大的肚皮上,左右搓了搓:“生氣了?” 大狐貍尾巴往手臂上別了別,裝模作樣地意思意思趕人。 “不想被白一曦欺負,就早點化形,天天修煉都到處亂跑?!?/br> 小狐貍被撓得翻來翻去,瞇著的狐貍眼睛悄悄一轉,只聽砰地一聲,煙霧過后,床上躺著個膚白勝雪的少年,黑發如墨散開,細腰被大手捏著,觸感極好…… 小少年腦袋上頂著對狐貍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順從地收在腹間,順著那小臂纏上去,笑吟吟道:“哥哥輕點,癢……” …… 怪不得是狐貍成精呢。 常年波瀾不驚的某人臉色都黑了,抽走手的時候狐貍尾巴還挑.逗似的在他掌心撓了下。 “把衣服穿上?!?/br> 小狐貍……小少年頂著無辜的雙眼眨巴眨巴,它以前又不是人,光習慣了,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他好不容易化形成功,雖然耳朵和尾巴沒能藏起來,但也很辛苦了!居然沒從這人臉上看到驚喜,太氣了! 他手腳并用爬起來,不太習慣手比腳短,直接就撲到人懷里去了。他大尾巴掃著,水靈靈的眼睛等著夸呢,卻被按著套了身衣服,老氣了。 這人怎么這樣??!夸呢! 2. “喲,小家伙會化形了啊?!卑滓魂販愒谒砗?,舌頭一吐,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小少年白眼一翻,開始扒衣服。 “等等,你、你做什么呢!”白一曦甩開扇子遮了遮,不忍直視。 “你不也是蛇修煉成精的,怎么習慣穿這玩意兒的?”澈拽著衣服扯不開,這衣服被他突然脫了好幾次,就被夏下了定制,除非有口訣,不然是脫不掉的。 白一曦松一口氣,將扇子收起,上下一打量這不倫不類的化形,恨鐵不成鋼。 這家伙本是修不成精的,奈何那位好這口,硬是用自身靈氣把這家伙養起來了,小東西領悟能力太差,半天學不會個化形,又想給夏驚喜,就偷偷跑他這兒來補課了。 白一曦這時候還是男子的形象,風流倜儻的,搖著把扇子,是當下文人墨客最崇敬的裝扮。他伸手往小家伙的腦袋上一按,就把狐貍耳朵塞了下去。 “耳朵藏好?!?/br> 耳朵剛被按下去,不出一盞茶的時間,啵地又彈了出來。 白一曦:“……” 伸手,按! 一盞茶,啵。 伸手,按! 一盞茶,啵! 兩個人就這么在房間里不停地將耳朵按下去,按完耳朵塞尾巴,尾巴塞進去了耳朵又冒出來了,耳朵按下去尾巴又蹦了出來,像是倆開關似的,總有一邊要冒出來。 白一曦差點被氣得閉過氣去,眼白都翻出來了,好容易將兩個東西都拍了下去,松的一口氣還沒松出半口,門外回來的人輕喚一聲,狐貍耳朵尾巴還有胡子都蹦出來了。 算了,云游去吧,不然遲早被這狐貍氣死! 3. 狐貍是十分聰明的生物,自從學會了化形,就開竅了似的,修煉突飛猛進,學得快得很,就是走路依舊又不好,得人牽著。 等澈學會了走路,也完成了他的變白大業,雪白的皮毛沒有一絲的雜色,大火苗子變成了大白團子,掛在澈的脖子上神氣極了,有時候見到人沒被夸,還要悄悄動一動嚇人家。 就是每次化形依舊不喜歡穿衣服。 自從發現夏給他穿的衣服可以變回狐貍之后再變成人就能脫掉,每次等夏一走,他就變成狐貍再變成人,等夏快回來的時候穿上就是了,這么大熱的天,修煉還要穿衣服,想想都熱死了! 近來他修煉進步神速,今日也是,下午就把功課做完了,百無聊賴地玩了會兒尾巴,側臥在床上睡了過去。 昨日下了場暴雨,今天晴空萬里,又涼爽,沒了夏日那股子悶死人的燥熱,小家伙瞇著瞇還真睡熟了。因此,夏一回來就看見床上赤.條.條臥著的家伙,實在無奈,嘆了口氣。 澈做夢做得正香,迷糊間聽到有響動,翻過身來摸到氣息熟悉的手,蜷著身子想要爬過去。 “啪!” 清脆悅耳,響徹云霄。 少年轉瞬變回了狐貍,唰地躥到了房梁上去,揉著屁股發出狐貍的尖叫。 大混蛋! 夏眼眸一冷:“不許說臟話?!?/br> “你打我屁股!” 人類毛發稀疏,打起來自然疼的。 “你知道疼還打我!” “不打你你會記得穿衣服?” “我又不是人憑什么穿衣服!” “既然要化形成人,就要有把自己當人的覺悟?!毕某脸恋?,“要是想出去,除非你領悟了這一點?!?/br> 小狐貍氣極,賴在房梁上不下來。 脾氣倒是一如既往地倔。 傍晚十分,夏正坐在院子里烤野味,忽的被一團小東西撞了下背,白色的影子越過肩頭,咕嚕嚕滾到了懷里,變成少年的模樣。 澈學著夏的打扮,穿得規規矩矩,一雙眼睛濕漉漉的:“我聽說,今天晚上神廟那邊要放煙火?!?/br> “想去?” 小家伙猛點頭。 夏將小東西從懷里拎出來,把靈氣蘊養烤出來的野味遞過去,順便給他束了個頭發。 夜色漸濃,月光透過樹葉掉下來,在衣服上劃過忽明忽暗的花。 隨著一聲刺耳的聲響,夜幕中綻開一朵斑斕的花。 “啊……”澈頓了頓,攥緊了另一只大手。 “要趕過去么?” 小家伙搖搖頭:“和夏一起看就夠了?!?/br> 他補充:“那邊吵?!?/br> 夏不喜歡熱鬧。 澈忽然覺得腰上一緊,就騰空起來,他們乘著云,落在了附近的樹林里。 有小孩兒被大人趕了出來,唧唧喳喳尖叫著往這邊跑,看到夏之后嚇得像一只只受驚的雞,齊齊道完仙君好便跑了。 夏好像也不喜歡小孩兒。 只可惜他現在連維持一個相貌都很費勁,更做不到再變另一個。 一分心,狐貍耳朵就冒了出來,連他自己也沒發覺。澈只感到一只手落在了頭頂,捏著耳朵尖玩,癢酥酥的,他蹭了蹭那只手,去看那漫天的煙火,覺得這是他見到的,最燦爛盛大的一次。 4. 城鎮發達之后,有錢人多了,生活也豐富了起來。 某只修煉不俗的狐貍,最喜歡的就是這鬧市,他化了一副人間最美麗的皮囊,去學最能討好人之術。 都說郎才女貌,也不知道哥哥會不會更喜歡女像。 白一曦沒骨頭似的往那臥榻一躺,就有無數人想要跪拜其下。 澈有事沒事闖些個禍出來,總有人爭先恐后給他兜著。他倒是在想,這些日日供養著他們的人,有一日知道他們竟然是男的,會是怎樣的想法。 “別吧,您可別這幅樣子去那位面前晃悠,不怕被打來吃了?!?/br> 澈踹了白一曦一腳:“去去去,哥哥才不會打我,我從出生到現在,被打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清?!?/br> 白一曦看著這家伙已經修煉出來的第四條尾巴,懶得解釋了,對著不遠處對他們流口水的男人笑了笑,不出所料,那個人立馬找阿媽掏了票子。 澈的修為已經足以露出尾巴不被凡人見到了,即便是有修者看出來,也會畏懼他身邊那只幾千年的白蛇。 對,白一曦被丟到這地方陪澈玩兒,也是身不由己吶。 “我生意來了,出去玩一圈兒,你自個兒注意?!?/br> 澈對她翻了個白眼:“瞧您說的,我是這么柔弱的弱女子嗎?” 白一曦對他笑了笑。 四天尾巴了,確實“柔弱”,光是三尾狐,就足以覆一城了。 奈何那位舍不得呢。 這白一曦分明是條蛇,卻長了張烏鴉嘴,離開沒多會兒,店里還真來了個不得了的人。 論修為,這幾人確實算不上什么,但論法術,這幾人的門派正好克制各種妖族,是近來新興的職業—— 捉妖人。 澈和白一曦的動靜不小,主要還是因為有這個實力,沒人敢打擾,奈何就真有那么幾個不怕死的,看上這小狐貍好段時間,下了血本請了人過來。 澈不慌不忙地用胭脂花往指甲蓋兒上染顏色,他還在想呢,人類是什么欣賞,怎的喜歡把指頭弄得紅彤彤的,嘴也是,跟吃了人似的。 他連一個目光也未施舍,就聽見那群人打了起來。 這么大動靜,是多想把白一曦招過來? 他在這兒磨得皮子都癢了,可是好久沒有動動拳頭啦! 澈從搖晃的高臺飛起,落下,鮮艷的指甲暴漲,劃開了一個人的經脈。 鮮紅的血液落在指甲上,暗暗的正紅色,這樣才好看嘛,胭脂花的顏色終究是淡了。 “妖女!” “妖女!快抓住她!” 澈頓了頓,忽的笑了聲,傾國傾城。 “妖女?”他歪了歪頭,“看來,你們的修為也太差了?!?/br> 他沖向第一個喊妖女的人,忽的聽到一聲鈴響,只覺得撲到了什么繩子上,手腳被攔了起來。 澈皺了皺眉,看向了站在角落的男人,正是之前白一曦一笑時給銀票的人。 好啊,連他都敢耍? 澈衣擺一甩,轉身向那個人沖去,手腳一緊,隨著鈴聲響動,被拽得更緊了。 “妖女還敢妄動!” 周圍躥出來幾人,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符紙靈器,看得澈直皺眉。這可一點也不好玩,不死也得脫層皮!他最引以為豪的狐貍皮! 澈拽了拽手,發現根本掙脫不動,正想著如何逃走,隨著一聲尖叫,白一曦從樓上被丟了下來。 澈:“……” 他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站著的人,慫巴巴地喊了聲:“哥哥……” 他是偷跑出來的,現在被抓了個正著不說,還是這種情況。 澈趕緊拽了拽繩子,把手腕腳腕勒得通紅,等白一曦幫他解開,才可憐巴巴跑過去,撲進人懷里。 都這么可憐了,總不會被訓了吧? 然而,是他高估了自己。 被迫變回狐貍的小東西再次被抓著尾巴拎走,尊嚴什么的,又不能吃,不能計較! 放棄了掙扎的小狐貍就像只打獵回來的皮草,蔫兒耷耷的,等把皮剝了,就可以把rou剃下來燉湯了。 白一曦誠不欺我。 澈被抓回了城外的住處,變回了女子的模樣,手腳上的紅痕還在,一路顛簸,越發楚楚可憐了。 他衣衫凌亂,這身衣服本就沒幾塊兒布,現在更是清涼,也不知道白一曦怎么教的,連鞋也沒穿兩只白嫩小腳,腳腕上的紅痕看上去更顯觸目驚心。 澈身上還有坊間最受歡迎的香料,里面加了些奇怪的東西,聞著讓人血都要燥起來。 他手腳并用往人身上爬,夏眉頭一蹙,把人撥開:“變回去?!?/br> “哦……”澈慫巴巴地變回少年的模樣,十七八歲,清澈干凈。 他看見夏淺淺嘆了口氣。 “好哥哥,我錯了?!?/br> “……”夏張了張嘴,沒有追問,只敲了敲頭,“沒有下次?!?/br> “好!”澈松了口氣,“那、那我以后也不去那里玩了,能不能……能不能出去玩???” “嗯?!毕娜粲兴?,最后道,“不過近來你的消息傳得遠,不少捉妖人都拿了賞金來捉你?!?/br> 澈嘀嘀咕咕:“他們又打不過我?!?/br> 然后被冷冷看了一眼,立馬慫了。 “那、哥哥陪我一起,不會麻煩?” “不想和我一起?” “不是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澈就差沒伸手去堵他的嘴,“這不是……怕哥哥不喜歡那么鬧騰的地方?!?/br> 主要還是想偷偷學,某些東西,不想被他知道。 “還是說……”夏若有所指地看向澈的手。 澈:“哥哥!我、我們去仙客來吧!那邊最近新請來個南方廚子,手藝可不錯了?!?/br> 話頭轉得既是生硬,也沒技巧,偏生某人吃這套,還百吃不厭。 被留下單獨處理爛攤子的某蛇:吃東西都不帶我一個! 5. 狐貍是獨居動物,終究是關不住的。 小狐貍長成了老狐貍,就更是像風一樣捉不住了。 整日神龍不見尾的,一到夏日便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冬日又溜回來,乖乖窩在神樹里一睡就是好幾天。 “忘塵,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回來?”老狐貍晃動它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十條尾巴,自從修出這十尾,這家伙恨不得每個人給他夸一遍。 少年剛拜入師門不久,長得柔柔弱弱地,比這老狐貍矮了快兩個頭,偏偏因為這個天元門上下都不敢惹的魔頭偏愛,即便被破例收入天元仙尊座下,也無人敢有怨言。 “澈老祖?!鄙倌戤吂М吘葱卸Y道。 “我給你算了一卦?!崩虾偯鰝€王八殼,上頭被刻著些沒人能看懂的紋路,話音未落,便聽卯安峰的小徒弟哭兮兮地往這邊跑,好像是要找他喂的……小薇? 忘塵看了看澈手中好像還挺新鮮的百年老龜殼,垂下眼眸不敢說話。 “澈老祖,小薇……小薇,年紀還不夠,做出來的占卜不準??!”小徒弟急得都快哭了,這龜可是他入門的時候師尊給的,上百年的老龜,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是能分到的! “小薇什么小薇,這玩意兒是公的,你叫人家小薇,可不被你氣死了?!?/br> 這烏龜哪有被氣死的道理。 澈把龜殼背到身后藏著,厲聲道:“不準什么不準,我剛才給你師兄算過一卦,你師兄能過一千多歲,比你那小薇可厲害多了,什么叫不準!” 小徒弟:“……” 小徒弟白眼一翻,氣昏過去。 忘塵把這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師弟”給扶起來,點xue喚醒,好生講道理道:“師弟莫慌,澈老祖不過是接你的龜殼一玩,雖然差這么幾年,但是可以請澈老祖把龜殼帶去虛無之境一圈,廣吸靈氣,之后不會比你多養的幾年差?!?/br> 小徒弟被唬住了,連忙謝過,并希望師兄能幫自己說說情,他還沒開口,澈就擺了擺手,將龜殼帶走了。 弄到個新鮮玩意兒,澈也是頭一次接觸占卜這,帶著些銅錢,又抓了幾個小徒弟練了練手,便去仙寐山的神樹找夏去了。 夏不在虛無之境,而是以白鳳凰的模樣落在了神樹頂上,澈倒有幾分稀奇,丟下東西變成狐貍爬上去,當然,是拖著十條大尾巴,活像只白孔雀。 樹頂之上,視野開闊,天元門景色盡收眼底,夏變回人性,接住這“孔雀”狐貍,并沒有順手給他順毛。 “夏,這是什么?” 澈這才發現,夏的手中放著一顆坑坑洼洼的樹子。 “星月菩提子?!?/br> “名字好聽,看著有點……” “噓,莫要妄言?!?/br> 澈一聽,立馬聽出了不對,驚訝地側頭看過去。 夏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可惜,它已經快要死了?!?/br> 似乎聽過這菩提子的傳聞,澈難得沒有胡鬧,只對著這顆菩提子認真行了一禮。 菩提老祖保佑,讓我沾沾星月之氣,溝通天地,窺得真理,成為一個真正的神棍吧! 完. ※※※※※※※※※※※※※※※※※※※※ 一些小日常,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