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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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艾德蒙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圣座,如果您允許,我很愿意將自己審判異端時的事講給在場的諸位聽?!泵髅魇沁@樣隆重的場合,他的語氣卻輕松得像是在給孩子說睡前的故事。 “蘇惜,你想聽嗎?”普蘭側過臉問她。 她的臉幾乎都快要埋在盤子里了,結結巴巴地說:“好、好……” 于是艾德蒙開始講述起在執行任務時遇到的一位女巫。 說到她使用的邪惡的黑魔法,說到她蒼白如死人一樣的膚色和骯臟的黑色長發,說到他審判她時將她綁在十字架上,點上審判之火。 說到她是如此在他的手中哀嚎、哭泣、求饒,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扯落在地。 他說的,難道不是她嗎? 年輕人郎朗的講述聲中,蘇惜握著叉子的手愈來愈用力,冰冷的銀質器具幾乎深深被按入掌心。 瘋子、瘋子……這個人…… 他真的有這么討厭她嗎?討厭到還要當眾說起那天晚上傷害她的細節。 第一次見面,他就親口說過最討厭東方人。 可他的母親不就是東方人嗎?他自己還有東方人的血統。 莫名的屈辱感混合著恐懼感涌上心頭,激得她全身發燙。 “在過去的兩年里,我曾殺死過很多這樣的女巫,其中的第一位,就是我的母親————葉夫人。她和我今天說的這位女巫一樣,自行研習黑魔法,結果墮入異端的深淵?!?/br> “愿神保佑她飽受折磨的靈魂?!?/br> 艾德蒙最后總結道。 蘇惜手中的叉子當的一聲掉在盤子里。 嚼了一半的干餅嗆在喉嚨里,壓迫著脆弱的喉管,她開始大聲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浮起大團的紅暈。 普蘭連忙過來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拍著她的后背。 “你們退下?!彼麑ζ渌嗣畹?。 人們紛紛起身行禮,跟在皇后身后離開了。 喝了一大杯葡萄酒,又干嘔了半晌,蘇惜終于慢慢把那小塊的餅咽了下去。 她半靠在普蘭的懷里喘息。 “你怕艾德蒙嗎?”他等她恢復好了,才問。 “嗯?!彼c點頭,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艾德蒙是異端仲裁所的人,審判異端和惡魔,算是隸屬于圣都的神職人員。 但上次他出現在奴隸拍賣場中,殺的人卻盡是帝國的貴族。 普蘭知道這件事嗎?格洛斯特知道嗎? 還是說,普蘭就是指示艾德蒙去殺的這些人?那么普蘭知道自己也在被殺的人當中嗎? 如果她說了這件事,會怎么樣? 她搞不懂,也不敢說。 “蘇惜,你太……” 他不知道她腦海中紛亂如麻的想法,手指在她如云般的秀發間穿過,像是有些無奈,“太膽小了?!?/br> “啊……”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姿勢有些太曖昧了,推開了他環住自己肩膀的手臂。 其實普蘭并沒有男女之間的意識,從身體到心靈他都像是真正的沒有欲望的神,對待她的方式也一直都是如此。 但自從上次在玫瑰園里做了一個與格洛斯特有關的春夢之后,她就對與異性的身體接觸有了更多的想法。 耳后飛起一片薄紅,她低著頭,很不自然地說:“普蘭大人,我們什么時候回去?我不想再看到那個人了?!?/br> 但下頷處的肌膚傳來一陣溫熱觸感。 卻是普蘭低下頭,捧住了她的臉,她不得不直視他深邃的、湛藍色的眼睛。 他額飾上的藍寶石熠熠生輝,好像一個誘捕人的陷阱。 “我說了,不用怕。特別是我。蘇惜,我是你世上唯一的同類?!?/br> “其余人,都只是你我的臣民?!?/br> 少女幼嫩的肌膚在他的手掌中漸漸泛起紅意,漆黑纖長的睫毛上下扇動,眸光左右躲閃。 她臉紅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普蘭并沒有放開她。 蘇惜很少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模樣,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以恭敬但自然的狀態與他相處。 他們是朋友,是長輩與晚輩,也是上級與下屬。 隱秘的奇妙的心情敲打著光神的心扉,她的羞澀與掙扎仿佛折射進他如鏡子一般毫無波瀾、通透明澈的心。 “你害羞了。為什么?”他似乎是真的好奇。 用這樣毫無感情和欲望的目光,卻說著這樣讓人浮想聯翩的話。 蘇惜“啊”了一聲,忽然猛地推開他,逃也似地跑向廳外。 普蘭沒有追她,他只是坐下來,喝了一口酒。 水晶燈在頭頂搖曳不定,水銀般流瀉的光籠罩住了靜坐的神明。 鏡廳里,蘇惜邊跑邊摸著發熱的臉頰,普蘭大人怎么也這樣了…… 一道人影在余光中出現。 一不留神,她結結實實地撞進了對方的懷里。 男人的胸膛很硬,劇烈的酸痛感頓時襲上鼻梁。 “你……”她捂住鼻子抬起頭,正想說話,但看到對方臉龐的霎那,臉上的血色一時間退了個干干凈凈。 前后左右的水銀鏡子映出他深灰的長發和瞳孔,仿佛這個男人的氣息,將她整個人都包圍起來。 是艾德蒙。 “夜神大人?!眴为毾嗵幍臅r候,他果然變回了那副不假辭色的樣子,從神情到聲音都繃得又冷又硬。 她心里一跳,后退了幾步。 他在她面前跪下了。 “圣座,安好?!?/br> 他深灰色的眼睛并不直視她,但蘇惜卻感覺到他視線的余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刀劍一樣鋒利。 他一定很想殺了她。 蘇惜相信如果她是孤身一人,這個男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就如同他殺死他自己的東方人母親一樣。 他厭惡東方人和東方人的血統已經到某種瘋狂的境地了吧。 她勉強自己打起精神,抬起僵硬的小腿離開了,但沒走兩步,她就加快了速度。 艾德蒙一個人留在地上,依然保持著跪拜的姿勢。 蘇惜拒絕了他的跪拜,并且逃開了。 她倉惶逃離的背影倒映在鏡廳的前后左右,艾德蒙不需要回頭就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身姿窈窕,淡紫色的高腰裙掐出極其纖細柔軟的身體線條。 漆黑的長發烏云一樣堆積在肩頭,半遮住背后十字形交叉著的玫瑰色絲帶,裙子的空隙處隱隱透出雪一樣的膚光。 美麗、誘惑……卻又骯臟、低等的生物。 除了更加出眾的美貌,她果然和他那些親手審判過的東方女巫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