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露珠問道:“姑娘,皇上沒生氣,不是好事么?” 蘇若華眸光幽深,半晌輕輕嘆了口氣:“他這樣,叫我如何分辨?”說著,心中微有幾分煩悶,將那書冊擲在遠處,道了一聲:“把這書收到看不到的地方去?!?/br> 露珠不明就里,還是依言上前,將書冊拿起,走去放了起來。 春桃上前,低聲問道:“jiejie,是不是西平郡王的事,皇上誤解了什么?” 蘇若華瞧了她一眼,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春桃忙道:“太妃壽宴那日,姑娘在膳房忙碌,郡王跟進去說要幫忙,我心里就覺著有些怪。只是,沒敢多想?!?/br> 蘇若華倒也不做解釋,喟嘆道:“他可真會替我找麻煩?!?/br> 這對堂兄弟倒是一般的任性,全不管其他的。 春桃不料自己所猜竟然中了,當即大急,這可是后宮大忌。那西平郡王或許沒事,但皇帝就不知會如何處置蘇若華了。 她壓低了聲量,急急說道:“jiejie,這可如何是好?皇上肯不肯信jiejie?不若、不若jiejie再同皇上好生說說?” 蘇若華并未答話,只笑問道:“你倒是不疑惑么?” 春桃搖頭,神色篤定道:“我堅信jiejie為人,jiejie絕不會行出這等無恥之事。再說,jiejie同皇上兩相恩愛,又稀罕那西平郡王作甚?” 蘇若華心中寬慰,微微一笑:“那可多謝你了?!?/br> 春桃卻又急又慌,說道:“jiejie還有閑心說這個,皇上那邊可怎生是好?這疑惑就像個窟窿,丟著不管,可會被有心人越扯越大的?!?/br> 蘇若華神色漠然,看著地上未及掃去的杏花瓣,半晌才道:“他根本沒有問我,我若主動去分辨,那才是做賊心虛?!?/br> 春桃急的直跺腳,連聲道:“這可怎生是好?” 蘇若華淡淡說道:“皇上不是說了,晚昔回來用膳么?待到那會兒,再做分曉?!?/br> 春桃見她不慌不忙,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不再說話,出去傳人進來掃地。 露珠將書放好,未及出來,便聽見蘇若華與春桃的一番對話,心中亦是一震。 她面上裝作全不知情,轉來笑道:“姑娘,書放好了,保管誰也看不見了?!?/br> 蘇若華卻自嘲一笑:“不過自欺欺人罷了?!痹捨戳?,便又道:“你也出去吧,讓我獨個兒靜靜?!?/br> 露珠聽著,也欠身退了出去。 屋中只余下蘇若華一人,她將臂肘放在炕幾上,身子微微頹軟了下來,心中暗道:其實我知,滿宮之中必定廣有你的耳目。然而出了這樣的事,我非如此不可。 露珠出了寢殿,卻見春桃正立在庭中一株冬青樹旁,一下下的扯著上面的樹葉,地下已落了一片了。 她趕忙上前,說道:“jiejie這是做什么?好好的樹,都要被扯禿了?!?/br> 春桃說道:“皇上當真是識人不清,有眼無珠!若華jiejie服侍了他多少年,他還看不出jiejie的心性人品么?才出了些什么事,竟然疑心jiejie的為人!再說了,jiejie當初滿心是想著出宮的,從未想過要攀龍附鳳,是皇上硬要jiejie留在身邊伺候的。如今,卻又疑神疑鬼!我心里生氣!” 露珠唬了一跳,忙道:“jiejie噤聲,怎能背后這樣排揎皇上呢?” 春桃又拽下一把冬青葉子,丟在地下,忽然對露珠道:“露珠,你敢不敢同我一道去太和殿見皇上?” 露珠訝異道:“jiejie難道是想……” 春桃咬著嘴,說道:“我也怕,但是我不能任憑皇上就這樣猜疑jiejie。jiejie不能去,就我去。有什么禍事,我一人擔著?!闭f著,忽見芳年端著茶盤,正快步走來。 春桃上前,問道:“芳年,你拿的這是什么?” 芳年還不知屋里的事情,笑道:“jiejie,這是若華姑娘吩咐讓蒸的楓露,說要與皇上沏楓露茶的,已然好了。還有姑娘走前放在蒸屜上的鴿蛋膏,這會兒也好了。這都是皇上愛吃的,姑娘特特做好,等皇上來用呢。我聽說皇上回來了,緊趕著送來?!?/br> 春桃看著茶盤上的吃食,果然十分精致考究,心中念頭一轉,硬將茶盤接了過去,說道:“交給我吧,我有大用?!闭f著,便往膳房走去。 露珠忙說道:“jiejie等等,你一個人不能外出,我跟你一道去?!北愀松先?。 芳年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立在原地發怔。 春桃自作主張,選了一方上用的紫檀木龍鳳呈祥食盒,將吃食一并盛裝好,便同露珠去了太和殿。 走到太和殿外,果然見李忠守在門上。 李忠一見兩人到來,有些訝異,問道:“喲,兩位姑娘,怎么這會兒過來啦?可是若華姑娘有什么事?” 春桃微笑道:“李公公,姑娘知道皇上朝政忙碌,特地與皇上做了茶點送來,讓皇上繁忙之余,也記著歇息?!?/br> 李忠頓了一下,便道:“二位且稍候?!彼爝M去通傳。 進得大殿,殿上卻只有皇帝一人。 原來,旱情牽扯面廣,一時半刻也商議不出個好對策,暫且只由朝廷出錢從左近調水,出糧安置百姓。戶部得了圣意,戶部尚書此刻已然出宮。 陸旻不過是獨自枯坐太和殿,望著桌上那翠瓶杏花,怔怔的出神。 李忠肚子里嘆了口氣:心里真疑惑,就問去啊,何必這樣自苦。面上恭敬稟道:“皇上,若華姑娘差遣了春桃、露珠兩名宮人,來與皇上送茶點?!?/br> 陸旻冷淡如水的臉上,忽的泛過一抹喜色,他咳嗽了一聲,蓄意說道:“這不早不晚的,送什么茶點,也就是女人多事兒。讓她們進來罷?!?/br> 李忠應聲,出去傳話。 春桃與露珠進殿,下跪行禮已畢,便將茶點送了上去。 陸旻看著眼前的茶水點心,那楓露茶也罷了,鴿蛋膏卻是宮中少見,是以鴿子蛋和以酒釀、蜂蜜、桂花一道蒸制而成,用料不算貴重,烹調起來卻頗為麻煩,要過少許多次篩,方能蒸的滑嫩如脂,宛如嬰兒臉頰。他胃口不好或心中煩悶時,蘇若華便會做這道點心與他吃,今日她又做了。 他并沒動用,只是淡淡問道:“當真是若華差遣你們兩個來的?” 春桃當著皇帝面前心跳如鼓,卻還是強作鎮定,微笑回道:“回皇上,是姑娘差奴才們來的。姑娘萬分擔憂皇上,仔細叮囑奴才告訴皇上,要以龍體為要。再如何忙碌,這膳食卻是不可耽擱的?!?/br> 陸旻聽在耳中,笑了一聲,揮手道:“朕知道了,你們下去吧?!?/br> 春桃與露珠便又退了出去。 李忠在旁端倪著皇帝神色,小心陪笑道:“皇上,這若華姑娘還是很惦記您的?!?/br> 陸旻笑了一聲,說道:“你真當這是她叫人送來的?” 李忠一陣詫異,不由問道:“難道,還能是這兩個宮女自作主張?” 陸旻執起銀湯匙,舀了一勺鴿蛋膏送入口中,方才緩緩說道:“倘或她真有這個心思,以她的性子,便會親自過來,而不是假手于人。朕……”一語未休,卻說不下去了。 李忠便道:“皇上,不是奴才說項,這若華姑娘賢淑端莊,皇上寵愛了她這么久,也不見她有半絲驕橫之態?;噬?,這沒影兒的事兒,就別拿來折騰自己了?!辈懦隹?,他便見皇帝冷冷瞪著自己,打了個哆嗦,忙跪在地下打著自己的嘴,連聲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陸旻收回了視線,淡淡說道:“她是當了皇后,都能勝任的人?!?/br> 李忠心底一驚,只說皇上如此盛寵蘇若華也罷了,竟還當真想立她為后! 陸旻深深嘆了口氣,他也知自己如此大約只是自尋煩惱。然而,事情牽扯到她,他便不能不多心。 這后宮之中面上看著風平浪靜,底下卻是暗流涌動,四處都有他的耳目眼線,他方能將后宮中的所有動靜握于掌控,更何況是她的一舉一動。 他當然明白,蘇若華不會干出什么背禮之事,但他心底卻始終都在疑惑一件事——蘇若華自從十一歲入宮,幾乎是長于深宮內廷,差不多就沒見過除己之外的年歲相仿的男人。她跟了自己,固然是有兩人的舊情,但也是自己強求而來。她待他的確很好,卻從不見她有什么熱切的表達,那些詩經中女子愛戀男性的種種舉動,在她身上都不曾看見。她對他始終都是溫柔的、恬淡的,起初他也知足,可漸漸的他便想要更多。 倘或真有一個風流倜儻、俊美多情的男子追求于她,她哪怕不會亂性,但當真不會動心么? 這是陸旻最不能容忍的事情,蘇若華的心只能被他一人占據。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有個陳平盜嫂的典故——但這事應該是假的。 第七十三章 心頭煩躁如斯, 連吃在口中的點心都不覺香甜了。 陸旻又吃了兩口鴿蛋膏,便放了湯匙,便吩咐道:“撤下去吧?!?/br> 李忠吃了一驚, 這自來蘇若華親手烹飪的吃食, 皇帝從來是吃得一干二凈,何曾剩過?今日竟只吃了一半不到, 余下的就要撤, 足見皇帝仍是心有芥蒂。 看著陸旻神色郁郁,李忠也不敢多勸,應了一聲,將茶碗并點心都撤了下去。 走到殿外, 卻見童才人搖曳走來。 李忠向來守禮,饒是童才人并不受寵,位份也不高, 還是欠身恭敬道:“見過童才人?!?/br> 童才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盤,微笑道:“李公公忙著辦差呢?這點心看著倒是精致,皇上竟剩了這么多, 可是不合口味么?” 李忠陪笑回道:“朝政繁忙, 皇上心里煩,沒什么胃口,叫奴才撤下去?!闭f著,又問道:“童才人這會兒過來,可是要見皇上么?皇上正忙著看折子,這會兒怕是不想見人?!?/br> 童才人搖了搖頭, 微笑道:“公公誤會了,我聽說這左近有不少槐樹,想摘些槐花回去蒸槐花露?!闭f著,神色之間微有幾分暗淡,悵然笑道:“如今皇上是不待見我的,我自也不會來招惹皇上厭惡?!?/br> 李忠聽在耳中,只覺這話極酸,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笑道:“才人說哪里話。近來朝廷上事實在多,皇上一時不得閑暇,顧不上后宮也是有的。才人別往心里去?!?/br> 童才人心里暗道:說的好像皇帝閑了,就會進后宮了一樣!嘴上笑道:“公公說的是,我這也不過是隨口的牢sao罷了?!闭f著,用帕子擦了擦臉,又道:“不耽擱公公辦差了,我往槐樹林去了?!毖粤T,便令宮女攙扶著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李忠嗤笑了一聲:“糊弄鬼呢,這槐花還要倆月才開,這會兒過去摘樹葉???分明是過來打探消息的,還要裝模作樣?!毖哉Z著,搖了搖頭,端了茶盤子往茶房去了。 童才人走了兩步,忽然低聲道:“不對?!?/br> 攙扶她的宮女琳瑯問道:“主子,怎么了?” 童才人沉吟道:“你瞧適才李忠端著的茶點,像御膳房出來的東西么?” 琳瑯思索了一陣,搖頭道:“主子這么一說,奴才這方察覺,看那器皿、點心規制,都不像御膳房出來的。御膳房的東西,從來規規整整,四平八穩,挑不出什么錯兒,卻也沒什么意思??赡峭氩柽€有鴿蛋膏,顯然都是用了心思的?!?/br> 童才人抿嘴笑道:“既不是御膳房做的,這后宮之中還有誰能把茶點送進太和殿?” 琳瑯立時明白過來,說道:“必然是那個宮女蘇氏了?!?/br> 童才人順著宮道緩步走著,一字一句道:“皇上剩了那么多沒有吃,足見她這一套是失靈了。程咬金三板斧,總要耍到頭的時候。再則,我心里猜著,必是發生了什么事,皇上跟她生氣了。所以,她做了茶點特特送來,想要討好皇帝?!毖灾链颂?,她忽然朗聲笑了起來,笑聲甚是甜美暢快。 琳瑯甚有眼色,雖明知她因何發笑,還是順勢問道:“主子什么事如此高興???” 童才人嘴角上揚,說道:“我雖不知蘇氏何處得罪了皇上,但明擺著皇上厭了她。她故技重施,還想用那些小把戲來取悅皇帝,然而事情哪有如此簡單。往常他們如何相處,我是沒親眼瞧見。但如今皇上已是皇帝了,再不是那個她熟知、不得勢的七皇子,尋常無事倒也罷了,真龍顏大怒豈能輕易就被她收買了?這賤胚子就是賤胚子,沒半點見識的?!?/br> 琳瑯卻覺此事有異,說道:“可是,主子,皇上倘或當真生氣,該一口不吃才是。怎會吃一半,余一半呢?” 童才人嗤了一聲,說道:“皇上的心意,誰能揣測?”說著,她微微嘆息了一聲,說道:“皇上不喜歌舞,仿佛也不好女色,于琴棋書畫也是淡淡,甚而對飲食也不大上心,不過是高看那蘇氏一眼。這后宮之中,誰敢說知道如何取悅皇上?蘇氏此番,大概也要弄巧成拙了?!?/br> 琳瑯雖覺此事古怪,但看童才人興致勃勃,也不敢掃她的興致,便笑問道:“主子,咱們的時機是不是到了?” 童才人淺笑著:“不急,不是有那個毛毛躁躁的李選侍么?”說著,又問:“東西已經送過去了?” 琳瑯回道:“慧兒回報說,已經送去了。只看她什么時候動手?!?/br> 童才人點頭道:“淑妃娘娘做事啊,雙手從來干干凈凈,這個本事我必要學上一學?!?/br> 主仆兩個輕輕說著,便走遠了。 蘇若華在寢殿之中坐著,看著立在眼前的春桃與露珠,沉沉問道:“為何自作主張?” 露珠囁嚅道:“奴才、奴才是擔憂姑娘……” 她話未說完,春桃便搶著說道:“不關露珠的事,是我想替jiejie出份力。jiejie不好意思,那便我去。jiejie,兩口子生了口角,必得有個人先低頭下氣兒服軟的。然而皇上畢竟是九五之尊,怎會率先低頭呢?皇上之前寵著jiejie,倒還沒事。如今出了齟齬,后宮眾多嬪妃都在虎視眈眈,姑娘若不趕快籠著皇上,就要被人趁虛而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