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雖然他從不信命,但寧愿相信這是種天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將這朵妖艷頑強的野花,代替枯萎凋零的玫瑰,栽到了他那片干涸的土壤之上。 這株人見人厭的有害雜草貪婪地生根發芽,奪取目所能及的一切陽光、雨露和營養,綻開蓓蕾,散發濃香,在他眼前放肆地搖曳來去,明艷照人,使人不禁生妒。 也惹人生愛。 雨夜過后那天早上,傭人發現白紈素沒在房間,丁老太太便帶著傭人和管家假惺惺去找人,念念叨叨只說“白秘書昨晚喝了點酒,可能醉了,跑出去了?!?/br> 發現白紈素時,她躺在一片石礫上,渾身雖然狼狽不堪,但卻安然無恙。 丁老太太大驚失色,白紈素藏在魏璇身后,一邊躲閃發抖,一邊一口咬定是封龍半夜潛入她的房間,拿針扎她、還把她扔到了溝里去。 “信口雌黃!這溝這么深,摔下去早就沒命了,怎么可能身上只有這些擦傷?”丁老太太破口大罵,白紈素只是一邊淚汪汪看著魏璇,一邊叫他摸自己的頭:“我是頭朝地栽下去的,幸虧我命大!魏總你摸摸,我頭都磕破了?!?/br> 魏璇見她頭上果然腫了個包,破皮的地方結了痂,一雙利眼瞪著封龍。封龍心虛,眼神不免要躲閃。 “迷惑人的妖精,賤人!你胡說八道!叫醫生來,給她檢查?!?/br> “魏總,我不要檢查,他們拿針扎我,給我打毒藥?!彼蛲磉€視魏璇為一頭野狼,現在也只得把他當救命稻草一樣抓。白紈素說這話一半是真的后怕,一半是報復封龍。這人不光是她接近魏璇的最大障礙,還想要她的命。 魏璇將白紈素一把抱起,吩咐傭人都不許動。他叫了保鏢把白紈素的東西收拾了,立即護送她去明溪潭醫院,托盧院長檢查照顧。 丁老太太心煩意亂,她看得出魏璇的疑心。她們是母子,但他對她心里有積怨,竟使得他不分青紅皂白,護著一個外人,氣得發抖。 魏璇也跟著白紈素離開了莊園,他把封龍留下了,自己去了別苑。 白紈素頭上那塊破皮,其實是躲藏在附近的管浩他們搬動她時不小心磕的。多虧她早就安排了小弟蹲守,封龍沒把她扔下去算她命大,但倘若她沒有布置后手,怕也是兇多吉少。 她雖然體格強健,睡了一大覺之后又變回了生龍活虎,但驚魂未定,在醫院里連做了兩天的噩夢。而且自此之后魏璇竟然消失了,再沒來病房看過她。 “大姐,你這大款傍得不值了吧?啥也沒撈到還弄了一身傷。要說算計,還是有錢人會算計,咱們哪里算計得過他們啊?!惫芎仆抵鴣砜此臅r候隨口說的一番話讓白紈素不服了,想起在莊園里的種種狼狽,偷雞不成險些蝕把米,她氣憤得直磨牙。 她不是還什么都沒丟嗎?那就還有的是資本再和他們這些人周旋,翻江倒海,分一個輸贏給他們看看。沒達成目的、吃了虧就夾著尾巴跑路從來不是白紈素的風范,她不是那種輕易服輸的人。 自打魏璇對她不管不問之后,她便說頭摔壞了,頭疼下不了床了,躺在病房里昏睡起來。 飯也不吃,天天打葡萄糖和營養液,白紈素哪里捱得住,只能囑咐管浩給她送吃送喝。 好在魏璇終于來了。 “我真的一直在睡覺呢,醫生說我腦袋摔壞了以后睡不安穩,還學會夢游了?!卑准w素胡話張嘴就來。 但魏璇似乎心煩意亂,再沒有心情去辯她的真偽,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那你就放心在這里住著,好好休養。公司我給你請假了,等你康復出院再回去上班?!?/br> 一聽魏璇還要她回去上班,白紈素來了精神。但同時又對裝病后悔不迭,恨不得馬上出院。 “這是什么?”魏璇注意到她枕頭下邊露出來的物件,伸手抓起一看,便瞬間變了臉色,“這東西從哪來的?” 白紈素被魏璇的黑臉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是一枚銀耳墜、一枚小相框。 “撿的,”白紈素見他目色狠戾,著實被嚇白了臉,卻不愿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半真半假答道,“我被扔進溝里的時候,在溝里撿的?!?/br> 魏璇紅了眼,手里緊緊攥著那相框,攥得手腕發抖,指節青白。 白紈素從未見他如此震怒。他目光猛然一轉,朝她身上投來,她心臟便跟著一跳,咬緊了牙關。 “魏總,有人找你,在樓下接待室?!毙∽o士在門口敲了敲門??吹贸鑫鸿至诵纳?,白紈素暗自松了口氣。 他丟下白紈素轉身出門下了樓。坐在一樓接待室里等他的果然是那位“老先生”。 “我有急事要找你,公司里找不到你,聽你的新秘書說,你來明溪潭醫院探望病人了?!币姷轿鸿?,老先生和顏悅色,“聽說你搬到別苑去了?” 魏璇不答,緊緊握著手中之物,感到一陣刻骨銘心的刺痛,似乎已經將它們揉進了rou里。 他只是冷笑一聲。 “你們畢竟母子情深,又是共患難,又是相依為命的?!崩舷壬b作若無其事地試探,“到底為什么事,值得跟你母親這么生氣?” “母子情深?”魏璇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既然母子情深,她就不會在魏婉死后,還把她的東西扔進溝里去?!?/br> “那還不都是為了你?!崩舷壬肿煲恍?,“她要是不弄死那個魏婉,你怎么得到的繼承權啊?!?/br> 魏璇神色凝滯,如同波濤洶涌的水面突然凍結。 “……您說什么?” 第84章 重逢 那個困擾了七年之久的噩夢, 那尖銳刺耳、像幻聽一樣揮之不去的剎車聲,女孩子潔白的飛揚的裙角,以及…… 一切都是母親做的? 魏婉明明是他開車撞死的。他親手撞死了她! 這么多年,他都活在愧疚, 以及永遠的遺憾里。 “是啊, 是你母親丁老太太殺了魏婉,為了得到魏氏產業的全部?!崩舷壬祥L了聲音,魏璇似乎已經魂游天外。 那個風光明媚的夏日午后, 他正試駕母親給他買的新車。車上明明有教練,道路也是自家莊園的道路,寬敞平坦。 “開快一點沒關系,注意,左轉!” 轉彎處突然沖出個少女來,雙目失神,怔怔然看著飛速駛來的汽車…… 他險些窒息。教練快速開啟了緊急制動,女孩的身體重重地撞在擋風玻璃上, 一切都破碎了。 他撞上的女孩是魏婉,魏婉死了。 醫生對魏婉做了初步檢驗, 斷定她死于車禍事故, 并未檢出任何可疑。 如果當初自己試駕那輛新車的時候沒那么興奮,車速沒有那么快…… 當七年后的同一天,他的車撞上白紈素的時候,他一度以為這是詛咒,是上天的懲罰。 他分明是個不信命運的人。自從魏婉死了, 他就不再相信世上的一切。 老先生搖頭晃腦,見魏璇面色越來越蒼白也不著急,只是用手指了指座位,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拽出:“魏總,坐?!?/br> 魏璇愣愣地坐下,如同一座山傾倒。 “曲云通曾經給你母親提供過一種麻醉藥物,可以讓人半夢半醒。經過初步代謝之后,能使得身體里酒精含量快速上升,達到醉酒的效果,且代謝很快,不留痕跡。這是鑫陽制藥廠研發藥品的副產品,她用這種藥品偽造了一場事故?!?/br> 老先生淡淡一笑:“這種藥是輕易檢驗不出來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曲總。他當年還做過你家的家庭醫生呢?!?/br> 魏璇終于從長久的失神當中清醒過來。 “白秘書昨晚喝了點酒?!?/br> 丁老太太那句話也讓他生過疑,他晚上明明去了白紈素的房間,她沒喝酒。 白紈素還言之鑿鑿地指著封龍:“他拿針扎我!” 她被送醫之后,盧院長派醫生仔細檢查,針孔確實有,但血液里并沒檢測到任何藥物。如果真如老先生所言,那在白紈素清醒之后,藥物早就被人體分解掉了,藥效也會完全消失。 在魏婉死后,她的遺物也都消失不見了。母親說是晦氣,讓傭人收了起來,她其實一直想把魏婉丟到那溝里去,但她不能,她還要殘忍地假用他的手…… 她扔不掉魏婉這個人,卻還是把她的東西統統丟進了那條溝里,扔了個支離破碎,這是什么樣刻骨的恨意? 她是發現了自己跟meimei的茍且,還是恨魏婉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成為了她上位的阻礙,抑或是恨她天生千金富貴,擁有別人不曾有的好命。 可不論她恨的是什么,魏婉都不是那個應該恨的人,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樣東西是純潔的,那就只有魏婉了。 當她見到和魏婉有一些相似點的白紈素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故技重施,把她扔進那條深溝。 他一向知道丁老太太無情,但沒想到能有如此殘忍。 既然魏婉是那么死的,那么魏婉的母親,甚至魏老先生…… “魏總,”老先生見他臉上徹底失了顏色,不覺多了些神秘笑意,“你母親丁女士做事是有些自絕后路之嫌。只不過你和令妹都是魏氏產業的合法繼承人,并非一母所出,她是為了讓你一人統領魏氏產業這片江山才這么做的,你也要理解她的良苦用心?!?/br> 魏璇閉上了雙眼,雙手攥得更緊了,被那枚耳墜扎破的地方,甚至沁出血來。 “你換秘書了。那個小姑娘惹了你母親不高興,你真不打算繼續要了?”老先生似乎沒瞧見他的神情,風輕云淡地換了話題。 “并沒有,”魏璇神色稍釋,“她的專業對我來說沒有一點用,跟著我做事,什么都不會怎么行。我準備送她去學點東西?!?/br> 看來他對那個姑娘是走心了。 老先生這才暢快淋漓地笑了:“這就對了,我早就說過,身邊應該有個自己得力的人。你終于聽我的,要培養自己的人了,孺子可教?!?/br> 提到喜歡的女人,魏璇的臉色也沒見好,依舊凝重。 “告訴你點兒訣竅。駕馭女人,要恩威并施,別總給她好臉色看,免得她跋扈,不把你當成一回事?!崩舷壬∵^玻璃杯,給魏璇倒了杯白水,“但給完臉色也要舍得給好處,越慷慨越好,讓她對你心悅誠服,一心一意給你辦事?!?/br> “老先生放心?!彼呀洸淮蛩阕尫恺埲ス玖?。 “鑫陽制藥廠失火了,曲云通被查了,我得避避風頭?!崩舷壬烈鞯?,“我這些天不能去找你了。你小心一些,有什么事,我會派我的人來見你的女人?!?/br> ********** “我從那個姓馮的女人那兒聽說,曲云通打算停產幾天,暫時關閉供貨?!辩姵菊驹谌藖砣送男落J商業廣場上,一邊左顧右盼,一邊給王帆打著電話。 “那個姓馮的還說什么了?” “她失聯了,似乎怕暴露行蹤。只說‘貨’沒了,‘那位先生’大發雷霆,曲老板很害怕‘那位先生’追責?!辩姵疽贿吽妓饕贿呎f,“我一時也不敢問她太多,怕暴露?!?/br> “‘那位先生’是指莊家嗎?”王帆心煩意亂,“他什么身份,到底是誰?” “不清楚。如果真是你給我看到的視頻里的那個人,我從沒見過,他是魏璇認識的人?!?/br> 鐘楚寰其實一直清楚,那個人進過接待室,白紈素一定見過他。 但一想到白紈素,他就不由自主閉上了眼,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掃了個干凈再睜開。 “監聽的人是誰,查到了嗎?” “沒查到?!蓖醴珦Q了私人號碼給他打電話,自從鐘楚寰發現他的電話有人監聽之后,他行事小心了許多,蟄伏了好些天,但對方似乎非常警惕。 “這個人是怎么監聽到我的電話的?這也太離譜了吧,除非這個人認識我,跟我近距離接觸不止一次?!蓖醴诺吐曇?,“兄弟,我其實有所懷疑,我懷疑一個人?!?/br> “展揚?!睕]等他說出內心的懷疑,鐘楚寰便將這名字說出來了。 王帆納悶了:“你也懷疑他?” 他和展揚不是曾經的同學嗎?展揚也做過殷冬的學生。 “我不是懷疑……”鐘楚寰想到的是展揚的第二重身份,“我反而覺得,他是不可能的?!?/br> “你覺得他不可能,卻還想到他?” “他可能被人利用了?!辩姵景櫨o了眉,“要調查他嗎?” 王帆遲疑了片刻。調查朋友、懷疑朋友,并不是什么男子漢大丈夫的光彩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