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端王妃打開話匣子便夸贊個不停,語氣里滿滿全是喜愛之情。 李玄度默默聽著,也未發聲,再坐片刻便以打擾端王休息為由,起身告退。 他辭了端王出來,王妃親自送他,路上低聲笑道:“昨晚臨時湊了毬隊,我原本是想請你來指點的,一問,方知你不在,只能作罷。你莫嫌嬸母多嘴,知道你事忙,但再忙,姝姝這邊,該來還是要來的。年輕小夫妻怎能分開這么多日?生分了不好。她畢竟是女娃,便是想你,怕也面皮薄,你當主動些才是的?!?/br> 李玄度恭敬應是,請她留步,出來后往外去,不禁想著端王夫婦方才拌嘴的一幕。 王妃看似對端王動輒責備,但對丈夫的關切和愛護之情,卻也處處溢于言表。 再看自己,昨夜遇到如此危險,險些喪命,她卻不聞不問只顧宴樂,并且,連端王妃都知道她乳名叫姝姝?自己卻是分毫不知,根本從未聽她在自己面前提過半句。 李玄度心中不禁發酸,更覺齒冷。 再走幾步,又一想,這個王妃本就是硬塞給他的,她更是一心逐利,野心勃勃,自己從來也沒把她視為要共度一生的妻——如果他還有后半生的話。既如此,又何須在意諸如此類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 李玄度很快便丟開了,但心情終究還是低落,只覺臂傷更加疼痛,不覺行至一道粉垣之前,聽到身旁駱保輕聲提醒:“殿下,這里進去,便是西苑?!闭f著,指了指前方門內的一個方向。 李玄度并不是很想進去見她,但想到端王妃最后送他出來時,又那般勸告。 他的腳步停頓住,正猶豫著,抬頭看見一道身影立在對面門內深處的走廊里,面對西苑方向,一動不動,似在凝神眺望。 門內的庭院草木掩映,廊道上懸了一盞宮燈,那宮燈隨風飄搖,燈火晃動,雖光線昏暗,但以李玄度的眼力,又豈會認不出這人的身影輪廓?正是他的侄兒李承煜。 李玄度心中忽然涌出一陣莫名怒意,邁步便走了進去,步上走廊,經過李承煜的身邊,見他終于驚覺,倉促地轉身,面帶酒色,似半醉的樣子,勉強叫了自己一聲皇叔。 李玄度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喚了聲“太子”,隨即從侄兒面前走過去,徑直入了西苑。 菩珠今天非常忙,毬賽結束后,前來道賀的人絡繹不絕。她忙于應酬,傍晚又去參加貴妃的慶功宴,方回來還沒多久,剛出浴,身上裹了件月白羅衣,隨意系上腰帶便坐到妝奩前。 幾名婢女圍在她身后幫她烘發。漸漸發干,她自己對鏡梳頭,梳著梳著,照了下鏡。 鏡面映出她的面頰,依然泛著淡淡紅暈,銀燭照,色艷猶如海棠。 晚上的賜宴推不過去,她喝了好些酒,有些醉了,方才回來,也是靠了一會兒才去沐浴的。 此刻感到人還是暈乎乎的,她想睡覺去了,但想起李玄度,心思不禁又微微浮動。 和他上次在水邊不歡而散也有些天了,這幾天他也根本沒露面,她是否好打發個人去問一句,表示下自己對他的關心? 畢竟她也沒本事靠自己帶兵打仗奪天下,要靠他才能實現計劃。真把他得罪狠了,他若懷恨在心,她還怎么和他生兒子當皇后再做太后? 別管他現在怎么看自己,是不是不想見她,她把分內的事給做了,總是沒有錯的。 菩珠出神了片刻,放下梳子,正要叫王姆來,卻見那個黃老姆又進來了,屏退婢女們,跪坐在她身側低聲道:“王妃,你來此多日了,怎的竟和秦王分居至此地步?他不來這里,你當去他那里!都這樣下去,他如何能信任你?你又如何做事?你莫忘了,你阿姆如今還在等著你去接她!” 菩珠忍住心中恨惡,正要開口,忽聽婢女在門外道:“王妃,殿下來了!” 她一怔,那黃老姆面露喜色,朝她丟了個眼色,起身退了出去。 菩珠坐在妝奩前,假意繼續梳頭,透過鏡子,果然看見李玄度進來了,停在她的身后。 她不禁眼前一亮,也略微驚訝。 除了大婚那日,她印象中好似從未見他穿得似今夜這般華彩鮮明,也不知是從哪里回來的。 她定了定神,輕輕擱下梳子,起身轉向他,恭敬地行了個禮,喚殿下,等他先開口。等了片刻,他沉默不言。 菩珠輕聲問:“殿下找我有事?” 李玄度方才憑了一時怒氣闖了進來,見她坐在鏡前梳頭,和白天在毬場縱馬揮桿的英姿又是截然不同了。 一頭青絲梳得如同一匹黑緞垂落腰際,嬌軀只裹了件薄薄的衫子,腰間束帶,盈盈一握,燈火之下,靜柔婉弱。 他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遲疑了下,道:“方才我去探望皇叔,出來時皇嬸叫我來看下你,說你今日勞苦功高?!?/br> 他突然過來,菩珠也是有些納罕,這才恍然,原來是探望端王出來順便路過這里的,怕他疑心自己怎會擊鞠,立刻解釋:“河西很多人玩擊鞠,雖條件簡陋,但也出了不少高手,我從小性子野,喜歡跟著玩……” 菩珠還在解釋著,這時外頭傳來了懷衛的聲音,隱隱聽他嚷:“……阿嫂回來了嗎,我要找阿嫂……” 李玄度突然上前,抄起一件擱在她床前的帔子披在了她的肩上,低頭三兩下幫她系好了襟帶,隨即握住她的一只手,帶著便開門往外走去。 菩珠被迫跟著他出了屋。 懷衛正和李慧兒一起走了過來,忽然看見菩珠,飛快地跑上來,口中嚷道:“阿嫂你回來了!明天你教我和寧福打球……” “我帶你阿嫂出去有事!你明天再找她!” 李玄度打斷了懷衛的話,依然握著她手,丟下懷衛和李慧兒走了出去。 菩珠莫名其妙,只能被他拉著出了西苑,怕被人看見,動了動自己那只還在他掌心里的手,低聲道:“殿下你先松開。我自己走?!?/br> 他松了手,菩珠帶著幾分醉意,跟著默默出了行宮,見他帶著自己往他住的帷帳的方向走去,心中疑慮更甚,猜測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仿佛另外有事? 她忍著好奇,跟到了他的帷帳前,被帶了進去。 來這里已經好幾天了,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他住的地方。 帷帳的枝燈上燃著一排銀燭,光線明亮。她停住,待站穩了腳,打量了眼四周。 里面空間倒不算很小,為隔絕潮氣,地也鋪了氈毯。但和行宮西苑相比,自然簡陋許多。床、案、幾、高足椅,另一些必備的日常物品而已。 菩珠看了一圈,發現桌案上放著一卷軍中裹傷用的細麻布,一瓶金瘡藥,并匕首、剪子等物,只當是為圍獵做的防備,也沒多想,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還是一言不發,就那么看著她。 他忍得住,她卻實在忍不住了,又問:“殿下帶我出來,到底何事?” 李玄度望著她,終于道:“我受傷了?!?/br> 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很痛?!?/br> 他想起端王的話,鬼使神差地又補了一句。 菩珠一愣,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的那些東西。 “哪里受了傷?怎么弄的?”她立刻追問。 “昨晚我和韓駙馬于闐王子幾人追趕獵物出了圍,我落單,在林子里遇到一頭棕熊攻擊,搏斗后我殺了它,不小心被抓了一下?!?/br> 他說完,指了指他衣袖遮掩下的左臂。 菩珠聽了,第一反應是不信。 這怎么可能? 須知棕熊才是林中的百獸之王,便是虎豹遇到,也不敢打斗。 一個人遇到了棕熊的攻擊竟能脫身,不但脫身,還殺了棕熊,還只受了一點小傷?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什么大傷。 菩珠的目光盯著他的左臂,一時沒有出聲。 李玄度話說出口,就后悔了,懊悔自己不該告訴她的,與此同時,忍不住又升出了幾分惱火。 她這是什么反應? 不關心也就罷了,莫非認為他是在夸大其詞? 他的臉色頓時冷了下去。 “罷了,你不信就算,當我沒說吧?!彼?。 菩珠立刻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迅速反應過來,忙補救,忍著醉意朝他走過去道:“殿下你太了不得了!竟一人搏殺棕熊!我當然信你,方才只是太過震驚!” “你的傷處置好了嗎?”她又問,神色充滿關切,還朝他湊了些過來,離得更近了。 李玄度早就看出她有幾分醉了,走路腳步都有點虛浮,此刻鼻息里鉆入了一縷混合了疑似杏花和酒氣的濁香,有些沖鼻。 他忍著濁香,瞥了眼面前這張面頰泛著層淡淡酒醉紅暈的臉,嗯哼了一聲,再無別話。 菩珠這下陷入了窘地,懊悔自己方才沒有立刻順著他的大話哄他高興?,F在看他這副不快的神氣,再強行示好,只怕也是徒增尷尬。 兩人一時無話,就這么對立著,他眼睛也不看她。 菩珠疑心他對自己更加厭惡了,也是郁悶萬分。 從前她想討好誰必無往不利。這輩子碰到這個人,怎就屢屢碰壁? 腹內的酒力還沒散盡,她感到自己的頭微微發暈。遲疑了再三,只好試探著道:“殿下你若無事,我先回了?” 他不置可否,神色更加冷淡。 菩珠知道自己該走了,咬了咬唇,最后再強行送上一波關心:“那我先回了……還有好幾天,你務必要小心,千萬莫再傷到了自己……” 她口中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扶了扶額,邁步正要走,忽然身后伸來一只手,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將她扯了回去。 菩珠人本就暈,毫無防備,被這股帶了幾分粗暴的力道給帶著,人便轉了個圈,足下踉蹌,一下撲到了李玄度的身上,好似還撞到了他那只受傷的手臂。 她聽到他喉間發出一道輕微的帶著痛楚的嘶聲,嚇了一跳,人一緊,腳便軟了,站立不住,貼著他要滑下去時,腰身一燙,竟被他用手掌給掐住了。 菩珠一顆心跳得飛快,仰起面,對上了李玄度那張神色怪異的臉,下意識地輕輕掙扎了下,呼了聲“殿下”,卻見他俯視著自己,盯了半晌,唇邊慢慢現出一縷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聲道:“我的皇帝兄長命你嫁我,刺探我。你如此刺探,又能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脧巡了一圈,最后落到她的紅唇之上。 “那個黃老姆,難道沒教你如何服侍我,好討我的歡心?” 第62章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 但語氣頗是玩味。面容似笑,眉宇間卻分明帶著一抹平日罕見的戾氣。如此的李玄度,令菩珠感覺很是陌生, 甚至懼怕。但他掐著她腰肢的那只手卻很熱, 熱得掌心里如有一團火在燃燒。 隔了幾層衣, 菩珠都能感覺得到那灼著她肌膚的溫度。 她的心跳一下加快,頭也好似更加暈眩了, 但心中卻隱隱若有所悟。 根據她的經驗, 她敢斷定, 這絕對是男子的一種隱晦的暗示。 換句話說,之前曾幾次拒絕甚至羞辱過她的秦王, 現在要她盡到她身為人妻的敦倫之責了。 對于他突然的這種意思流露, 老實說, 菩珠感到很是意外,也不明所以, 并且, 他的這種口氣令她有點不滿。 但對于這件事的本身,她并不抗拒。本來她就一直這么計劃的,之前只是他屢次推開她, 擱淺而已。他既然愿意了,她求之不得。 若無帳幃之歡,肌膚之親,她一個人如何成事? 既下了如此的判斷, 她頓時安心不少。原來求歡而已,只不過李玄度沒那么直接罷了, 不過都是一回事。 回過神,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計算日子, 又瞄了眼床的方位。 她讀過秘冊里的養生篇,說平日男養精,女蓄陰,到了每月的那幾日再行房中之事,則陰陽調和,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