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嚴六昨日夜里被人抬著送回來時,廣平伯夫人正在喝茶。 聽了稟報,啪一聲摔碎了一個白瓷茶蠱。 今日再去,嚴六終于蘇醒,卻仍是兩頰高腫,臉活活哭成了張榆樹皮,她又啪一聲,砸了一個琉璃花瓶。 還要再砸,嚴六急急喚了聲“娘”,她這才止住動作。 “到底怎么回事?都啞巴了不成!” 旁邊小廝立馬撲通跪地,顫著聲音將花宴上的始末說了。 廣平伯夫人的臉色隨著他的話音從白至青,約莫是因為聽到了“謝小侯爺”這個稱謂,扒著花盆的手都莫名有點抖。 她深吸口氣,從嘴里擠出聲音:“許家真是好大的膽子!” 嚴六哭道:“娘,是謝……” “許家如今要什么沒什么,端著個舊姓的架子,竟還欺到我們廣平伯府頭上了!” “是謝傾……” “那許家二娘也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這事咱們和她沒完!六兒別怕,娘明兒就進宮替你——” “是謝傾那廝打的我!”嚴六哭喪著臉高吼。 廣平伯夫人終于頓住,半晌,遲緩在他榻前跪坐下來,“我的兒……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謝十三那混不吝,咱們還能指望他來給你賠不是么?” “可你兒都毀容了!我不管,我要進宮去告訴我姑,讓我姑來治他?!眹懒蘅尢涮?。 廣平伯夫人眼角也泛起淚花兒,說出來的話倒很無情:“可……就是你姑恐怕也治不了那混世魔王?!?/br> 這話無疑給了嚴六莫大的沖擊,兩條眼淚水唰一下凝在臉上。 他姑是誰啊,當今太后。 新帝年不過十七,還小得很,太后扶持新帝又大權在握,怎么就治不了區區一個謝傾了? “且不說謝家位高權重又是你姑要拉攏的人,就說謝十三那混不吝,在外頭是趾高氣揚,在你姑面前那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甜,比你都討你姑喜歡些?!?/br> 說起這個廣平伯夫人就直嘆氣:“還不是你平日調皮搗蛋,盡惹你姑心煩,這下可好了?!?/br> 誰能想到,紈绔與紈绔間也有云泥之別。 太后喜歡謝傾,比喜歡嚴六這個侄子多得多。 嚴六原以為其中有什么復雜緣由,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竟是因為自己爭寵沒爭過謝小王八蛋。 他心里更委屈了。 “我不管,我就要謝十三來給我賠禮道歉,還有,許家那個二娘子我也不娶了!”他哭得可大聲。 廣平伯夫人的臉色卻因這聲嚎叫微微一變,正要呵斥,外頭忽有下人急急來報:“太太,有客?!?/br> 她沒好氣回頭:“現在是見客的時候嗎,不見?!?/br> “可……來人是謝小侯爺,說是……來向世子賠禮道歉的?!?/br> 廣平伯夫人有那么一瞬間,眼前泛起了白光。 “……你說什么?” 她差點沒站穩。 天上莫非要下紅雨了? 謝傾的確是來賠禮道歉的,他還很有誠意的拉了一車藥材。 嚴府的門房怔愣看他從馬車上躍下來,一身暗紅直裾遠遠瞧上去雖貴氣凜凜卻也張牙舞爪。 偏偏他還很不把自己當外人,半句開場白沒有,將手里韁繩一扔,不等人家說出句話來,長腿一跨就進府找嚴六去了。 廣平伯夫人才剛擦了淚,謝傾這頭便邁進了屋,瞧那副悠悠晃著馬鞭的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干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來領賞呢。 說起謝傾此人,乃是一身惡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京城里頭被他收拾過的世家子能從侯府門口一路排到長安城外。 去年宮宴,他還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將晉王踹下了水。后頭因有太后護著,此事也不了了之。 就這樣的人,會特意登門道歉? 思及此,廣平伯夫人掛在臉上笑容都有些勉強:“是什么風把小侯爺吹來了?” 她只希望這人別是來找茬的。 誰知謝傾聞言,悠悠將暗紅袖擺往上一撩,竟雙手一疊,沖她行了個還挺端正的禮。 在廣平伯夫人錯愕的神色下,黑眸微抬,紅唇挑出一個笑來:“伯母,好久不見,十三是來給你賠不是的?!?/br> 這下不止她,連躺在榻上的嚴六都覺得謝傾今天一定是瘋了。 只有謝傾本人半點沒察覺出屋內剎那間的寂靜,回身指指身后:“我從老爺子庫里順了點藥材出來,伯母叫人收下就是,用不著跟我客氣?!?/br> 敢情還覺得自己在施恩。 廣平伯夫人也不指望謝傾真能悔過,他能想著登門賠禮便是此人良心未泯。 畢竟晉王落水第二天,這小王八蛋就已經沒事人似的上青樓喝花酒去了。 她咽咽唾沫,剛想勸他日后注意分寸,謝傾卻忽然話頭一轉:“我就說昨天怎么這么巧撞見你,原來你是去和許家娘子相看的?”卻是對榻上的嚴六說的。 嚴六愣了愣,敢情這王八蛋根本不知昨日許家那場宴是干嘛的就冒出來打了他? 他要被這人活活氣死! “謝傾你!” “伯母,”謝傾沒搭理他,側眸看廣平伯夫人,“我怎么不記得您和許家關系這般好了?” 廣平伯夫人先是一怔,望著謝傾那雙卷著點嗤意的眉眼,好半晌才從嘴里擠出一句:“……是小侯爺貴人多忘事罷了?!?/br> 她不便趕謝傾走,只得按捺心中惱怒,讓他同嚴六聊著,自己帶了下人推門而去。 人一走,謝傾眸光就冷下來。 見嚴六還臥在榻上,他大步上前把人一腳踹到里側,很不客氣地坐下,半點沒有要走的意思。 嚴六抱著軟枕嚇得快哭出了聲,這王八蛋怎么還賴在自己這兒了! “你你還想做什么??!我,我可是要喊人的!” 謝傾嗤笑一聲,側眸看他:“你不好奇你娘出去做什么?” “做……做什么?” “見客啊?!?/br> “見客?見什么客?” “你昨日傷成這樣,她這會兒要見的客,還能是什么客?” 嚴六愣了片刻,明白了。 自己畢竟是太后的親侄子,許家架子再大也得上門來給他賠禮。 “可許家來人,和你賴在我屋里不走有什么關系啊?!彼止?。 “怎么沒關系了?關系大了?!敝x傾挑眉。 嚴六著實想不到二者有什么關系,他如今只瞧得出謝傾對那許二娘似乎格外寬容。否則憑他的性子,那日在梅園怎么會輕易放她離開。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謝傾這回不僅沒一拳讓他閉嘴,竟還破天荒地耐心跟他解釋起來:“你娘呢,肯定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小爺在這兒守著你,是怕你搞不好會內傷發作,一命歸西?!?/br> 嚴六:“?……你別咒我了成不,我害怕?!?/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小公雞嘴,騙人的鬼 第3章 許文茵拿上鐲子,同魏氏一起乘車去往廣平伯嚴家。 將至時,透過馬車帷幕縫隙一瞥,發現廣平伯府竟不如許家宅邸氣派。 說來,在嚴太后還是貴妃的時候,嚴家算不得什么名門貴胄。后來太后漸漸掌權,才成了如今這般。 新貴里的新貴,那也是新貴。 難怪祖母瞧不上。 但如今卻已不可同日而語。 若是祖母知曉還有許家親自登門給嚴家賠禮的這么一日,不知得氣成什么模樣。 思及此,許文茵側眸看眼魏氏。 一路上,魏氏閉目養神,不曾看過自己一眼。她自是知曉魏氏因著祖母之事對自己恨屋及烏,頗為不喜。 不過她也沒功夫去討好她,故而一瞥后,轉瞬便挪開了視線。 馬車到了廣平伯府垂花門,有兩個嚴家下人來迎,也不問來意,行了禮,便要帶著二人往正廳去。 才剛邁步,身側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小丫鬟,將許文茵撞得往后退了兩步。 旁邊的婆子蹙眉呵斥:“休得沒規矩!” 小丫鬟嚇得撲通跪下,婆子又道:“跪什么跪,去,莫在這兒礙眼?!?/br> 小丫鬟趕忙離去。 婆子又回頭來與許文茵賠禮,許文茵搖頭只稱無事。 一行人又往前走,穿過回廊淺湖。 她跟在魏氏身后邁上臺階,進了正廳。 屋內燒著地龍,陣陣白芷暖香襲面而來,許文茵將披風褪下交給一旁的下人,隨著魏氏上前行禮。 廣平伯夫人是嚴六的母親,比她想象中年輕,圓臉杏眼,稍顯富態,卻極面善。 她與魏氏客套幾句,請她坐下,端著茶笑吟吟的仿佛根本不知她們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