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門被輕輕打開,一只嵌在烏黑眼窩里精光透亮的眼睛從門縫里望進來。 “這是什么啊,顧嫂?!彼舆^顧嫂沿著門縫遞過來的一個小包,里面沉甸甸的,好像是一本書。 “你姐讓我給你帶句話,別再找她了,走得越遠越好?!?/br> “jiejie說什么?!”少女似乎大夢未醒。 顧嫂像沒聽見一樣,復讀著方才的內容:“你舅舅、舅媽被滅口了,叫你哥千萬別再調查,走得越遠越好!” “阿菀,誰在門口?”程若云睡得警覺,聽見門外有人說話起了身。但他走到門廳,卻只看見小姑娘一個人呆愣愣地站在門口,門外除了一陣清晨的涼風,一無所有…… 面對著程若云茫然失措的臉,她眨了眨眼。一陣風把門吹得大敞,全身不由得打了個機靈。 從那天開始,顧嫂也消失了。 天亮了。她微微睜開眼,看見的是鐘楚寰那張南極冰山一樣的臉…… 鐘楚寰著實是憋著一口氣。早上起來想進臥室拿點自己的洗漱用具和護膚品,卻發現門被白紈素反鎖了,敲也敲不開。這丫頭霸占著他的臥室,其中包括他的衣柜和他的盥洗室,而且七點半了還不起床。 她還瘸著腿,別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他特地到樓下取了鑰匙,打開了臥室的門,卻發現白紈素在床上睡得像個松鼠,身上穿的是自己剛洗好的襯衫,還把他放在書桌上的那本精裝書抱在了懷里。 看來她昨天夜里躺在床上看完書,合上書本就睡著了。她有多喜歡這本書,睡覺都要摟著睡? “起來?!?/br> 白紈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強翻了個身。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緊張,常常做夢,還經常反復夢到以前的舊事。 這個夢好真實,就連當時空氣里夜來香的味道都真切得很,仿佛情景再現。 她撐著脹痛的頭和被夢牽扯到疲憊的身子起了床,猝不及防被浮腫的小腿刺痛到清醒過來。 鐘楚寰走進盥洗室打開燈,只見自己的毛巾架上掛著個衣架,上面赫然是一條少女內褲。 “白紈素!”他怒火上涌。 “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白紈素光著腳,穿著那件大而空的襯衫一蹦一跳到了盥洗室門口。 “那我叫你什么?白女士?”鐘楚寰一把摘下內褲丟回給她,“你這東西就這么堂而皇之跟我的毛巾掛在一起?” “又沒有貼著掛?!彼г沟?,“掛在里面不容易干?!?/br> 鐘楚寰深吸一口氣,繞過洗手臺進了浴室,打開浴室的燈——浴簾那里果然還掛了:白色上衣、黑色百褶裙、少女襪子,還有一副……小到不能再小的無鋼圈文胸。 他不由得回過頭,往白紈素胸部瞄了一眼。 “看什么看?!”她立即用雙臂把胸遮住。被發現了最討厭的秘密,白紈素這還是第一次紅臉。 “掛在外面不也一樣沒干嗎?” “你摸我的內褲,你惡心!” 分明是你的內褲跟我的毛巾在一起呆了一夜,你卻說我惡心。鐘楚寰不想再跟這腦子開了叉的女人啰嗦:“躺回床上去。鞋也不穿,再摔一跤我可伺候不了你?!?/br> 白紈素對聽他的話固然心有不甘。但衣服沒干,她現在連內褲都沒穿,萬一不小心馬失前蹄露了什么,豈不是又便宜了這種人。 她只好乖乖返回了臥室,坐到了床上。鐘楚寰下了樓,不知從哪里拿了兩套裝在透明包裝袋里的新衣和一雙粉色家居拖鞋。 他客房里的鞋她穿不合腳,在這里也沒有換洗衣物,睡覺洗澡很不方便,因此昨天從醫科大學返回的路上路過商區,特地去商場里買了。 鐘楚寰把鞋放在床邊,把兩套衣服給她丟在床上:“換上?!?/br> 白紈素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袋子里裝著的是一套軟軟的淺藍色連身家居服,洋娃娃似的那種,帶可愛又精致的花邊。不得不說,這鐘楚寰人品差,審美還行,這種衣服是個女孩子都拒絕不了。 另一個袋子是一整套粉色少女內衣,特別夢幻的那種粉。 她還沒穿過這種材質成套的內衣,不過這內衣的罩杯很顯然比自己的胸要大一點點。 “你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很猥瑣?!?/br> 鐘楚寰勉強忍下沖到喉嚨口的那股子惡氣:“你別動不動就給人扣帽子。讓你穿個衣服就猥瑣,你光著身子在我房間里跑來跑去就純良?” 白紈素拆出那件粉色內衣,拎起來:“這充分代表了你的幻想?!?/br> “對不起,這就是我的幻想?!北茸於?,鐘楚寰相信她不一定是自己的對手,“是我低估了現實的殘酷?!?/br> 白紈素的臉唰的就變了,看她氣得怒發沖冠的樣子,鐘楚寰還真是有點爽快。 他說完就丟下白紈素,自己進了盥洗室洗漱。 鐘楚寰把她沒干透的衣服扔進了烘干機。在盥洗室收拾完畢后,白紈素已經在床上老老實實地換好了家居服。 今天正好是周六,衛迅娛樂傳媒的職能部門用不著上班,也沒安排加班。他今天哪兒也去不了,應該只能跟這混世魔王一起呆在家里了。 一想到要跟這么一號人一整天獨處,他就心塞。 見他開門,白紈素就穿上新買的家居鞋一蹦一跳進了盥洗室,拿起昨晚插在牙杯里的牙刷,擠上牙膏就一頓亂刷。 “這是電動的?!辩姵緦嵲诳床幌氯ニ闾|西。他一把奪過電動牙刷,打開開關,牙刷發出一陣嗡鳴聲,白紈素像受驚的小蜥蜴,眼睛一瞪,嚇了一跳。 鐘楚寰倒是愣了愣:屬耗子的?一根電動牙刷就把你嚇成這樣? 怪不得他家的牙刷這么沉,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底座。白紈素瞪了他一眼:“你們有錢人怎么都這么懶,連刷牙都指望牙刷自己動了?是不是下一步我還得在你這看到電動勺、電動飯碗和電動水杯啊?!?/br> “是啊,我還要隆重地向你介紹一下呼吸機,連氣兒也不用自己喘了呢?!辩姵居X得這女人當真朽木不可雕,這電動牙刷還是貴的全新的,自己慷慨地拿給她用,可她除了抬杠還會別的嗎? “我不用,我自己會刷,你給我關上,要不就換根普通的?!卑准w素偏不承認自己害怕有涼颼颼的東西在嘴里邊嗡嗡叫邊鉆來鉆去的感覺,她從小到大最恐懼的就是牙科醫生。 “你自己亂刷刷得干凈嗎?”鐘楚寰自認為已經對她足夠耐心,“你知不知道人的口腔里有多少細菌?500多種,細菌總數至少達到1000億個。就算極度重視口腔衛生的人,嘴里的細菌也不少于500億,像你這樣衛生習慣很差的人至少擁有2000億。細菌在晚上最活躍,不到半小時就會分裂一次,你想想看,你昨晚就沒好好刷牙,帶著2000億細菌睡了八個小時……” 白紈素全身發毛,雙肩高聳,把耳朵死死堵上:“我不聽,我不聽!你真惡心!” “我惡心還是你……”她雖然討厭至極,但鐘楚寰還是覺得對女孩子把這句話說全不大好。 “想少看牙科醫生,就學會用?!彼蜒浪⑦f回白紈素手上。 可能還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她略不情愿地接過電動牙刷。 “你不會用,我來教你?!边@可真是個野姑娘。想起她的身世,他竟不知哪里升起了一點點同理心,未免也覺得這女孩子能活到現在不容易,莫名其妙就多了些包容。 鐘楚寰走到白紈素身后,用一只手捏起牙刷的柄,迫使白紈素把牙刷舉到嘴邊。 “四十五度對著牙齦的方向,從一側緩緩刷到另一側?!?/br> 白紈素抬起頭,發現盥洗臺前的鏡子里站著個皮膚潔白、頭發烏黑,穿著柔軟漂亮家居服的年輕女孩。在她美麗的衣裳和青澀飽滿的皮囊下面流淌著的是躁動而芳香的青春。 穿著睡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眼神正落在她身上。仔細地、心無旁騖地看著她。 他雖然沒走神,但眼睛下方的那顆淚痣卻總讓她分心。 心里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白紈素猛地低頭拼命刷著牙,企圖驅散身上那股突如其來的燥熱。 第9章 溪里莊園 “魏總,有客人要見您?!?/br> 門外響起司機的聲音。魏璇正坐在溪里莊園自己的私人餐廳里喝餐后的紅茶。 餐廳在溪里莊園的三樓,兩面都是大大的玻璃窗。外面的景致與成蔭綠樹透過明亮的玻璃映入眼簾,身處其中就好比坐在山林環繞之中,心情既幽靜又明朗。 “是誰???”魏璇沒有起身的意思,興許是客人的不請自來令他有些不悅,他似乎很不想離開這窗明幾凈的餐廳。他的時間永遠都是要預約的。 “我已經把他們安排在會客室了,是上次招待過的那位客戶?!?/br> 魏璇的眼神突然凝滯了片刻。他立即用餐巾擦了嘴,從餐桌邊站起。聽見他的腳步聲就有人為他開了門,門外正是他的司機封龍。 魏璇沒有生活秘書,封龍對他來說既是司機,也是管家。 溪里莊園是魏璇的父親魏東海留下的產業,魏東海去世后魏璇才翻修過。莊園占地面積不小,庭院修葺得雕欄畫棟很是精致,宅邸內部也是極盡奢華。周圍依山傍水,如今正值盛夏,庭院深處正繁花似錦。 外面金貴的東西在這里不過都是稀松平常的家用,就好比這間鋪著手繡地毯的餐廳,從家具到擺設,還有桌上的梅森餐具沒有一件不是古董。 魏家世代經商,在周邊商圈也算著名的富豪。 據說魏東海早些年也苦過。他的父親年輕時好賭,險些敗了家。他為了還上賭債、挽救家業,獨自一人闖蕩海外撈金,四十出頭才成了家。 如今的遺孀丁老太太與魏東海成婚時正值妙齡,不過二十七八,比魏東海小十余歲。她是南洋客商家的千金,全家在新加坡做生意。 兩人婚后三年有了獨生子,魏東海的父親恰恰病故了,他不得不拋家舍業,帶著攢下的錢回老家重新開始,打理魏家產業。 魏東?;氐絘市后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家衛迅傳媒娛樂。興許是趕上了好時機,魏家竟然朽木逢春,又有了錢。家業做大之后,他才叫家人把妻子和國外讀書的兒子接到身邊。 幾年前魏東海去世,魏璇接手公司。這位年輕的繼任者顯然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魏東海留下的事業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周邊產業也遍地開花,a市變成了一座霓虹娛樂之城,日益繁華,直到有了今日的紙醉金迷。 “勞煩魏總了,一大早就要親自見我,連早餐都沒吃好吧?” 步入私人會議室的門,那位戴墨鏡、穿白衣的客戶正翹著二郎腿端坐在房間中間的沙發上。魏璇卻并沒因為他端到天上的架子而感到不悅,反倒笑了笑:“勞煩的是老先生,一大早就來找我。我一向起得很早,已經吃完早餐了?!?/br> 他坐在被尊稱為“老先生”的白衣男子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封龍為兩人端來了咖啡和點心,順手將會議室的門帶上了。 “簽合同的時間和地點,最好都要改一改?!卑滓履凶诱Z氣平緩,開門見山。 “怎么?”魏璇那黑白分明的犀利雙眼精光一現。 “這場合作不安全了?!卑滓履凶舆珠_嘴笑了笑,意味深長,“不知道從誰那兒漏了風聲,讓條子給知道了?!?/br> 魏璇看著他,唇角微勾:“我這里除了我還沒人知道?!?/br> “我當然相信你?!卑滓履凶幽樕闲θ菸礈p,卻看不見墨鏡下面是什么眼神,“我有點懷疑這次的客戶不安全,所以時間、地點都要改,再測試測試他們?!?/br> 魏璇的神色漸漸冰冷下來。 “不必懷疑了?!彼砬榈?,“老先生和我是老相識了,除了他們沒有別人。嘴里漏風的人,永遠都不該再跟他們做生意?!?/br> 白衣男子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魏總做生意真是心細如針啊?!?/br> 魏璇輕輕嘆了口氣,幾不可聞:“關系到生意和錢的事情,堅決馬虎不得?!?/br> “那魏總的意思是?” “放棄這單生意,時間和地點都不要改。他們要是安然無恙,不正說明有問題嗎?”魏璇端起咖啡杯,“要是翻了車,就當給他們一個教訓。誰還能找到我們頭上?” 白衣男子抖著肩膀笑了兩聲,彎腰站起了身:“小魏啊,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實在太過謹小慎微,但有的時候還會感嘆,你這膽子可真是大。膽大心細,也難怪這么多人才里頭,就出類拔萃了一個你?!?/br> 魏璇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自顧自喝起了咖啡。 這位“老先生”沒有再打招呼就信步出門,離開了溪里莊園,魏璇也沒有送客。 他獨自把玩著咖啡杯,在會客室小憩了片刻,掏出西裝口袋里的手機,給鐘楚寰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