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春桃輕罵道:“這個蹄子,越發瘋了,明兒我定叫她知道我的厲害!”說著,又向蘇若華道:“jiejie,你別理她。她這是嫉妒?!?/br> 蘇若華輕輕說道:“我怎會把她這些話放在心上?但只是……”話未說完,還是脫了外衣,換了這一套,照照鏡子,衣衫齊整,便往前面去了。 才走到東配殿門前,卻驚見御前總管太監李忠正在門上立著,一旁還有幾個宮女。 蘇若華步履微緩,心跳不知怎的陡然快了。 太妃回宮了,皇帝自然要過來探視,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也早該料到,但事到眼前,卻依然有些莫名的情怯。 是因為那日的不辭而別,還是別的什么? 她緩緩上前,向李忠微笑問好:“李公公好?!?/br> 現如今,李忠最想看見,又最怕看見的,就是蘇若華。只要這位姑奶奶一來,他就不知道要倒什么霉。 當下,李忠待笑不笑,竟是擠出了一張甚是古怪的笑臉,道:“若華姑娘來了,今兒打扮的倒是鮮活。這身兒衣裳真好看,是太妃娘娘給做的?” 蘇若華點頭稱是,又笑道:“皇上在里面么?” 李忠點頭道:“是,皇上才來不久,正和太妃娘娘說話,還有淑妃、孫昭儀、童才人幾位主子也在?!?/br> 蘇若華頷首道:“原是這樣,多謝公公告知,我便不進去了?!?/br> 兩人正攀談,一旁冷不防一人道:“若華姐!” 蘇若華打眼望去,只見一名宮女立在廊上的一根柱子旁,正望著自己。 這宮女生的俏麗,是一張瓜子臉面,衣裳比著尋常宮女略好些,卻也有限。 她一見此人,脫口而出道:“殷紅,是你?!闭f著,心念一動,又含笑道:“你在此處,莫不是被撥來重新服侍太妃?” 殷紅臉上現出幾分窘迫尷尬的神色,她說道:“jiejie取笑我呢,我如今在孫昭儀手下當差?!?/br> 蘇若華似是一臉恍然,點頭說道:“啊,是了,我險些都忘了。當初,太妃娘娘離宮之際,jiejie求了娘娘,回內侍省重新調派。meimei如今可好?在孫昭儀那兒,想必順風順水了?!?/br> 殷紅聽著她這微帶了幾分譏刺的話語,心里頗為不忿,暗道:當初是我離了太妃不假,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何況,當初太妃已然敗了,竟連宮里都待不下去,要去什么甜水庵。我青春大好,怎能陪她葬在那地方?自是要另謀出路。你如今跟著太妃重新回來又如何,太妃到底是有了年歲的人,再說上面還有個太后。孫昭儀如今雖還只是個嬪位,但她還年輕,后宮里又沒幾個嬪妃,將來是不可限量的。將來誰的日子難過,那還未為可知。 想到這里,殷紅隱隱有些得意,便笑著向蘇若華說道:“jiejie不在宮里久了,許多事都不知道。我們主子孫昭儀一向同淑妃娘娘交好,淑妃娘娘是如今宮里最受寵的嬪妃。我還記得,jiejie當初在宮里時,當今皇上最看重的就是jiejie。然而jiejie一走三年,怕不是皇上連jiejie長什么樣都忘了吧?” 她是聽說了之前蘇若華進宮時鬧出的軒然大波,然而正是因著以往都是在一起共事的,她才不信那些傳言。若是皇帝當真這么喜歡蘇若華,當初去太后那里時,何不將她要過去?可見,那些消息不過以訛傳訛。她還勸過孫昭儀,大可不必為此事煩心。 蘇若華看著殷紅得意的臉孔,輕輕一笑,壓低了聲道:“以往,我便提醒過你,你的脾氣就是過于輕狂,早晚是要吃虧的。三年了,你竟全沒改?!?/br> 殷紅臉上微微一熱,早前她們都在太妃手下當差時,雖則自己與芳草先行服侍太妃,太妃便更看重二人些,但蘇若華卻總是格外出挑,說話辦事既穩重又伶俐。時日一久,太妃面上還是一碗水端平,但每逢有什么緊要差事,都交付蘇若華去辦。她與芳草嘴上不提,心里多少都有不服。偶然說話帶了出來,蘇若華便這等勸說過她。 殷紅冷冷一笑,低聲道:“jiejie聰明伶俐,我哪兒趕得jiejie一絲一毫呢?但就不知,太妃娘娘如此疼愛jiejie,會不會給jiejie謀個好前程?畢竟,皇上眼兒里,jiejie怕不已是個陌生人了?!?/br> 她正說著,屋里忽傳來一道喝聲:“蘇若華,進來!” 這聲音陡然而起,將所有人都唬了一跳,又各自面面相覷。 李忠打起簾子,向蘇若華笑瞇瞇道:“若華姑娘,皇上請您呢?!?/br> 蘇若華掠了一下鬢發,邁步入內。 廊下立著的一群宮女,目光頓時都盯在了殷紅臉上。 這意思便是,你不是口口聲聲皇帝早不知蘇若華是誰了么?那為何皇帝還能直接點名叫她進去,怎么沒叫你殷紅入內?倒和大伙一塊,站在這廊下等候差遣。 殷紅的臉,這下子更紅了。 蘇若華進得門內,果然見坐了一屋子的人,太妃與皇帝分坐東窗下條山炕兩側,地下三把黃花梨木官帽椅上,各坐著三名嬪妃——除淑妃是認得的,另兩位雖面生,但觀其衣著神態,便知是孫昭儀與童才人了。 蘇若華端端正正的向諸位主子行禮問安。 她邁步進來,便如一道春風卷入室內,令人眼眸為之一亮。 陸旻似有如無的瞧了她一眼,眸光微閃,似有驚艷之意,又好似沒有。 太妃尚未開口,陸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說道:“不叫著你,你也不進來了。站在外頭,倒只顧著和那些不相干的人說話?!?/br> 皇帝這話,透著格外的親熱,惹得一屋子里三個女人頻頻側目。 淑妃微微一笑,自果盤里拈了一個枇杷剝了起來。 孫昭儀臉上頗有幾分不自在,童才人卻愣愣的,只顧瞧著蘇若華,不知想些什么。 蘇若華微笑回道:“回皇上,聽聞皇上、太妃娘娘并諸位主子們說話,無傳召,奴才不敢擅入?!?/br> 太妃卻笑了幾聲,說道:“以往在宮里時,哪回皇帝來這邊,不是你在跟前伺候?三年沒回宮,怎么外道上了?!边@話出口,淑妃等人心里卻是越發不快了。 淑妃淺淺一笑,說道:“這若華姑娘,今兒這身衣裳可當真好看,鮮亮的很。太妃娘娘,很會調理宮女兒呢?!?/br> 一句話,便將把柄丟了出來。 眾人便齊齊矚目蘇若華的穿著,看她衣裙明艷,襯著整個人越發的柔嫩,雖是身上無多裝飾,亦不曾著胭脂妝粉,倒是越發令人眼眸舒坦。 淑妃素來打扮素凈,童才人少有裝飾,倒也罷了。唯獨孫昭儀喜好濃妝艷抹,如此一來,倒顯得臉上脂粉厚重,身上釵環艷俗。 孫昭儀勉強一笑,說道:“太妃娘娘會調理人兒,這宮女生的好,穿的也靚麗,但嬪妾卻記得,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非年節正日子,宮女不得穿艷,不然就是有媚主之嫌。這宮女如此穿著,怕是不合規矩吧?!?/br> 淑妃瞥了孫昭儀一眼,肚里暗笑了一聲:這話當真是既蠢又毒,抬出祖宗家法,那是想置蘇若華于死地了。然而,早先說了這是太妃調理出來的,當著她老人家的面說,豈不亦是傷了太妃顏面? 自然,她樂得坐山觀虎斗。 果不其然,太妃的臉色便陰了下來。 蘇若華只笑了笑,沒有答話——這孫昭儀當真是不知死活,說話顧頭不顧尾,實在不必她張口說什么。 恭懿太妃輕輕哼了一聲,說道:“孫昭儀,你這話的意思,莫不是指責老身不敬祖宗?!再則,這身衣裳不曾著以艷色,樣式花色亦在規制之中,哪里違制了?妾身卻不知曉,皇帝還在這里坐著,淑妃亦在一旁,倒要你一個昭儀出來指摘宮女的衣著?!?/br> 孫昭儀的臉色頓時白了,她只顧找蘇若華的麻煩,卻忘了這是太妃手底下的人。 她忙忙起身,向太妃行禮賠罪,陪笑道:“太妃娘娘,嬪妾說錯話了。嬪妾從來笨嘴拙舌,原想著和若華姑娘說幾句玩笑話來著。娘娘莫惱?!?/br> 陸旻修長的指撥弄著茶盅蓋子,連看也不看這孫昭儀,說道:“這身衣裳好,鮮嫩活潑,正應這春季的好景,朕喜歡。滿宮上下都是一個打扮,不是石青,就是鴨卵青,再不就是灰,烏壓壓的,一個個便如燒糊了的卷子似的,看著叫人喪氣?!闭f著,他抬眸,掃了孫昭儀一眼,說道:“臉上的粉,少涂抹些,白的滲人,簡直渾如廟里鬼胎!” 皇帝這一通訓斥,當真令孫昭儀無地自容。 她只覺滿臉guntang,恨不得彎腰掘個地縫兒把自己埋了。 她是皇帝的嬪妃啊,本就要靠著姿容來討寵的。如今皇帝竟當著一群人的面,尤其當著那個蘇若華的面,說她貌丑如鬼,這叫她日后還怎么在宮里待下去?皇帝的金口玉言,還不立時就傳揚的人盡皆知? 偏生,這話是從皇帝口里出來的。 孫昭儀便是再如何憨蠢莽撞,也不敢當面頂撞皇帝。當下,她只得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說道:“皇上打趣兒臣妾了?!?/br> 陸旻口吻淡漠:“知道是打趣兒,還不退下。杵著,再惹出點兒笑話來?” 這是逐客令,孫昭儀豈能聽不出來? 她看向淑妃,神情之間仿佛在求援。然而淑妃卻專心致志的吃她那枚枇杷,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無法可施之下,孫昭儀只得告退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不適,修改一下~ 第三十三章 眼看孫昭儀被驅逐出去, 童才人心中頓時一凜,看向蘇若華的目光便帶了幾分畏怯。 她莞爾微笑的模樣,倒是溫婉可人, 如春風拂面, 仿佛人畜無傷,但不知為何, 童才人卻忽的想起了幼時, 家里姨娘給講起的鄉間傳說,有女羅剎姿容艷麗,擅惑人心,取人性命于不動聲色之間。不知為何, 她只覺得,眼前這蘇若華便是傳言之中的女羅剎。 幸好,她不似孫昭儀那般莽撞。孫昭儀還是個嬪位, 皇帝就這般不留情面。倘或為難蘇若華的人是自己,皇帝還不知會怎樣處置自己。 會不會,直接就打入冷宮? 畢竟, 皇帝為了這個宮女, 甚至險些廢了貴妃。 童才人只覺得身上陣陣發寒,卻猶不死心的看向陸旻。 皇帝正同太妃說話,微微側首,那側顏當真俊美無儔,清雋如天神降世。 童才人眼中便閃過一抹迷戀,她和那些旁的嬪妃不同, 她入宮是真心愛慕著皇帝的。早年還在閨中時,時為七皇子的陸旻,領命巡查江南道,來過她祖籍縣中。她曾遠遠的看過他一眼,當時便為他氣韻容貌所攝,將其驚為天人。 打從那之后,她便無一時忘了七皇子。 入宮選秀,是她不曾想到的好事,更不曾想到自己居然雀屏中選,成了天zigong嬪。 原本滿懷著少女情思而來,卻沒想到居然是落進了冰窟!經年累月見不著皇帝一面,只得投靠高位的嬪妃。然則即便如此,也未分到半分雨露恩寵。 如今,竟還有個宮女踩在了自己頭上。 讓人如何咽的下去這口氣? 然而,她不過是個小小的才人,又能怎樣? 陸旻同太妃說了幾句家常閑話,目光卻時不時的停在蘇若華身上,見她垂首侍立一旁,雙眸低垂,并不向自己看上一眼半眼,雖明知此為宮人安分之態,但他心中卻老大不自在起來。他這么大個人坐在這里,她就當沒看見一般。 當下,陸旻向她說道:“既進來了,就別干站著了。朕想吃奶白葡萄,你過來剝?!?/br> 放著御前的人不用,偏偏要使喚她。 蘇若華應了一聲,先下去洗了手,回來便挽了袖子,立在陸旻身側,自盤里拈起一枚奶白葡萄,細細的剝了皮,安放在菊紋口小金盤里雙手捧給陸旻。 白生生的果rou,襯著嫩蔥一般的十指,頂尖還帶了幾分嫩紅,僅是一雙手便如此勾人心魄了。 宮人侍奉主子,規矩是不能站在主子正前方的,既不合乎上下尊卑的體統,亦阻了主子視線。 陸旻看著她尖尖的下頜,碎花圓領上露出一段白皙優美的脖頸,女性那獨有的體香合著果子的蜜甜,直往他鼻翼里鉆。 陡然間,他只覺得有些燥熱。 陸旻拈起那枚葡萄丟入口中,蘇若華便遞上手巾,他便擦了擦手。 那手巾擰的不算很干,陸旻便低聲說道:“這上面還濕著呢,多少年的習慣了,總改不了?!?/br> 這話聽的淑妃與童才人都分外難受,春光正好,一室明媚,皇帝的目光卻只落在一名宮女的身上。 恭懿太妃卻是樂見其成,笑呵呵瞧著,掃了一眼淑妃,至于那童才人,她是不放在眼中的。 她開口說道:“到底是多年服侍慣了的,彼此熟悉?;实廴缃裆磉吙捎型滋娜??若有,我也就放心了?!?/br> 陸旻眸光微閃,莞爾一笑:“不過是舊日里一向用著的幾個老人,又或內侍省調撥過來的,將就使使罷了,難堪大用?!?/br> 蘇若華大致明白了皇帝接下去想說什么,遂插口道:“皇上,娘娘,且容奴才說句話?!?/br> 陸旻看著她不語,太妃笑道:“你說吧?!?/br> 蘇若華說道:“太妃娘娘離宮三年,這陡然回來,壽康宮里還有許多事不曾完備。奴才要趕著去收拾,可否容奴才退下?” 太妃尚未答話,陸旻便不悅道:“這宮里的人,莫不是都死絕了?獨獨靠著你,離了你一刻也不成?什么事也做不得?太妃回來之前,朕已吩咐內侍省調撥人手過來,竟還不曾到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