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魏氏也不急,與她扯了幾句家常,一個“唉”字開頭,引出下文:“也不知嚴小世子傷得重不重……怪我這個做主人的怠慢了世子?!?/br> 廣平伯夫人輕嘆:“重什么重?不過是些皮外傷,等擦了藥過幾天就好了,男兒家也不在乎這些。倒是他那潑猴兒沒個規矩,給你添了麻煩?!?/br> 一旁許文茵微愣,這聽著,怎么像是半點不怪罪許家? 魏氏也沒料到,她們今日上門是來賠禮,并想把先前口頭應下的婚也一并退了的。 廣平伯夫人這話一出口,倒叫她沒法起這個頭。 廣平伯夫人本人其實很想叱責許文茵幾句,可方才謝傾在屋里說的那番是是而非的話,里里外外都在警告她莫要把氣撒到許家頭上。 她只能把怨怒往下咽,笑著招手喚:“來,茵娘,好久沒看見你了?!?/br> 許文茵下意識看眼魏氏,見她并無異色,便起身上前,廣平伯夫人攜過她的手:“六兒是個調皮搗蛋的,你莫要怪他?!?/br> 許文茵這下是知道嚴家恐怕根本就沒打算退婚。 雖不明緣由,但并不重要,她笑:“那日不巧,連世子的面都沒見著,事后才知曉世子在許家受了傷。今日母親帶我登門,便是來給伯母賠不是的?!?/br> “這有什么好……” “還想來把這鐲子一并還給伯母?!?/br> 不予她再說的間隙,許文茵伸手入袖去拿裝了玉鐲子的荷包。 她原是想先等魏氏來和嚴家提這事,但眼下嚴家態度古怪,她怕魏氏又起結親念頭,只得將話挑明,免得節外生枝。 可下一秒,她卻在袖中摸了個空。 廣平伯夫人笑了,像看不見許文茵微僵的神色,“鐲子既然給了茵娘,茵娘收下便是,還同伯母客氣什么?” 這反應就像早知她拿不出鐲子。 饒是許文茵也沉了雙眸。 是方才撞她的那個小丫鬟? “茵娘才回長安,也沒個好友,偏偏咱們家九娘上回發熱沒去成花宴。難得今日來了,你們兩個年紀相當的小娘子好好認識認識?!?/br> “喏,你瞧?!?/br> 廣平伯夫人往她身后一打量。 許文茵一頓,緩緩回頭。 像是掐好了點來,嚴家九娘子邁進正廳,迎著她的視線,行禮露出了笑。 “九兒,來,快帶你許家jiejie去玩?!?/br> 廣平伯夫人招呼一句,又沖許文茵道:“茵娘,去吧,我和你娘再敘會兒話?!?/br> 擺明了是要支她走。 許文茵心下一緊,側眸去看魏氏。卻見她面如止水,面上瞧不出別的情緒。 靜了片刻,許文茵終是收了目光,垂首應聲,隨嚴九娘子離去。 “行了?!?/br> 嚴六嚇得一哆嗦:“行了?什么行了?” 謝傾立起身,拿了桌上的棗往嘴里一丟,“到時候了,爺要去辦正事了?!?/br> “什么正事???哎哎——” 可惜嚴六的話被謝傾當成了陣耳邊風,他一推門,一跨步,沒影了。 謝傾大步流星行在廊下,腰間玉帶上的幾條琉璃墜子隨著風一搖一晃,清脆悅耳。 像是聽見什么聲兒了,他頓住腳步,悠悠往那處一掃。 一個婢女打扮的小丫鬟正立在不遠處的墻角陰影里,身前還站了兩個婆子。 “仔細收好了,過會兒許家的走了,你再給太太送去?!备`竊私語。 “mama們放心吧,婢子省得?!?/br> 兩個婆子交代完,待她們一走,謝傾就上前去:“問個路?!?/br> 小丫鬟肩膀一跳,看清來人是他,面色更白,“小,小侯爺怎的到這兒來了?可是迷了路?” 謝傾點頭:“你們家世子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小爺差不多得回了,正廳往哪個方向走?” 正廳那頭有許家的人在,不能讓謝傾過去。 “太太吩咐過小侯爺要走不必道別,不若……婢子送小侯爺出去吧?”小丫鬟小心翼翼。 謝傾倒不在意,“哦,那就你來送吧?!?/br> 這是小丫鬟頭一回看見謝傾本人。 從前只聽過他在長安城里如何無法無天,今日一見,不想竟生得這般人模人樣。 眉眼恣意,膚白紅唇,嘴角似笑非笑地翹著,好看得像冬日霜雪中的一枝紅花。 她心不在焉地邁下回廊,再走不遠就到垂花門,便回頭:“小侯爺,婢子就送——” 聲音戛然而止。 方才還跟在身后的謝傾仿佛人間蒸發,沒影了。 她愣愣:“……小侯爺人呢?” 謝小公雞本人此時正打著呵欠坐在回廊檐角上,手里悠悠拋著一個碧玉鐲子。 成色溫潤,無半分瑕疵,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小爺出賣色相結果就順回來一個破鐲子???”他微挑一雙好看的眉,“嚴家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 話音未墜地,一陣風吹過他耳畔,卷著兩道細軟的女聲,謝傾將眸子散漫一挪。 不遠處的長廊下,兩個女子一前一后站著。 其中一個披了件銀狐披風,領口繡著雪白貂毛,襯得側顏清冷瑰麗。 似乎因在和身側女子說話,她微垂了眼簾,鴉羽般的睫毛半掩住黑眸,叫人窺不見眼底情緒。 身后霜雪中的簇簇紅梅剎那間仿佛都因她而沉寂失色。 謝傾拋起的碧玉鐲子的手忽然停下了。 女子的笑聲如銀鈴,可惜夾在風里,聽不大分明。 “起什么風啊……” 他咂舌低罵。 正要收了鐲子進袖起身,遠處兩個女子竟腳下一轉,一前一后朝他這邊過來了。 謝傾原本從琉璃瓦上撐起的手一頓,松開了。 “那許家jiejie在這兒等等我,我這就去拿來給你瞧?!倍瞬降剿诘倪@條游廊下,嚴九娘子揮揮手,轉身去了。 許文茵等她一走,唇邊笑意就沒了。 原以為今日上門來挨頓責怪便可無事脫身,卻不想嚴家這頭又是叫人偷鐲子又是故意將她支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下愈發不能應了這門親。 “喂?!?/br> 思慮之際,頭頂毫無預兆地傳來聲音。 男人的,莫名耳熟。 許文茵微微一頓,抬頭望去。 今日蒼穹浩渺,艷陽當空。 少年倚靠在檐角,一條腿曲起,右肘搭在膝上,正垂著眼皮睥睨她。 頭頂傾灑而下的艷陽被他的上身不經意間遮擋,陰影打在她面上,她睜了睜眼,得以瞧清他的面容。 下邊的女子好似突然怔住,謝傾尚未覺出不對,眼尾一翹,將鐲子拿在手里沖她晃了晃:“喂,這鐲子是不是你——” 他的聲音頓住,是因為女子倏地往后退開了兩步。 活像受了什么驚嚇,她凝著他,粉唇抿緊,細眉微蹙,下一瞬,竟扭頭轉身,銀狐斗篷被風吹得向后翻飛一瞬。 再一回神,方才還在眼前的雪白已遙遙化作了一道背影。 她竟像看見什么瘟神似的,逃了。 饒是謝傾也被這明晃晃的拒絕惹得微滯了滯。 微風拂過他的長睫,翳動兩下,目光緩緩一挪,移到手中那只小巧精致的鐲子上。 嚴六正在屋中酣睡,沒了謝傾,他總算能踏踏實實做個白日夢。 “砰”的一聲響,門扉被驟然踹開,嚴六隨之驚醒,騰一下坐起來。 “是哪個不長眼——” 謝傾跨進屋,一張臉沉著,嚴六本能地往后退,“十,十三爺,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他可不覺得廣平伯府里有這么不怕死的人。 謝傾沒答,將手中一個物什丟到他面前:“拿去給你娘?!?/br> 嚴六低頭細瞧,發現是只碧玉鐲子,瞧上去還挺眼熟,“給我娘做什么?你送我娘的???” 謝傾嗤笑:“我送你娘做什么?你娘還能嫁給我不成?” 嚴六一噎,莫名感覺謝傾這會兒似乎心情極差。 “這是你娘之前給許家二娘子的,”一頓,掀起眼皮看他:“不過現在不是了?!?/br> 嚴六這下明白了。 雖不知謝傾是怎么把東西從人家姑娘手里弄來的,但只要這鐲子回到他娘手里,嚴許兩家口頭定下親事的唯一憑證自然就沒了。 他就再不必在謝小霸王手下擔驚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