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閱讀_9
“你看,你眼睛通紅的,你也回家睡一覺吧?有我在這兒呢?!彼⑿χ艺f。 我其實不想走。而且家里打了滅蟻藥,我也不能回去睡覺。 可我還是點點頭,把桐子的東西都交給她,還有一個空瓶子,我也給她,讓她轉交給醫生。 “真跟這個有關系?”方瑩小心翼翼地舉著空瓶子看。 “應該有吧?醫生說過滅蟻藥沒這么厲害?!?/br> “那咱們怎么辦?”方瑩把目光從瓶子身上轉移到我臉上。 “你說呢?”我問。 “還是等問問郝桐再說吧!”她說。 其實我還真沒想問桐子。他能怎么說?我又不是不了解他??煞浆撎岢鰜砹?,我也沒法兒反對。我說:“那就問問他再說,不過我覺得,有些事該干就得干,不能前怕狼后怕虎?!?/br> 方瑩微笑:“我知道。你干什么都是為了他好?!?/br> 我還一下子沒話說了。 我回到車里,坐在方向盤前發了會兒呆。這件事我也沒把握——真把大胡子告了,對桐子到底有沒有好處呢? 如果把事情鬧大了,學??偛荒懿惶幚?。最好讓系里調解一下兒,給桐子換個實驗室,這才是長遠之計,繼續留在韓國人那兒能有什么好兒? 不過這么做也有風險。萬一校方不管,或者輕描淡寫地批評警告一下兒大胡子,而且還不給桐子換實驗室怎么辦?那桐子以后還想輕輕松松地畢業?畢竟就一小留學生,還能真的跟美國最有名的大學打官司?這么說還不如不告,永遠捏著韓國人一個把柄,說不定日后反而能好混點兒。 我相信桐子肯定選擇不告。而且方瑩多半兒也會支持??蛇@不就等于忍氣吞聲?我這輩子最不能受窩囊氣,小時候花過那么多人,連當官兒的兒子都花了,還不都是為了不受窩囊氣? 可這畢竟是桐子的事。得他說了算。而他本來就和我不一樣。 我的報復計劃眼看要擱淺,胸中突然變得空空蕩蕩,好像生雞蛋給人吹成了空蛋殼兒,等著被用來畫成彩蛋擺在櫥窗里。 我抬頭看看窗外,黃昏時分,校園顯得格外冷清,沒有行人也沒有車,那些大樹和西班牙式的房子,都好像涂了薄薄一層雞蛋黃兒似的。西邊兒綿延的小山頂上還有個更大的煮熟的鴨蛋黃兒,正忸忸怩怩的猶豫著要不要往山后藏。 突然,路口閃出一片耀眼的光,我瞇眼看仔細了,原來是一輛銀色的奔馳車。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穩了,急匆匆下來一個人,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小跑著進醫院,根本沒留意我的車。 可我把他看真切了。他正是林老板! 他怎么來了?是方瑩把他叫來的?可桐子正難受著,這會兒讓他看見林老板……我突然覺得不踏實,連忙下車,追著他沖進醫院去。 林老板和方瑩站在樓道里說話。方瑩滿臉帶著笑,林老板也滿臉帶著笑。倆人看見我都很吃驚,不過方瑩比林老板還吃驚,她說:“你不是回去睡覺了?” 我說:“我睡不著,所以干脆來換你去吃飯?!?/br> 林老板立刻說:“哦,你們都去!我留下來可以的。我看著就好!” “不用!”我趕快攔著,“這兒一時半會兒的沒人也沒事,醫生護士照顧的好著呢,也不讓咱進去搗亂。我反正沒事,來這兒坐一會兒。您肯定比我忙吧?” 我邊說邊搶過林老板手里的塑料袋兒。一共三大袋兒,份量還真不輕,一袋子水果,一袋子瓶瓶罐罐,還有一袋子熱乎乎的該是剛出爐不久的港式糕餅。 林老板有點兒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方瑩,使勁兒搓著手說: “郝桐怎么樣?他醒了嗎?” 方瑩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兒異樣。她說:“剛剛打過針,現在睡著了?!?/br> 林老板“哦”了一聲兒,又向監護室里看了一眼。 方瑩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扭頭對林老板說:“林叔叔,今兒太麻煩您了,要不您趕快先回去吧,館子里還忙著?!?/br> “那……那你今天不回去了?”林老板那架勢,好像還真有點兒放心不下。 “不了,我今兒就住這兒?!?/br> “住在哪里?”林老板關切地問。 “我有地方兒。您放心吧。再說,就算沒有,這位大能人兒還能找不著地方給我???”方瑩挑起眉毛沖著我斜一眼。 “哦,對哦,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事call我?如果要用車的話?”林老板還有點兒依依不舍地說。 “有高飛在這兒呢,現成兒的壯丁我還不抓?”方瑩沖我一笑。 林老板抬手撓撓后腦勺兒,有點難為情地看看我,呵呵笑著說:“你看我怎么忘了,高輝(飛)在呢,呵呵,那……我先走啦?” “您慢走!”我和方瑩異口同聲:我們倆可從來沒配合這么好過。 林老板又向我們鄭重地點頭笑了笑,這才轉身走了。 我等林老板的背影從樓道口消失了,回頭問方瑩:“他怎么來了?” “今兒下午本來就是他開車送我來的,你以為我怎么來的?長了翅膀兒來的?” 方瑩口氣有點兒沖。我扭頭看她,她也正扭頭來看我,臉上忽地又有了笑容,聲音也甜美了不少: “林叔叔人真的挺好的,剛才他把我送到醫院,連車都不下就開走了,我還以為他急著回去照顧生意,原來是去買東西去了?!狈浆摽纯次沂掷锏乃芰洗鼉?,又抬眼看我,“你看你,眼睛這么紅,真的不困???” “我不困?!蔽彝蝗挥窒肫鸱浆搫偛诺脑?,“對了,我可不是能人,要靠著我,今兒晚上你只能睡我那兒,當然只要你不嫌棄的話?!?/br> 方瑩眨眨眼說:“呦,睡你客廳啊?” “廚房也成,明兒早上順便做早飯!”我咧嘴一笑,“哈哈,你說我能么?看在你老公的份兒上,肯定讓你睡我房里了,客廳還是歸我睡?!?/br> 她也笑了:“不用你著急,我早有地方兒了?!闭f完了沖我擠擠眼,好像那地方并非她的住處,而是印第安那瓊斯找了N年的魔殿。 我說:“你要睡醫院里?連醫生也讓你買通了?” “呸,又瞎說,我以前買通過誰?告訴你,我呀……我睡她那兒……”她抬手一指,走廊盡頭,有個人影兒正邁著大步昂首挺胸地走進來。 不是別人,正是蔣文韜。 我暗暗吃驚——倆人還真成了親姐妹了? 蔣文韜見了我有點兒難為情,眼角兒朝著走廊一角兒說:“不知道你還在這兒,我只帶了方瑩的飯……” 方瑩嘻嘻笑著說:“就是,看你多多余!” 我說:“好好,我現在真的餓了,而且困得要死,有兩位小姐在,這兒肯定沒我的事了。我這就走,回家吃飯睡覺?!?/br> 我拔腿就走。蔣文韜看了我一眼,我沖她揮了揮手,她連忙點點頭。我走得飛快,生怕方瑩改了主意,讓我把蔣文韜送回家。 3 桐子第二天從觀察室轉入病房。 方瑩天天去醫院照顧桐子,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決不遲到早退。要不是病房夜里不讓陪床,估計她就整夜睡那兒了。 一周下來,本來就苗條得火柴棍兒似的小女生,自己憔悴得跟病人也差不多了。按說醫院的條件絕不需要家屬如此嚴格地看護病人。不過小女生愿意,我是沒必要發表意見的。 有方瑩在,我就不需要待在醫院里。每天只早晚兩趟,過去看看桐子和方瑩,然后按照方瑩的指揮,去給桐子買點兒什么必需品。 方瑩一周的食宿,都由蔣文韜負責。早晚接送,一天送兩頓飯。方瑩跟蔣文韜早成了咬耳根子的好姐妹。按說接送本該是男生的活兒,但校園里安全得很,姐妹倆權當逛街遛彎兒,一路說著悄悄話兒。我陪著走了兩回,可總覺得近也不是遠也不是,所以后來索性不陪了,讓她倆單獨行動。都說跟一對兒戀人在一起是電燈泡,其實跟一對兒交頭接耳的女生在一起,有時比頂著探照燈還別扭。 桐子拔掉喉管兒后恢復得很快。如我所料,他不同意去學校告發大胡子。這我能理解,可心里總歸有口氣不順。我暗下決心,等開了學,我怎么也得給韓國人一點兒教訓。大胡子我沒轍,可炳湖逃不了,我得讓丫小心著點兒,以后別再占桐子的便宜。 開學前一天桐子正好出院??沙鲈翰坏扔诳祻?。桐子動不動還要咳嗽,有時痰里還帶著些白花花的東西,好像洗衣機攪碎的棉花套子。醫生說他肺部傷得不輕,徹底恢復需要時間,建議在家臥床休息兩周,等身體恢復了再上課。方瑩把我從實驗室撿來的瓶子拿給醫生看,醫生也沒說出什么所以然,只說這東西吸多了的確有害,以后要多留意,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 U大和S大同一天開學。方瑩急著回學校。她提議暫時把桐子帶回U大,以便她細心照顧。 桐子猶猶豫豫地不想走。他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當然知道那不是因為他不想離開我。我猜他一心想著試驗呢,就沖這,連我也不能同意他留在S大。再說這幾天小女生的悉心照顧有目共睹,大家都說郝桐果然找了個好女朋友,以后肯定是個賢妻良母。 最后小女生一聲令下:“你磨磨唧唧地猶豫什么?等醫生說你可以上課了,我立刻讓高飛把你接回來!” 最近小女生越來越有女俠風范,有時當著我的面兒就急赤白臉地跟桐子說話。不過她本來就是性急的人,這些日子又累得夠嗆,而且想必耽誤了不少自己的事,所以脾氣難免變得急躁。 桐子的臉愈發蒼白。我拍拍他肩膀兒說:“兄弟,聽話跟老婆回家吧,養好了再回來,不就倆禮拜嘛!這兒有我呢,上課試驗我都替你盯著,沒事就去看你!” 桐子這才勉強跟小女生走了,臨走又囑咐我千萬別到系里或學校告狀,他說教授以前也說過銑床車間通風不好,是他自己沒注意才會中毒,還有他跟炳湖關系也不錯。 我說:“得!反正都是你朋友,總而言之是死是活全你自找對了吧?你丫下回抱著那瓶子東西喝下去我也沒意見?!?/br> 他咧嘴一笑,說:“你去那實驗室的時候,別忘了帶口罩?!?/br> 他的臉很蒼白,眼神卻很透亮。我心里有點兒發酸,好像空著肚子吞了個檸檬。 我忙說:“得了得了你趕快走吧,你以為我沒事吃飽了撐的,管你的屁事?” 4 開學第一天我到桐子實驗室門口轉了轉,發現那間屋子有點兒怪,冷冷清清的不像往常那樣熱火朝天。韓國人都耷拉著腦袋坐在屋里,好像一群犯了錯誤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罰站的小學生。 我納著悶兒走回自己的實驗室,沒想到我們實驗室的人也圍了圈兒在小聲嘀咕,那架勢倒是和斜對門兒挺配套——好像同學給老師抓走了,剩下的學生在教室里幸災樂禍。 我鉆進去一聽,心里立刻一驚,背上也出了冷汗——就在寒假期間,大胡子已經正式提出辭職,自己開公司發財去了。 這幾年灣區的Startup(新起步的小公司)好像剛開蓋兒的香檳瓶子里的氣泡兒,呼啦一下子往上冒,多少人開了公司或者進了新開的公司,盼到了股票上市,然后一夜之間變成百萬富翁。惹得不少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大學教授也忍不住棄學經商,這在S大的工程院不算稀奇,不過今天居然就發生在桐子身上,讓我沒法兒不替他擔心,而且是特別擔心,因為我知道這S大的博士,簡直就是他的命根子。 我伸直了脖子豎起耳朵拼命聽,順便尋找機會提點兒相關問題。提的時候得帶著看熱鬧的姿態,這樣才不會影響了大家的興致。據說除了少數幾個快畢業的學生已經被別的教授“領養”,剩下的全都沒了著落。系里別的教授都沒多少富余課題或者經費,而且背后有一大群自費生排隊等著。S大這種競爭激烈的地方,還沒拿到碩士的自費生想要資助幾乎不可能——對不起,先白干一年,等教授有了經費又瞧您順眼再說吧! 不過也并非絕無空缺,我知道我們奧地利老板手里就有個新課題,而且需要雇一個RA(科研助理)。別看那幫韓國人口語不咋樣,可消息總是特別靈通,估計這會兒都盯著這個職位了。不過這課題我最了解,空缺的RA算得上半個文職,會不會微積分恐怕還無所謂,可必須是能說會寫的美國學生。就連桐子都沒希望,韓國人更差得遠了。再說即便這空缺對英語的要求不高,我還能不拼死命給桐子留著? 不出我預料,第二天一天,我們實驗室就沒斷韓國人,都是來找我們老板的??上Ю习宀辉?,他們誰也沒見著。 到了下午,炳湖居然也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出現了。正巧實驗室里就我一人兒,我靈機一動,小時候給人挖陷人坑的沖動又上來了。 我熱情地迎上去問他什么事,他把緣由告訴我,一臉的委屈,就好像是個被人欺負了的孩子。 我假裝驚訝,隨即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關心地問:那你怎么辦??? 他果然結結巴巴地說:我聽說……聽說你們老板有個空缺? 我面露難色道:空缺是有一個,不過你們實驗室好多人感興趣??! 炳湖立刻一臉的沮喪。他說:誰感興趣?是不是桐?那我就沒希望了! 我心說就這種人桐子也能把他當朋友?就想著桐要跟他搶飯碗,怎就沒問問為什么開學兩天了還沒見到桐?要不是靠著他做試驗,估計一個學期都不出現也發現不了。 我壓住肚子里的火氣,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嘆了口氣說:唉!我是跟我老板推薦桐了,可老板好像不大滿意,說他沒做過課題,要找個經驗多的。 炳湖立刻兩眼聚光,說我做過我一直在做,能不能讓我試試??? 我心想你怎么不提你的課題都是桐子給你做的?我心里越怒,臉上越自如,這功夫是從小練就的,看來終身受益。不過桐子除外,遇上他,我的許多本事都要失靈。 我假裝為難不說話,炳湖滿臉笑意地說:就幫幫我吧,看在我也是桐的朋友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