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寬敞平地沒有遮蔽, 李煦騎著棕紅馬,手里幫鐘華甄的馬牽著韁繩, 一前一后。等要進城的時候, 他才松開手上韁繩, 回頭道:“不學就不學, 生那么大氣做什么?” 鐘華甄面上沒什么表情, 她身形單薄,本該是纖細的, 可她穿得厚實月白袍,又披著披風, 什么都看不太出來,最多只能由她的臉色看出她心情不是很好。 她道:“是我愚笨, 有愧殿下教導?!?/br> 李煦手撓了撓后腦勺, 表情訥訥, 他握住自己手里的韁繩, 騎馬繞她一圈, 鐘華甄轉開頭避過。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夾馬肚到她旁邊,“是你自己不聽話,而且還趁我彎腰教你的那種時候回頭……” “夠了, ”她低聲道, “你既然不是故意, 又何必抱著我不讓我動?大庭廣眾之下, 成何體統?!?/br> 李煦要教她騎馬, 鐘華甄氣得回頭兇他一句,他正巧低頭,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愣了愣。 這是件小事,小得不能再小。 但李煦沒再說話,他繼續教她握韁繩,過了好一會兒后,下巴突然才靠住她脖頸,鐘華甄身體一僵,知道他是起了反應。 李煦向來自我,沒什么能攔住他,他不會忍。 “又沒有人在那里……真生氣了?”他靠近些。 鐘華甄抬頭看城墻上的字,又同他對視一眼,“近些時日是我仗著殿下寵愛有恃無恐,往后不會了,即是要進城,那便走吧?!?/br> 鐘華甄沒生氣,她知道李煦性子如何。 用手幫他無所謂,在她能接受的范圍,他自己也不會有太多要求和想法。但他在馬上也能那般,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太不像話,倒不如把事情鬧開說清楚,免得再進一步。 李煦沒覺自己有錯,卻又莫名氣短,不敢在她面前說自己沒錯這種話。 守城的杜參將今年二十四,是恒州刺史家不受寵的庶子,他在恒州攻打慶王之時提了計策,被李煦點進神武營,現在已經跟家里沒什么往來。 他見到李煦便迎上前,見到鐘華甄的樣貌時覺眼睛一亮,上下盯著她看,李煦皺了眉,上前遮住她,沉聲道:“杜參將,這是鐘世子?!?/br> 杜參將愣了愣,等看到鐘華甄騎的是李煦坐騎時,頓時明白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威平候府世子,不僅得陛下寵愛,更是太子身邊伴讀,日后前途無量。 他抱拳道:“久聞世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于常人。提前一步到來的龔副將已經把刺客壓回大牢,今夜篝火之聚,慶賀鐘世子前來?!?/br> 他說話的時候,城墻上不時有人往下看,連守門的侍衛都在偷偷瞥鐘華甄,議論兩聲。鐘家世子早產而生,自幼體弱,天生一副好容貌,膚白肌美,比女子還像女子,百聞不如一見。 鐘華甄習慣這些視線,但不代表她喜歡,她頷首開口:“昨夜遇刺,我想進城休息,太子殿下有什么打算?” 李煦的臉色淡淡,他握繩道:“走吧?!?/br> 鐘華甄跟在他身后一起進城。 他們才剛進去,李煦便勒繩停下,冷聲開口對杜參將說:“方才守門的兵士都記錄上名冊,守城之事重大,這次是世子前來沒出亂子,下次若是來了貌美的jian細,難不成還走不動路徑直讓行?在職失責,換崗后自行去陸懲司處領罰!” 他語氣很重,鐘華甄一頓,在旁的杜參將卻習以為常,抱拳應是。 太子手下鐵血律令,不看家世不看背景,賞罰分明,神武營幾乎每個人都被懲戒過,連杜參將自己也不例外。守城小兵雖小,卻也不容輕易放松警惕。 鐘華甄知道他在管理軍隊上面一直嚴厲,眼里容不了任何沙子,神武營現在只有幾千人,等日后成為幾萬的精英將士存在時,已經沒什么人敢招惹李煦。 她進了最城,城中百姓似乎有些怕李煦,但他們也有不少人崇尚威平侯,從小巷里出來看她的人不少,瞧見她姿色出眾,猶如清絕孤高的仙人時,立馬就有人捧吹起來。 “鐘將軍年少成名,龍章鳳姿,身邊紅顏知己無數,最后拜倒在長公主的石榴裙下,也可猜到長公主樣貌如何,鐘世子有如此父母,也難怪生得這般好模樣,若我家有女兒,定要送進鐘府沾光?!?/br> 議論的話七嘴八舌,但無一例外都是夸贊的,鐘華甄沾了父親的威名,也被夸了個遍。 她面上沒有太大變化,路老的事她一直沒忘,連這種地方都有威平侯的崇拜者,當年威平侯的名望有多盛,可見一斑。 前世刺殺她和長公主的刺客,與張相有關,可他為什么要對她動手,鐘華甄至今不知道。她出生被送出京城時并沒有隱瞞女子身份,照常理而言,她對誰都沒威脅,何必派人對她下狠手? 縱使她猜想皇帝在其中插過一腳,但刺客這事上,和他定沒有關系,以長公主對皇帝的信任,他想暗中動手腳,比請刺客要簡單隱蔽的方法多得是。 現如今她成了侯府世子,有青州勢力做后盾,對人威脅更大,可張相那邊卻又開始隱而不動,倒讓人時刻顧慮他會耍別的手段。 “發什么呆?” 李煦的聲音突然響起,鐘華甄回神,發現他們停在一間大宅前,門前侍衛守衛森嚴,有幾個小廝在正門等候,她搖頭道:“沒什么?!?/br> “……我過幾日探探望林城,你就先在這里住下?!?/br> “好?!辩娙A甄聲音沒有方才輕松愉悅,明顯不太想和他說話,李煦自己憋出悶氣,狠哼一聲,留下杜參將和鐘華甄,駕馬離開。 杜參將不明所以,問鐘華甄:“殿下這是怎么了?杜某自認識殿下起他便冷靜勇猛,遇到天大的事壓肩膀也是處事不驚,今天感覺好像有點不太一樣?!?/br> 鐘華甄和杜參將不熟,她扶鞍下馬,只道:“太子殿下的心思不是做臣子該猜測的,望你替我把馬還給殿下,我有些累了,先進去休息,如果我身邊的醫女嬤嬤來了,你帶她到我院子就行?!?/br> 杜參將坐在馬鞍上,笑道:“鐘世子應當是沒聽過追風,這馬是匹挑主的寶馬,傲氣重,沒太子殿下在,誰都不敢碰,都怕被踢得護心鏡都碎了,既然世子能牽馬,倒不如由世子先牽下去,到馬廄時再讓人引進去,我們當真不敢碰?!?/br> 鐘華甄微微張口,本來想說一句這馬雖然有些愛動,但脾性算得上安靜乖巧,話到嘴邊又突然想起她下馬車時李煦給馬順的幾下毛。 她心想萬物通靈也不可能通到這一步,以前也沒聽說李煦有匹這么厲害的馬。 可杜參將也沒必要騙她,他又不知道她和李煦間的矛盾。 她嘆口氣,南夫人沒到,篝火宴也在晚上,鐘華甄不想在外面待著,認命牽馬下去,杜參將也是怕出事的,下馬隨她一同,同她聊起天來。 “從前聽人說世子早產體弱,見世子穿的衣著多,想必是還沒治好,軍中有好些位醫術高明的老大夫,杜某可代為引薦?!?/br> “不用,我身邊有醫女?!?/br> “杜某倒是忘了皇宮中也有御醫,如果世子有需求,直接來跟杜某說就行,要是想出去逛逛,也可叫上杜某,最城四方地,出名的雖少,可好玩的東西多?!?/br> 杜參將今年還沒娶妻,男女皆吃,他膽子大,能拋棄庶子身份來跟隨李煦就可以看得出。他對鐘華甄有些好感,正在試試口風。 鐘華甄或許是在李煦身邊待久了,聽出他的話里意思,也沒拐彎抹角周旋,只道:“我不知杜參想說的是否和我所想的一樣,但這里是太子殿下的地盤,杜參將莫要忘了他性子?!?/br> 她今天沒什么心情,只想把事說明白自己安靜會兒。李煦對男人沒有感覺,但他上次在昭王軍營碰見過骯臟事,厭惡至極,杜參將既然得他重用,那該知道他有底線。 杜參將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追風這匹不吵不鬧的闖禍馬被她安靜牽在手里,頓時明白了什么。 挑釁太子的人不是沒有,慶王底下的將軍還在陣前罵他黃口小兒,不如回家趕緊找爹媽,他沒見半點動氣,依舊沉穩冷靜做出安排布設,今天這樣,太不像他。 杜參將抱拳行禮,恭敬許多:“多謝世子提醒,是杜某逾越,向您賠個不是,請您忘了杜某方才的話,不要向太子殿下提起?!?/br> 鐘華甄點點頭,“若太子來了,你讓他直接把馬領走,我想休息會兒?!?/br> 兩人雞同鴨講,卻也大抵算對上了,杜參將開始跟鐘華甄保持距離。他膽子是大,但還沒大到去碰太子的人。 鐘華甄從馬廄回來便被小廝領去屋子休息,她今天著實是累,騎馬比坐馬車要用精力,晚上還有事做,不想在做正事時出現疲態。 屋子布置擺放簡潔,沒用太多復雜東西做裝飾,鐘華甄坐到床上,也沒脫衣服,只是把裹著胸的系帶輕輕放松,她蓋好錦被,閉眸開始睡覺。 ——她全然忘了在京城時李煦就讓她搬去東宮的事,以至于睡在他的床上,嗅著他的氣息安靜睡過去,還沒察覺到自己在哪。 第54章 鐘華甄舒服睡了一覺, 醒來時,南夫人不在, 天色昏暗,屋里沒點燈, 依稀看見帷幔垂下的模樣。 有人趴在床邊睡覺, 她咯噔一下,往墻邊退了退,手放胸前胡亂系, 窸窣的動作把李煦吵醒。 他抬起頭,揉著眼睛問她怎么了, 鐘華甄深呼口氣冷靜道:“你來我屋子做什么?” “這是我的屋子?!?/br> 鐘華甄霎時明白了, 她輕抿住嘴, 也沒和他爭, 把胸前衣服弄好,爬出被窩, 要穿鞋離開時, 卻又被他的手擋住。 她低聲道:“讓開?!?/br> 李煦沉默了一會兒, 開口說:“是我錯了?!?/br> 鐘華甄按住眉心,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服軟了。 她只道:“此事已經過去,我沒放心上, 殿下也沒必要再多提?!?/br> 他在馬上的舉止太過放浪, 根本就沒想過她怎么想。 “今天晚上篝火宴你只消露個面就行, 圣旨我會處理, ”李煦聽得出她還沒散氣, 坐直起來,“我今天在議事廳和眾位將軍商議,打算在這兩天偷襲,造船廠那邊我已經派人去聯系,那里面有慶王的人,會有人向他稟報進度,他不知道我已經有消息,這是個機會,我想賭一賭?!?/br> 鐘華甄看向他。 李煦道:“慶王現在一直對外說恒州想要造反,而我是在蓄意報復他,有人信有人不信,這些與我都無關,但借此從他有異心的副將下手,會快很多,若我能在危亂之際取他性命,海上軍隊必會有慌張之際,再趁機猛攻,可勝矣?!?/br> 鐘華甄慢慢起身,穿上鞋后才說:“太子殿下同我說這做什么?我雖為父親親子,但事事皆不及他,若是問我意見,大可不必?!?/br> 她系上披風的系帶,不想在這里耽擱。鐘華甄以前一直怕惹怒李煦,不敢對他太過無禮,現在若是還事事依他,以后恐怕真得出些事,關系冷一冷比較好。 “你離京那段時間對我說過句話,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還記得嗎?”李煦問她,“那我要你不生氣?!?/br> 鐘華甄頓足,他很少用讓人覺得心軟的語氣說話,莫名奇妙有些像小七,知道自己一哭大家就拿他這小孩沒辦法,明明是個男孩子,現在都快被長公主養成小哭包。 她嘆口氣,回頭道:“殿下上次所為匪夷所思,我不能接受?!?/br> 李煦沒為自己辯駁,低頭說句錯了。 他已經換了件衣衫,融在黑暗中像看不見樣,鐘華甄覺得他也真是變了,兩人爭吵不過才半日,他認錯速度快得她都出乎意料。 鐘華甄走到他面前,道:“我不覺殿下有錯,但殿下該分清人,我不喜歡別人對我那樣?!?/br> 他抬頭看她:“外祖父從京城來了信,他身體越來越差,信中問起你,我實話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誰也比不上?!?/br> “若母親問起我最好的朋友是誰,我也只會回是殿下?!?/br> 張相身體越來越不好,御醫說他沒多少活頭,但他命硬,撐到了現在。 鐘華甄并不想和他在無關的事上折騰,張相一路輔佐太子,盡心盡力,最得李煦信任,鐘華甄自己充其量只是個不會背叛他的朋友,她也一直想把朋友的利益發揮到最大,可這并不代表她能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和他越軌。 李煦煩躁地弄亂自己頭發,實在想不太明白,他們做過不少類似的事,她也幫過他很多次,只不過是地點換到了馬上,有必要這樣較真嗎? “罷了罷了,以后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你我都不許再提,”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華甄,走吧,該去吃飯了,你肯定沒吃過這邊的海里玩意,我特地讓人給你備了新鮮的?!?/br> 鐘華甄看他頭發都亂了,皺眉道:“你乃一國太子,這般亂糟糟出去,別人得說你不成規矩?!?/br> “你今年才十六,真是越來越像老媽子,”他嘀咕句,“日后要是娶妻,也不知道誰能受得住你脾氣?!?/br> 鐘華甄心想她脾氣在京城是出名的好,倒是他自己,早早就已經被許多大家閨秀評為最不想嫁的第一人。 李煦不讓別人進來,鐘華甄便只能幫他束發,下午那件事就這么囫圇過去,兩個人都默認以后不能再出現這種事。 李煦一方面怕自己再把鐘華甄惹到,她不理他,另一方面又覺自己才是太子,憑什么遷就她,心中各執一詞,頭次覺得自己這般別別扭扭。 罪魁禍首鐘華甄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她來這邊是奉皇帝旨意,不是來享福的,時常出府以太子的名義賑濟百姓,有時候連找都找不到人,如果不是隨行侍衛夠多,他都怕她要出事。 李煦閑余時間不多,他手頭上有事,疏忽不得,攻望林城日子將近,只能等所有事情過去后再打算和鐘華甄來一趟長談。 ——他才是她的上司,她憑什么對他擺臉色? …… 最城百姓對威平候世子的好奇遠大于對太子,鐘華甄每次出門時都得帶一群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