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閱讀_52
刺客落網了,立功的人,卻是趙良武。 原來這刺客和趙良武同住一間營房,一個月前有了起夜的習慣,午夜時分,必定踢著一雙破棉鞋出去一趟。趙良武睡覺很輕,每夜都要被他吵醒一次。時間久了,便是懷恨在心??上{著他那弱柳扶風的體格,完全不是刺客的對手,如果找茬打架,結果必定是他先歸西。 趙良武起初是找了杜國風,攛掇他替自己報仇。但杜國風很老實,一味的搖頭:“我不打架,團座說了,不讓咱們鬧事?!?/br> 既然杜國風如此敦厚,趙良武只好退了一步,不讓他做打手,改讓他做幫手。刺客與眾不同,夜里不去茅房,只在營房附近的一條小路旁邊撒尿。趙良武摸清了他的路線,然后憑著自己在通信排所學的知識,偷偷的引了幾根電線,并排的藏到了路邊草叢之中。這一夜等到他的仇家又起夜了,他躡手躡腳的跟蹤而去,又順路叫了杜國風。 趙良武本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復仇的主意是否真有效果,不過是要試試看而已。哪知老天助他,他的仇家站在路邊扯開褲子,一股熱尿正澆在了電線上。電線乃是裸線,一澆之下,直接竄起了火花。而他的仇家一聲沒吭,直接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趙良武十分快樂,跑上前去想要再踹他幾腳。一鞋底子踩上胸膛,他卻是被硌了一下。杜國風戴了手套,此時過來解了對方的棉襖前襟;月光之下看得清楚,就見此人用長布袋子將自己五花大綁了,布袋子里碼的全是大洋。 趙良武和杜國風對視一眼,意識到自己鬧大發了。 刺客并沒有死,昏迷了一陣子之后,便在牢中醒了過來。而顧承喜萬沒想到刺客竟出在了自己的隊伍里,真是又惶恐又憤怒。面無表情的站在刺客面前,他不說話。刺客是他去年招進來的新兵,是他熟悉的面孔。在他的注視中,刺客低了頭,也不吭聲——大半夜的纏了一身大洋往外走,怎么解釋都是沒理由。 顧承喜看他看了良久,末了終于開了口:“說,你是受了誰的主使?” 刺客低聲答道:“團座我對不起你?!?/br> 顧承喜斬截利落的吐出一個字:“說!” 刺客緊緊的閉了嘴。 顧承喜后退兩大步,對著旁邊的行刑人一抬手:“給我打!” 在接下來的一天之中,顧承喜一個字都不逼問,只是換著花樣炮制刺客。刺客被鐵鏈綁在刑架上,起初還是個好好的小伙子,等到了傍晚時分,小伙子已經沒了人形。 烙鐵插在一爐火炭之中,燒成紅亮顏色。顧承喜抄起烙鐵,向上啐了一口唾沫。狠勁從他的心里往頭頂攻。咬牙切齒的,他終于低聲又開了口:“說,你是受了誰的主使?” 然后,他向刺客伸出了手。烙鐵尖端逼近了刺客的眼睛,灼人的熱氣繚繞了刺客的皮膚。刺客終于哆嗦著作了回答:“我說……我說……” 十分鐘后,顧承喜出了牢房,見了霍相貞。 因為部下士兵中出了內jian,所以他臊眉耷眼的,簡直不好意思正視霍相貞:“大帥,問清楚了。這人有個弟弟,也是當兵的。他弟弟的上司叫李子睿,是連毅手下的特務連連長。前一陣子越獄跑了的李子明,是李子睿的大哥。是在過年的時候,他弟弟奉李子睿的命令找上了他?!?/br> 霍相貞聽到這里,十分平靜:“然后呢?” 顧承喜遲疑著說道:“李子睿先給了他一百大洋,又向他許諾,說是一旦事成,再謝他……一萬大洋?!?/br> 霍相貞一拍桌子:“他媽的!我的命就值一萬大洋?” 顧承喜躬了身:“大帥,是我的錯?!?/br> 霍相貞撩了他一眼:“我讓你招兵,你給我招了個刺客,你自然有錯!” 顧承喜的呼吸有些亂:“大帥懲罰我吧?!?/br> 霍相貞向前探了身:“你以為你逃得過嗎?顧團長?” 翌日上午,刺客被砍了腦袋。替罪羊們各自得了幾塊錢,有驚無險的恢復了自由?;粝嘭懻摴π匈p,參謀長發了大財,趙良武和杜國風也發了小財,唯有顧承喜不但被罰了半年的餉錢,并且還被關了三天的禁閉。 獨自坐在不見天日的小屋子里,他無所事事,長久的擺弄著一只領帶夾子?;粝嘭懖灰说念I帶夾子,被他換了個小彈簧,還能接著用??上y得穿西裝,想用也用不上,只好是貼身揣著,沒事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將領帶夾子送到唇邊吻了一下,他心里火燒火燎的著急?;粝嘭懖皇撬胍娋涂梢砸姷?,三天的光陰,就這么被他浪費在了禁閉室里。 況且三天過后,他能否保持住先前的地位,也是一樁懸案?;粝嘭懸恢碑斔莻€上進要強的典范,結果他當眾打了霍相貞的臉——他連刺客都招進隊伍里了,往后霍相貞還怎么對著眾人夸他抬他? 三天的工夫,顧承喜上了大火,不但愁出了后背上兩個大火癤子,而且嘴唇上也生了瘡。 57、呆子 顧承喜出了禁閉室,問人第一句話就是“大帥走了嗎”。 前來給他自由的人,乃是參謀長。參謀長這幾天春風得意,見誰都是笑微微的,并且滿面紅光:“沒走,還在城里呢。顧團長,你這嘴——” 顧承喜“唉”了一聲:“我上火嘛!誰攤上這事誰不愁???” 參謀長領著他往外走:“別怕別怕,餉錢也罰了,禁閉也關了,不能再有別的事兒了?!?/br> 顧承喜垂頭喪氣:“參謀長,承你吉言。早知會有今天這么一場,我就應該提前找你給我算一卦?!?/br> 參謀長意氣風發的從鼻孔里往外呼氣:“哼!這回你們知道老夫的本事了吧?” 顧承喜雙手合十對著他拜了拜:“閣下簡直就是半仙之體、諸葛再世。往后逢年過節,我一定上參謀處給你老人家磕頭敬香?!?/br> 參謀長感覺他這不是好話,于是當場罵道:“滾你的蛋!” 顧承喜洗了臉,梳了頭,換了整潔的軍裝。嘴角的瘡是沒辦法遮掩了,只能由著它紅艷艷的像是要開花。自己對著鏡子照了照,他發現自己面無血色,居然帶了一點病容。心中不由得生了感慨,他想平安真是了不得,自己這樣鐵打的體格,竟會禁不住他的一怒一罰。 稀里呼嚕的喝了一碗熱粥,他像匹野馬似的跑出軍營,進城去了。 在霍宅大門口,顧承喜遇到了元滿。 元滿蹲在地上,正在逗一條小狗。忽然見他來了,便起身笑著打了招呼。顧承喜把他拉扯到一旁,悄聲問道:“大帥在不在?” 元滿愣頭愣腦的答道:“在??!” 顧承喜又問:“心情好不好?” 元滿遲疑著搖了頭,然后壓低聲音答道:“大帥上午在營里騎炮筒子,硌著蛋了,好像是挺疼,下午一直沒出門,自己在屋里喝茶呢!” 顧承喜思索著說道:“蛋疼……他這兩天鬧脾氣了嗎?” 元滿立刻擺了手:“那沒有,這兩天他一直挺高興的?!?/br> 顧承喜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副官長,勞駕你替我通報一聲。我現在是戴罪的人,不敢直接往里進了?!?/br> 元滿當即答應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狗毛,一邊轉身往宅子里跑。顧承喜也試試探探的跨過了大門,又極力的把腰背挺直了,想要顯出幾分英姿颯爽的好樣子來。 不出片刻的工夫,元滿從前方一道回廊中現了身,一邊跑,一邊對著顧承喜招手。顧承喜眼睛一亮,立時拔腳迎了上去:“讓我進去了?” 元滿笑著一點頭:“快去吧!” 從大門口到霍相貞所在的屋子,中間只有一道回廊的距離。這一道回廊讓顧承喜走了個百轉千回,不敢往快了走,因為心里還沒定下準主意——見了霍相貞,自己第一句話說什么,第一件事做什么,都得考慮清楚才行。在霍相貞面前,他得做奴才與英雄的混合體,又要守本分,又要有出息;又要伏低做小,又要果敢剛毅。 及至終于停到了房門前,他昂首挺胸的吸了一口氣,隨即很慎重的開了口:“報告大帥,承喜來了?!?/br> 一門之隔,傳出了霍相貞的聲音:“進來?!?/br> 顧承喜推開房門,恭而敬之的邁過了門檻?;厣韺⒎块T輕輕關嚴了,他直著目光轉向了前方的霍相貞。方才打好的腹稿瞬間亂了套,他注視著霍相貞的步走到對方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霍相貞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左手扶著大腿,右胳膊肘架上了椅子扶手。低頭看著顧承喜,他開口問道:“跪什么?” 顧承喜輕聲答道:“那天的事情……我越想越后怕……” 霍相貞微微的嗤笑了:“帶兵打仗的人,這點兒膽量總該有?!?/br> 顧承喜低下了頭,慢慢的抬手去抓了霍相貞的左手。抓住之后俯了身,他心驚膽戰的把那只手往自己的臉上貼。先前他已經把霍相貞哄得很好了,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會不會前功盡棄。仿佛占卜一樣,他把自己一切的念想全壓在了那只手上,他哆嗦著去和那只手親昵,他想只要那只手別拋棄自己,自己就不算失敗,自己就還有希望。 一只手向上捂住了霍相貞的左手,另一只手向下摟住了霍相貞的小腿。他仰起了臉:“大帥,我對不起您?!?/br> 霍相貞皺著眉頭一抬腿:“顧承喜,我是罰了你,又不是騸了你,怎么三天禁閉關下來,把你關成娘們兒了?你看你這個德行,進門之后對我是又下跪又抱腿,可還有一點團長的樣子?下次你若是再犯了錯,是不是就該對我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顧承喜被他罵得一愣,下意識的拖了長聲:“那——倒不能?!?/br> 霍相貞一瞪眼睛:“我看懸!你現在這個排場已經是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