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27
我一直盯著窗外。 窗外有豪華的飯店。明亮的飯店大堂里,有高貴的小姐太太乘著電梯翩翩上下,騰云駕霧似的,臉上的表情好像是商店櫥窗里的模特。 可就在那飯店旁邊兒,GEOGIA AMANI巨大明亮的櫥窗前,一對衣著簡樸的年輕戀人正手拉著手擁在一起走著,女孩兒臉上洋溢的幸福卻似全世界獨一無二的。 車子駛上高速,速度越來越快。我回頭看一眼,舊金山正燈紅酒綠,好像一顆被敲碎的夜明珠,散落在一塊浮出海面的巨石之上。璀璨無處不在,卻還是填不滿所有的黑暗。 就在某處黑暗里,坐落著某座漆黑的大房子。不知他這會兒在不在家。如果他在家,又會在干什么呢? 他是不是在跟林老板共進晚餐呢?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呢?他高興么? 難道他真的喜歡上林老板了?不是從一開始,他就認為林老板的魅力足以迷惑方瑩么?更何況現在,林老板又給了他一個家。 可我呢?我喜歡Andy么? 我扭頭看看開車的人。他兩眼凝視前方,臉上的表情很安詳。 他的確不討厭。他不該是個討厭的人??晌艺娴南矚g他么? 我心里一陣子空虛,胸口仿佛有種什么東西在漸漸凝聚。 這種感覺陪了我一路,一直到家。 我跟在Andy身后走進家門兒,左手捏著右手的手心兒,像個干了壞事卻不敢坦白的孩子。 Andy卻一下子就沒影兒了。 我在客廳里站了一會兒,心跳得厲害。我想我還是得告訴他,我不能和他meimei結婚,我也不能再讓他留在我的公寓里。 他卻突然從背后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輕開口,熱氣直撲進我脖子里: “飛,我要給你一個驚喜?!?/br> 我被他嚇了一跳。我扭過頭,他手里正攥著兩張機票,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 “這周末,我們去夏威夷吧!”他舉起機票在頭頂搖晃。 機票的頁子在空中紛飛,仿佛電扇的葉片,把吸頂燈分割成一片一片。 我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白癡似的跟著他傻笑。 4 去夏威夷的飛機是禮拜五下午五點的。還差著一天,禮拜四吃罷晚飯,Andy就熱熱鬧鬧地收拾開行李了。 他在地上鋪了條毯子,變戲法兒似的一下子就在毯子上變出花花綠綠的一大堆——印著大花兒的T恤衫,奇形怪狀的太陽眼鏡兒,不同款式的游泳短褲,花里胡哨的游泳圈,還有各種等級的防曬霜……這還去什么夏威夷啊,簡直把那兒的旅游商店都搬回家了。 他盤腿兒在地毯上坐定了,興沖沖地一件一件擺弄給我看,就好像平生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的孩子,在擺弄每一樣要帶的玩具。說老實話我對游泳褲和太陽眼鏡不太了解,也并不過分感興趣,可看著他一股子熱情洋溢的樣子,我都不好意思自己溜回屋去上網瞎轉悠。 可手機響了。它終于向著我一回。 “干嗎呢?” 電話里一下子傳出來沒頭沒腦的問題。 按理說打電話總得先“請問誰誰在不在?”然后再說“我是誰誰誰?!笨伤挥?。就算他什么都不說,只在電話那邊兒咳嗽一聲兒,我也能聽出他是誰來。他的聲音就仿佛會和我的某些內臟共振。一聲兒就足夠了,我打心里明白他是誰。 而且我一下子就聽出他心里有事。我說:“得了您哪,管我干嗎呢?說你吧,怎么了你?” 電話那邊兒沒聲兒了,要擱別人準以為電話斷了,可我知道沒斷。我真佩服我自己,怎么就能這么了解一個人。我說:“快說吧,你到底有事沒事啊,不說我掛了?!?/br> “我想去你那兒住兩天?!?/br> 我一下子心跳加速好幾倍。我真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他怎么想到要跟我一起住了?哪怕真像他說的,就兩天?我這兒可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兒,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市中心鬧中取靜的豪宅相比吧。 兩秒鐘后,等我心跳平靜了,我突然明白過來——他準跟林老板鬧別扭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憑桐子的性子,能在那大房子里安安穩穩地堅持到今天已經夠不易的了。當然也多虧了林老板老實巴交的脾氣——其實在我印象里,林老板根本就沒脾氣。惟獨見他露出點兒性子的一回,就是千禧夜在他館子里那回,他也喊了也叫了,拍了桌子還摔了酒瓶子,可那不是喝高了嗎? 沒錯,一定是因為這個——他跟林老板鬧別扭賭氣呢! 其他可能性不是沒有,是我不敢隨著性子去想。因為思想就像小孩子,放縱了就越來越登鼻子上臉。 “能去你那兒住兩天嗎?” 他又說了一遍。我如夢初醒,忙問他:“沒事吧?是不是跟……”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說了,林叔叔?林老板?我只好說:“跟他鬧別扭了?” 他沒立刻回答我,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說: “我爸不在了?!?/br> 他說得特干脆,甚至好像沒帶太多的感情。他說完了就不再吭聲兒,連呼吸的聲音我也聽不見了。 我把手機按在自己腮幫子上想了想。 我說:“你來吧。住幾天都可以?!?/br> 我放下手機走出屋子。Andy盤腿兒坐在地攤兒前看著我。眼睛成了兩條縫兒,藏在眼鏡片兒后面,倒好像還不如眼角兒的魚尾紋兒明顯。 我狠了狠心,緊了緊頭皮,清了清嗓子說:“我可能去不了夏威夷了?!?/br> Andy瞇著眼盯著我,好像我講的是外星鳥語。 “我可能去不了夏威夷了?!蔽矣种貜土艘槐?。 “Why?(為什么?)”Andy把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因為有個朋友要來我這兒住?!蔽冶M量裝作若無其事。 “你不在這里,他也可以住??!你家里又沒什么貴重的東西!哈哈,你是不是擔心這個?很便宜啦!”Andy突然又笑了,邊笑邊用手指指他新買的鐳射唱機。他知道我喜歡那個。 我搖頭:“I thinkreally needs me. Sorry.(我覺得他肯定非常需要我,對不起)” 英語脫口而出。其實我不喜歡說英語。只不過有時候說英語就好像戴上假面具,有愧也不在自己心里似的。 Andy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突然意識到,我用了“He”。 Andy機械地低頭繼續扒哧地攤兒上的東西,就好像我們的談話跟他并沒什么關系。他隨手抓起一副墨鏡在眼前比劃比劃,可終于還是一甩手把它扔了,扔得很遠很遠,一直滑到沙發底下。 “要不咱把機票改了?”我竟然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說。 Andy卻搖搖頭。 過了片刻,他悠悠地開口:“其實,除了旅游,我還有別的事情。Sorry I did not tell you earlier,I also haveinterviewHawaii. It’s a very important interview,it a major promotion for me. (很抱歉我事先沒告訴你,我在夏威夷有個面試,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次面試,如果成功了,那將是我事業上的一次飛躍。)” “你打算搬去夏威夷?” 我驚訝地問。 “要看面試結果如何了!” 他忙著回答,然后低頭盯著地毯。倒好像反悔爽約的是他。 可沒過幾秒鐘,他突然又抬起頭來,用充滿殷切的目光看著我說:“其實,即使我搬去夏威夷,你也可以跟我一起搬去???” 我笑了。我說:“我去那兒干嗎?種甘蔗?還是跳草裙舞?” “夏威夷就不需要Meical Engineer(機械工程師)嗎?”Andy一本正經地問。 我搖頭:“能需要幾個?” 這是真話。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誰在夏威夷找到過機械工程師的工作。 “You don’t really havebe Engineer,didn’t you tellbefore that you don’t like engineering? Why not doing something else? Something you really enjoy doing?even nothingall,hey,Mo a problem! Not before,and never williure,especiallyI got this new offer! (你不必非要做工程師啊,你以前不是也說過,你不喜歡做工程師嗎?干嗎不干點兒別的?干點兒你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成啊,錢根本不是問題。以前不是,以后也永遠不會是,特別是如果我能拿到這個新工作的話?。?/br> 我又笑了,可我心里卻好像給馬蜂蜇了一下子。錢不是問題,那什么是問題? “再說,我還沒有決定呢。真的,我可能會選擇留在舊金山!”Andy趕快補充道。大概是我放肆的笑容,讓他有點兒手足無措了。 既然如此,我干脆收起笑容。我認真地看著他說:“Andy,我去不了夏威夷。你也不應該留在舊金山?!?/br> 我本來還想說點兒什么,可突然間又覺得該說的都說了,再也找不出別的話了。 他又低著頭去看眼前那攤子東西,眼神正漸漸地暗淡下來。我猜他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什么。 可沒過多會兒,他又一次把頭抬起來,他說:“Don’t worry!(別擔心),我還不一定會得到這個job(工作),等interview(面試)完了再說嘛!” 我真服了他。為著他眼睛里死灰復燃的希望,我點了點頭。 “But...(不過)”他突然皺起眉頭,我的心跟著一緊,他卻輕輕一笑:“We still have tonight!we? (我們還有今晚呢,不是嗎?)” 我更用力地點頭,跟磕頭蟲兒似的。 是一只可悲的磕頭蟲兒,因為我心里竟感到傷感了。 從何時開始,我的心不知不覺地跟著他松緊了? 當然。這沒什么。過了今晚還有明天。我這間又破又小的公寓里不會馬上寂寞。 但能堅持得了多久呢? 不知道。甭想了。不是想這個的時候。Andy正巴巴地瞅著我。我索性也使勁兒咧開嘴,送給他一副不折不扣的笑容。我說:“咱們出去玩兒吧,玩兒個通宵!到多晚都成。就當給你送行,說吧,去哪兒?” Andy突然伸手向著我的頭發。 這動作有點兒突然,可我沒躲,就讓那只大手隨便地落在我頭頂上了。 5 星期四夜里的KissFire遠沒周末熱鬧。人不多,音樂也絕不如周末嘹亮。燈光因此顯得異?;璋?。舞池是空的,茶座里零散的三五桌人,都把臉藏在黑影里,特務接頭似的竊竊私語著。整個兒酒吧好像熟睡了,在做著什么奇形怪狀的夢;又好像沒睡,只不過在沉默著,想著什么不大輕松的事??傊?,我和Andy一進門兒,就一下子跌進這股子安靜神秘而又略帶憂郁的氣氛里了。 KissFire是Andy挑的地方。我肯定不喜歡這酒吧,可我猜他喜歡。幾個月前,我不就是在這里見到他的?當時竟然還把他的背影錯認成桐子了。真好笑,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呢。也許這也是緣分。當然了,既然他常來酒吧,誰知道他又跟多少人發生過這種緣分呢? 不過至少有一條兒——自從他到我家蹭床位,這還是他頭一回到酒吧來。這我有把握——因為每天晚上我都見著他了,他沒機會?;蛘哒f,是他自己根本沒給自己機會。 可我想這么多干嘛?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和Andy坐在吧臺前。四周光線太暗,音樂卻有點兒吵。不大適合暢所欲言。 我們索性沉默著喝飲料。 我喝得很慢,半天才喝了半杯干姜汁;他卻喝得挺快,一會兒就下了兩杯威士忌。 酒是我建議他喝的。我說今晚算給你送行,所以你喝酒,一會兒我開車。他果然沒推辭,我早知道他心里想喝。 可看他越喝越快,我卻有點兒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