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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粲想,這樣的人不應該是故事里禍亂天下的寵妃,不應該是王的美人。 可偏偏,葉粲將她強留下來,冠上了美人的稱號。 這是不對的,這是不應當的,葉粲偶爾會這么想。 可是王的身邊就應該有個美人,被寵著,被愛著,哪怕丟了江山也要護著她,葉粲偶爾也會這么想。 在這樣的深夜里,葉粲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拉扯成兩半。一半祈求著寬恕,掙扎著想問出女人的真名,放她自由,擺脫身份的詛咒。一半肆意地放縱自己的惡念,將對方牢牢綁在身邊,不顧一切地,讓對方染上她的色彩,最終在一片唾罵聲里記載在史書上。 光陰流轉,時光飛逝,這樣的念頭讓葉粲越發地覺得割裂。 每當長夜來臨,結束了漫漫溫存之后,葉粲總是披上外袍走下床,到墻邊取了劍,回到美人身邊。 她撫摸著凜凜劍刃,背對著身后光裸的女人問道:“愛妃,隨孤一同赴死如何?”每當這時,女人總是裹上了被子,畏懼著趴在她肩頭,輕輕應著好。 可是一到白晝,她望著女人的容顏,總是忍不住撫摸著她的面頰,嘆息道:“孤應當去尋仙問道,這般就能使愛妃容顏常駐?!?/br> 葉粲的確想死,但偶爾也會想活著。 但很快,命運替她做出了選擇。在女人呈上第一杯毒酒時,葉粲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當女人趴在她的耳邊,引誘著她的長劍殺戮時,葉粲遵循了她的意思。 最后,她們一起墮入了深淵。 當一切終結時,葉粲脫下了王冠,像是個在世間流浪的棄兒一般,自由自在地行走于慌亂的宮廷中,并且準備放飛她的囚鳥。 她終于結束了最后的角色扮演,擺脫了王的身份,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只是令葉粲沒有想到的是,王的美人卻沒有離開。 那個被她擄來的,被她日夜強迫的,愛著她又恨著她的王的美人,在昏暗的暮春三月里,在薄霧nongnong中,獻上了一杯毒酒。 這時,葉粲才深刻地意識到,在對方眼中自己從始至終都是那個荒誕的王。 可即使是這樣的王,這個眼神倔強,靈魂高潔的女人還是愛上了對方。 這或許,并不是一場單純的角色扮演,因為葉粲意識到,哪怕是死亡也無法讓她有種曲終人散的感覺。 因為葉粲,就是那個王。王,就是葉粲。 于是身為王的葉粲,接過了那杯毒酒,讓美人“殺死”了王。然后,為了開脫弒君的罪責,葉粲用身上的匕首殺死了身為王的自己。 她短暫的,荒謬的,如同故事一般荒誕的一生就此終結。 毫無意外的,葉粲下了地獄。 裹著白衣,頂著慘白面具的神明宣判了她的罪責,再宣判了一旁美人的罪責。 燕國的末代君王葉粲,扛下了所有臣民的罪孽,自愿化身為所有死于燕國饑荒與戰亂中的冤魂發泄的對象,作為罪人跪在了百鬼累累的高山上。 這一扛,換得了美人與所有無辜之人的自由。 身為燕王的葉粲,則在白骨山上跪了兩千九百多年。 那些慘死于饑荒中,戰亂中,貴族暴虐中的冤魂,在她到來之后,瘋狂地撕咬著她的身體。他們叫喊著“王啊,王啊,救救我吧,王啊……”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化作烏鴉,利箭一般沖到王的身前,叼取她的血rou。 起初的一千年,是一大堆人的一擁而上,白骨山上跪著的王,一直都是一架血淋淋的骨架。 第二個一千年,王的骨架能殘余半邊的軀體,迎著凄厲的鬼風流淌著汩汩鮮血。 第三個一千年,白骨山上的冤魂逐漸清醒,接二連三地離開了這片幽怨之地,放過了罪孽深重的王。 慢慢地,慢慢地,白骨山上的烏鴉越來越少,王開始擁有一副完整的軀體。只是幽魂化作的烏鴉仍舊每日啄食著她的心臟,那令人麻木的疼痛始終未曾消減。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上的最后一只烏鴉也振翅離開。被釘在骨山上的王驟然被松開,重重地摔在了骨山上。 轟隆一聲,骨山驟然崩塌。 黑暗之中,葉粲趴在地面上,被一雙冰涼的手捧起了臉。 腦袋還在嗡嗡作響,趴在地上的葉粲仍有些不清醒,發愣地抬起頭。她聽到有一個溫柔的聲音顫抖著呼喚她:“王……我的王……” 是誰的聲音?誰又是王。 雙手捧著她臉的女人回答道:“是你,你是王。來生,來生我等你……” “在春光爛漫處,我會與你相逢,這是我們約定好的?!?/br> 葉粲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能感覺到額上落下了一個溫熱烙印。 女人將她擁在懷里,輕輕說道:“下一次,下一次我會找到你,我的王,我會一直等著你?!?/br> 葉粲忽然明了這個人的身份,她急匆匆地抬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臂,慌張道:“名字,告……告訴我……你的名字?!?/br> 她從未問過對方的真名,也從未正式步入對方的世界,但是下一次相遇,一定會可以的。 葉粲聽到了一聲輕笑:“下一次吧,下一次你一定要記得問我的名字。王,好好活著,快樂的活著?!?/br> 女人抬手,撫摸著葉粲的面頰,輕輕道:“等我,接你?!?/br> “葉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