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閱讀_38
汽車駛上了一段崎嶇土路,人在車中,全被顛成了炒豆子?;粝嘭懯芰梭@擾,然而睡得太沉,醒不過來。汽車狠顛一下,他便低低的“嗯”一聲。汽車隔三差五的顛,他也接二連三的“嗯”。顧承喜的神情從莊重漸漸轉為了痛苦——霍相貞無知無覺的在他身上蹭了一路,而他看得見,摸得著,吃不到,真饞得他七竅生煙,褲襠里都快要著火了。 44、上進 霍相貞恍恍惚惚的恢復了意識,一路算是睡了個足。 恢復意識后的第一感覺,便是懶和累。腰酸背痛胸悶,一條腿還抽了筋。閉著眼睛呻吟了一聲,他按著顧承喜的大腿起了身。眼睛略略欠開了一道縫,他怔怔凝視了前方空蕩蕩的駕駛位,良久過后才抬手捂嘴,打了個面無表情的哈欠。 胸中的氣息漸漸順暢了,他的靈魂也隨之歸了位。低頭用力揉了揉眼睛,他一轉身,和顧承喜打了個照面。顧承喜面紅耳赤的望著他,眼睛很亮,嘴唇抿了一抹笑意,笑得不純粹,有點含羞帶笑的意思。 霍相貞對著他眨巴眨巴眼睛,順便看清了侍立在汽車外的衛士副官?;仡^向后看了看,原來汽車整個的被人包圍了,士兵們全副武裝的保護著車里的他和顧承喜。 霍相貞莫名其妙的挺了挺腰,頭上睡歪的軍帽當即隨之滑落:“我怎么了?” 顧承喜看著含羞,其實坦然,笑模笑樣的答道:“大帥路上睡著了,一直不醒。所以我們進城之后停了汽車,不敢驚擾大帥休息?!?/br> 霍相貞垂下眼簾,忽然發現顧承喜的褲襠濕了一片。很狐疑的抬了眼,他開口又問:“尿了?” 顧承喜合攏雙腿坐正了,卻是收斂笑容搖了頭。 霍相貞一皺眉毛:“到底是怎么了?” 顧承喜垂了頭,壓低聲音答道:“是大帥您……流了口水?!?/br> 霍相貞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他這句話活活噎死。一把抓起自己的軍帽,他對著顧承喜瞪了眼睛:“混賬!胡說八道!” 顧承喜立刻連連點頭,一臉一身的好脾氣,愿意承認自己是胡說八道。 霍相貞抬手一抹嘴角,繼續氣急敗壞的怒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顧承喜看了他一眼,然后低頭一笑,不言語。 霍相貞轉身作勢要推車門,忽見顧承喜也對車門伸了手,他立刻又發了命令:“褲子不干,不許下車!” 顧承喜應聲收了手,受氣包似的答道:“是,大帥?!?/br> 霍相貞急赤白臉的下了汽車。繞過汽車往宅子里走時,他重重一敲顧承喜的車窗,意猶未盡的又吼了一句:“混蛋!你應該早叫醒我!” 顧承喜坐在汽車里,嬉皮笑臉的連鞠躬帶敬禮:“是是是,卑職錯了?!?/br> 然后他抱了肩膀自己笑,一邊笑,一邊遠遠的聽到霍相貞對元滿開了火:“你為什么不叫醒我?” 元滿理直氣壯的大聲答道:“報告大帥!卑職叫不醒您!” 聲音越來越遠了,但是依舊高昂:“糊涂!給我滾蛋!” 霍相貞惱羞成怒的進了宅子,水也不喝,飯也不吃。想要找個由頭發火,又沒有可遷怒的對象。獨自枯坐了許久,房門忽然開了。顧承喜換了一身便裝,雙手端著個大托盤,像個跑堂似的輕輕走了進來。 伶伶俐俐的用胳膊肘關了房門,他走到了霍相貞身邊,將托盤放到了小桌子上,托盤中擺著一大碗白米粥和一小碟醬菜。樣數雖然簡單,但是干干凈凈。從個白手帕卷里抽出勺子,他把勺子放到了粥碗里:“大帥,天都快黑了,您一天還沒正經吃過飯呢?!?/br> 霍相貞不見飯菜,也不感覺餓;如今忽然聞了米粥的香氣,卻是生出了食欲。側身捏了勺子舀了米粥,他嘗了一口,發現米粥不冷不熱。抬眼望向顧承喜,他開口問道:“你預備的?” 顧承喜微笑點頭:“是?!?/br> 霍相貞將一勺醬菜拌進了米粥里:“不錯?!?/br> 顧承喜小聲笑道:“大帥,我……我挺會伺候人的。不信,您給我個機會,讓我表現表現?!?/br> 霍相貞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嘴里送了一勺米粥:“這是一個團長該說的話嗎?沒有志氣!” 顧承喜微微向他俯了身:“我也不是誰都伺候,我只伺候大帥一個人?!?/br> 房內沒看點燈,暮色和窗外連成了一片?;粝嘭懱痤^,直視了顧承喜的眼睛。屋中太安靜了,憑空生出了與世隔絕的幽閉氣氛?;粝嘭懙哪抗馐侵钡?,直來直去,不留轉圜,沒有余地。顧承喜也是一樣的直,直通通的面對了他——他對他有野心,哪怕他是大帥,他也還是有野心。 如果時光倒退一萬年,他在原始洪荒的世界中遇到了他,他是要獵他的。 良久的對視過后,霍相貞居高臨下的發了話:“承喜,你有邪念?!?/br> 一句話,把顧承喜說到了陰暗塵埃里。顧承喜心悅誠服的搖頭——不說話,只搖頭??嗪o邊,回頭是岸;可惜他是死不悔改,無可救藥。 霍相貞垂下眼簾,端起大碗,同時低聲說道:“你要上進?!?/br> 然后他一勺接一勺的吃粥,越吃越快,最后仰起頭呼嚕呼嚕的喝了一氣,他把一大碗米粥喝了個精光。顧承喜靜靜聽著,聽得很痛快。米粥顯然是合了霍相貞的胃口,對于他來講,沒有什么情景比對方的狼吞虎咽更喜慶。自動的又給霍相貞倒了一杯茶,他笑著問道:“吃飽了?” 霍相貞一點頭:“嗯?!?/br> 顧承喜走到桌前,仿佛是要收拾托盤。然而在俯身的一瞬間,他忽然張開雙臂,向下擁抱了霍相貞。未等霍相貞有所反應,他用面頰用力的一蹭對方鬢角,隨即扭了頭,在他的臉上“叭”的狠親了一口。 然后直起腰端了托盤,他一言不發的轉身快步走了。 霍相貞很少和人親近狎昵,如今冷不防的被顧承喜親了臉,他端著茶杯,幾乎要發怔,同時發現顧承喜的嘴很有勁,這一大口親的,力道十足。慢慢喝了一口涼茶,他想這小子真是要瘋魔了。 霍相貞活得像一棵大樹,枝枝杈杈全被修掉了,筆直的只往上長,存著要鉆天的志向。他一直活得有條有理,有板有眼;可是如今忽然破土生出了一條長蛇似的藤,得機會就要纏他一下。這條帶著點賤相的藤讓他感覺挺新鮮,也挺厭惡。他不知道怎么處理這條藤,由著他不合適,砍了他也不合適。家里人從來不會給他增添這種煩惱,所以他沒有治藤的經驗與知識。 第二天,霍相貞檢閱了炮兵大隊,然后順路去了軍營。營里目前只有顧承喜一個團。顧承喜昨天晚上就來了,霍相貞抵達之時,他集合了隊伍,正在訓話?;粝嘭戩o聽了一陣,發現他那話都不見水平,然而夠響亮夠流利,演講似的罵大街許大愿;小兵們聽得倒是很認真,因為他不打官腔,他說的話,小兵們全能懂。 到了白天訓練之時,顧承喜依舊是跟著教官走。教官的地位自然是比他低,但是他對教官畢恭畢敬?;粝嘭懣丛谘劾?,訓練間隙之時就把顧承喜叫到了跟前,饒有興味的問他:“我看你很尊重教官?!?/br> 顧承喜陪著笑容:“是,我們團里這幾個教官,都是文武雙全。我……我挺崇拜他們的?!?/br> 霍相貞將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扶到了腰間武裝帶上,忽然笑了一下:“本帥也是文武雙全,怎么不見你崇拜???” 顧承喜不假思索的笑道:“我對大帥,得是跪拜?!?/br> 話音落下,他自己一愣,心中暗驚:“我的娘!他那話是在對我開玩笑?” 他驚了,周圍的副官們也跟著驚了?;粝嘭懰貋硎怯性捳f話,無話閉嘴。秘書長姑且不提,元滿現在是他身邊最紅的人了,可也沒誰見他逗過元滿。 霍相貞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嚇倒了一大片人。一只手依舊扶著武裝帶,他另一只手垂下去握了根指揮鞭。用指揮鞭輕輕敲打了自己的馬靴靴筒,他望著前方那一大片整齊精壯的士兵,心中十分滿意。 顧承喜離了霍相貞,繼續隨著士兵們摸爬滾打。不是為了做樣子敷衍霍相貞,是他真的想多學習,多鍛煉。第二團有三個營,其中兩個營的新兵都是他親自招來的。對于這么個千八百人的小團,他真是花了心血。其實他不只崇拜教官,他更崇拜連毅。連毅現在還和安如山僵持著,安如山硬是啃不下他這塊硬骨頭。小小的第二團成了顧承喜埋進土中的一顆種子,他等著它將來長成一個旅,一個師,一個軍。 到時候他也可以活成第二個連毅了?;畛蛇B毅,不為別的,只為肆意的露一露本來面目,對誰都不必再裝孫子。 霍相貞最看不上沒出息的人,除了白摩尼。顧承喜的勤奮與刻苦正合了他的心意,憑著顧承喜這個拼命的干法,霍相貞想,即便顧承喜干不出成績來,自己也不能再苛責他了。 在離開保定的前一天,他把顧承喜叫到了房內:“過幾天,派你帶兵上前線?!?/br> 顧承喜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怕,又想:“你不會是又要讓我給你當敢死隊吧?” 霍相貞沒什么嗜好,閑來無事了,不是和元滿舞槍弄棒,就是一壺接一壺的喝熱茶。此刻端著他那個小茶杯,他低聲說道:“在訓練場上練出花來,實戰不行,也是白搭。紙上談兵的教訓,我是領教過的。到了那邊,你量力而為,勝負固然是要緊的事情,實力也不可不保存?,F在去,年前回來,不要讓我失望?!?/br> 顧承喜斬截利落的敬了個軍禮:“是,大帥!” 霍相貞沒話說了,顧承喜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不攆就不走。對于團長,霍相貞總是要客氣一點,所以沒讓他滾,只一揮手:“去吧?!?/br> 手在空中揮到半路,卻是被顧承喜一把握了住?;粝嘭懱ь^看他,只見他一本正經的告訴自己:“大帥放心,我肯定好好打。您在人前總夸我,我不能給您丟臉?!?/br> 霍相貞把手抽了回來:“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