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等人都走光了,李玄度命那個阿六帶著懷衛回行宮,等懷衛也不甘不愿地走了,水邊只剩下他和菩珠二人,他的臉色便冷了下去,開口道:“你怎來了?我不是叫你在家中等著?” 菩珠道:“太皇太后叫我來的?!?/br> “皇祖母怎會平白無故叫你過來?” 他看著她,一臉的懷疑:“莫非你去她那里糾纏了?” 他猜得倒也沒錯。若不是那天被積善宮那邊那么攪了一下,她確實打算跑到蓬萊宮去看看的。 但在他的面前,她自然不會承認她只想過沒有做過的事。 菩珠一口否認:“沒有!不信你去問駱保,他也來了!” 菩珠正想和他說他走后自己就被陳太后給叫過去刁難的經歷,好博取他的同情,耳邊已經聽到他說道:“罷了!今晚你過一夜,明日我叫葉霄送你回去?!?/br> 菩珠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眼睛:“你說什么?” “明日我叫葉霄送你回去?!?/br> 他望著水邊她那張映著瀲滟波光的面容,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 菩珠惱了,反而笑了,說:“太皇太后叫我來的,我為何不能留?反正我是不會走的!” 她頓了一下。 “你若實在不想見我,我住我的西苑,不會去打擾你。你放心就是!” 她丟下他,轉身就走,一路越想越氣,入了行宮,快到西苑之時,腳步微微一頓。 李承煜和太子妃姚含貞二人竟從對面走了過來,等她發現,已是照面,避也避不開了。 李承煜神情郁郁地走在前面,忽然看到菩珠,腳步遲緩了下,停住,雙目望向她,唇微微翕動,似想和她招呼,但很快,又緊緊地閉了嘴,就只停在那里,默默看著她。 姚含貞也跟著停了下來,盯了眼李承煜,又看向菩珠,臉色也不大好看,頓了一頓,方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叫了聲“皇嬸”。 她年紀比菩珠還大一歲。 菩珠還了禮,喚她太子妃,疑心方才這兩人剛起過爭執。 姚含貞的神色很快恢復了過來,變得若無其事,望向西苑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沒想到和皇嬸住得如此近,皇叔呢?怎不見他來這里???” 菩珠心里尷尬,面上卻也笑道:“陛下命他和陳將軍總領事務,事情千頭萬緒,明日又是大典,容不得出半分岔子。找他的人多,他住外頭更方便些?!?/br> 姚含貞哦了聲,點了點頭:“皇嬸,我早就聽聞你的大名,想與你親近,在京都時,我出宮不方便,如今正是個好機會。我若常去你這里串門子,你不會嫌我叨擾吧?” 菩珠道:“怎會?太子妃若無事,來便是了?!?/br> 姚含貞似還想再說幾句,李承煜已面露不耐,道了句走了,邁步便匆匆而去。 姚含貞恨他不給自己臉面,更恨面前這個令李承煜和自己離心的所謂“皇嬸”,暗暗咬了咬牙,朝菩珠勉強笑了笑,帶著人也跟了上去。 菩珠看著他二人身影消失,唇邊的笑意也消失了。 前世她之所以未能生育,就是被姚含貞所害,當時還差點丟了性命。直到數年后她拿到了證據,姚含貞才被李承煜打入了冷宮。 雖然那時候,自己是最后的勝利者,但這并不表示,姚含貞不是個厲害的對手。 相反,她的手段只比自己更激烈,心腸也比自己更狠——至少菩珠不會主動去害別人,她做不到。 這輩子她本抱著重復一遍前世路的念頭,那樣的話,對付姚含貞也就駕輕就熟。沒想到現在自己成了她的“皇嬸”。而雖然身份變換,但她對自己的敵意,顯然并不比前世要少多少。 這輩子她要防備要對付的人,除了前世的笑面虎長公主和姚含貞,還多了上官皇后、陳太后、李瓊瑤,對了,還有李玄度的前未婚妻蕭氏! 簡直是四面楚歌,八面埋伏。這些人都恨不得她死。 菩珠本就不好的心情,現在愈發敗壞。 她入了西苑,又發現懷衛還在為得不得獵鷹而悶悶不樂。菩珠只能收起自己的情緒先去哄他,答應一定會送他一只頂好的獵鷹,懷衛這才高興了起來。 這一夜李玄度沒來西苑。 第二天五更不到,分派下去具體負責管圍的大臣便率領大隊的士兵合圍,到天亮時分,圍出了一個直徑達到數十里的大包圍圈。圈內鹿兔等各種走獸沸騰,上躥下跳,皇帝則率領大臣侍衛和親隨入了圈,照地位的高低,分級射獵。 那邊男人行圍獵之事,這邊的貴婦人們也不甘寂寞。 本朝以武開國,數代皇帝皆重邊事,泱泱大國四方來朝,風氣使然,貴族女子若不能騎馬,反倒是個笑話。 她們亦有自己的圍圈,只不過較小,只有數里,且圍內的走獸已被侍衛預先篩過一回,只剩些兔、獾等小獸供貴婦人射獵作樂。貴婦人們亦分成了兩撥,一撥以長公主李麗華和太子妃姚含貞為首,一撥則是鄭國夫人、蕭氏等人。 圍場閉合之后,貴婦人們騎在馬背之上,在侍衛的協助之下,追逐著滿地驚慌奔走的野兔和小狐,箭矢頻發,笑聲不絕。 菩珠對射獵本就不是很有興趣,加上她和兩撥人的關系都很尷尬,就沒隨眾入圍。 不過她今天心情很好,昨日的惱火和郁悶已是不復,因今早,她竟意外從韓榮昌那里收到了一匹紅馬。 韓榮昌是為感謝她前次的報信之恩,誠心誠意地送,菩珠也就卻之不恭了。 她很喜歡這匹紅馬,不但漂亮而且聰明,喂它食了幾把嫩麥,它便就認主,和她很是親熱。 離宮附近辟有馬場,菩珠帶著懷衛和李慧兒去了馬場。 懷衛在侍衛的隨護之下騎著小馬來回奔馳,菩珠的騎術也很快就找回了感覺。小紅馬十分神駿,半天下來,就和她磨合得很好,行停自如,善解人意。李慧兒不會騎馬,菩珠便教她,這一天玩得很是盡興,在馬場消磨了一天的時間。 那邊的圍場,傍晚時分,皇帝根據參與圍獵各人所獲獵物的豐薄分別予以賞賜并賜宴。 太子李承煜和留王二人在今天的圍獵中收貨最豐,不但獵獲了兔、猞猁、麋鹿等物,太子和侍衛傍晚歸來之時,竟還遇到一頭花豹,合圍之下射倒了花豹,歸來后數點獵物,數他最出風頭。 李玄度也參與了白天的圍獵,但運氣不好,只獵了幾只兔雁,外加一頭狼而已,和眾人相比,實是失色,他在宴會中飲了幾杯酒,出來天已黑透,回到他住的帷帳,在帳外見到葉霄,停下腳步。 葉霄到他近前,向他稟告說,王妃這一日帶著小王子和郡主都在馬場,此刻已經回了行宮。 李玄度點頭:“她在此停留幾日,你便跟她幾日,務必保證她的安全?!?/br> “當心別讓她發現了你!”他又提醒了一句。 葉霄應是。 李玄度這回之所以不讓菩珠同行,一是前些時日反省自己,覺著以她探子的身份,外加那般嘴臉,自己對她實在是放縱了,慣她過甚。 第二個顧慮,便是沈旸。 他也有些擔心,萬一沈旸對那夜的澄園之事起了疑心,若要對她不利,似圍場這種地方,死個把人,極有可能最后連尸首都找不到,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地盯著她,所以將她留在王府,反而更是安全。 他沒想到,她最后拿著皇祖母的令箭還是這樣過來了。 來了也就罷了,一來又招蜂引蝶,如她一貫的愛出風頭。 還對自己那般態度! 李玄度心中又起了一股子無名之火,入了帳,抬眼見駱保立在帳門口,立得仿似一根柱子,不禁一怔:“你怎回來了?” 駱保低頭道:“稟殿下,是王妃打發奴婢回來的,說她那邊伺候的人夠了,奴婢留著也是多余,叫我回來服侍殿下?!?/br> 他說完,偷偷看了眼秦王,見他面上微帶酒意,忙上前替他脫衣。 駱保本是蓬萊宮里的宮監,李玄度被囚無憂宮時,姜氏派他去服侍,后來又跟著守陵,隨了李玄度多年,對他日常的各種喜惡最是清楚不過。 李玄度這回離開京都,留他在王府,這邊少了他的服侍,換成別人之后,多少是有些不慣。此刻見他這般被打發回來了,微微皺了皺眉,也沒說什么,仰躺在帷帳中搭設的一張胡床之上,閉目了片刻,問道:“我走之后的那幾日,王府里有無事情?” 駱保正蹲在地上替他除靴,聞言抬頭,立刻將他走后當天王妃被太后召入宮中險些出事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道:“奴婢當時見事有些不妙,等王妃走后,照殿下您的吩咐立刻去蓬萊宮報信,總算有驚無險,王妃回了府,隨后太皇太后那邊也來了話,讓王妃來這里,奴婢便跟著過來了?!?/br> 李玄度依舊閉目,一動不動。 駱保替他除了靴,見他仿佛醉睡了過去,去取了一幅薄蓋,正要替他蓋上,聽到他道:“不用,不冷?!?/br> 秦王十六歲被囚無憂宮后,漸漸身患怪病,?;鸫笪窡?,冬天亦不用火爐取暖。此刻聽他拒絕,駱保依舊替他蓋被,輕聲道:“此為薄被,殿下還是蓋上為好。帷帳里更深露重,不比室內?!?/br> 李玄度也未再拒絕這個跟隨了他多年的近身侍人的一番好意,任他替自己蓋了被。 駱保輕手輕腳地正要出去,忽又聽胡床上的秦王開口:“西苑那邊有無異常?” 駱保想了下,覷著床上秦王的臉色,小聲地道:“倒沒別的異常,就是太子住得很近,與西苑兩兩相對?!?/br> 李玄度繼續閉目了片刻,忽道:“我這里不用你服侍了,你回西苑去?!?/br> 駱保一愣,臉哭喪了下去,支支吾吾不肯走。 李玄度愈發惱了,睜開眼睛,翻身一下坐了起來,沉下臉:“怎么,連你也不遵我的話了?” 駱?;琶蛄讼氯ィ骸暗钕?,不是奴婢不遵殿下的意思,實在是王妃她不喜奴婢,見了奴婢就生氣,奴婢……不敢回了?!?/br> 李玄度更氣惱了:“好好的她為何看見你就生氣?你得罪她了?” 駱保心知肚明,自己確實是得罪王妃了。 新婚之夜,秦王絲毫不避自己,在王妃下跪朝他認錯的時候就把自己給叫進來,令自己被迫目睹了那尷尬的一幕。 王妃對自己的不喜,必定起源于那一夜。 試想,天下有哪個王妃會樂意讓一個下人看見她這般狼狽的樣子?她沒故意刁難自己,已經是運氣了。 根源全在于秦王。 但駱保卻不敢說,只苦著臉道:“奴婢也不知道王妃為何不喜奴婢,大約是奴婢太過愚笨,服侍不妥。幸好殿下寬厚,不計較奴婢的蠢笨。奴婢方被王妃打發回來,若又回去,只怕王妃對奴婢更是不喜?!?/br> 李玄度心中對這個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侍人還是很有感情的,見他這么為難,也就作罷,皺著眉拂了拂手。 駱保松了一口氣,抬袖擦了擦汗,怕喜怒無常的秦王又改主意逼自己回西苑討王妃的嫌,忙起身退了出去。 李玄度出神了片刻,卷被再次臥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菩珠這邊過得很是順利。因為謹慎,特意避開李承煜的出入時間,所以雖然住得近,但沒再遇到過碰到一處的尷尬了。 那天在水邊不歡而散后,李玄度那邊也沒了后續,他就住在他的帷帳里,菩珠猜測他大約真的生氣了,她也不想再去尋他惹來他更多的厭煩,接下來的幾日,她基本都在馬場里混。 長公主和蕭氏兩邊在射獵過后,則常舉行宴飲,也頻頻派人叫菩珠同去。推不過去的話,她也會去。大家面上說笑,相互奉承幾句,倒也相安無事。 圍獵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這一日,圍場里到了一撥新的人馬。 東羅的康律王子一行人到來了。 東羅是個位于東北的異族政權,這些年靠著它的地理位置,一直搖擺在東狄和李氏皇朝之間。打是一時打不下來,李氏為了安撫東羅,給了它不少好處,東狄也同樣想拉攏,將一個公主嫁給了康律王子。 這次時隔多年之后,孝昌皇帝率眾來到五寧原舉行秋狝大典,東羅王獲悉消息,照明宗朝的慣例,也派人前來覲見并參與圍獵,使者便是康律王子,他帶著他那個東狄王妃寶赤同行。 孝昌皇帝設宴接待康律王子一行人,賜下不少金銀錦緞。 胡妃亦在行宮設宴,為康律王妃接風洗塵。 菩珠出席了這個宴會。 前世她在這里見過這個寶赤,二十多歲,身材健碩,雖嫁到了東羅,卻時刻不忘其東狄公主的出身,對李氏皇朝十分敵視。 果然,今晚的這個宴會也是如此。 王妃態度高傲,對出席宴會的一干李氏貴婦人們愛理不理,中途竟就以喝不慣中原酒水為由,丟下了一群人起身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