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閱讀_31
白摩尼眨巴眨巴眼睛:“你一問,我反倒想不出了!” 霍相貞親自去了一趟館子,忖度著給白摩尼預備了一餐好飯。坐在床邊端了碗,他一口一口的喂給白摩尼吃。白摩尼吃了個心滿意足,最后笑微微的嘆了口氣:“唉,大哥,你一來,我的腿都不疼了?!?/br> 霍相貞給他擦了擦嘴:“平時疼得厲害嗎?” 白摩尼擰起了兩道長眉:“疼得要打針呢。醫生不想給我打,說是鎮痛針打多了不好。他不給我打,我就使勁的大喊大叫。哈哈,大哥,我一叫,老趙就嚇得滿地亂轉。像大狗轉圈追尾巴!” 霍相貞握住了他的手:“愿意笑就多笑笑??傊蟾缭谶@里,你什么都不要怕?!?/br> 白摩尼抓了他的手搖來晃去:“我不怕,我就是悶得難受?!?/br> 霍相貞知道白摩尼悶得難受,可是在當天晚上,他還是乘坐汽車回了保定。 午夜時分,他在旅部門口下了汽車,正好馬從戎也是晚歸。兩個人是連著一個禮拜沒說過話了,此刻正面相遇,馬從戎戎裝筆挺馬靴锃亮,先是對著霍相貞“喀嚓”一個立正,隨即抬手行了個百分之百標準的軍禮,聲音極其高亢,語氣極其傲慢:“大帥好!” 然后他狠狠的白了霍相貞一眼,昂首挺胸的先進了門。 霍相貞被他搞了個措手不及。站在原地想了一想,他咽了口唾沫,還是沒說出什么來,有心再踹馬從戎一腳,可是馬從戎已經走了個無影無蹤。 從此開始,霍相貞每隔幾天便回一趟北京看望白摩尼——他眼看著白摩尼從滿懷希望漸漸變成了焦躁不安。天氣越來越熱了,白摩尼帶著一腿的石膏只能在床上枯坐。他那些花紅柳綠的朋友們漸漸不再登門,他在醫院中與世隔絕了。 他透過玻璃窗子往外看,看天是那么的藍,樹是那么的綠,尤其是到了雨后的傍晚,隔著紗簾都能嗅到外界的清新喜氣。他的左腿在石膏的禁錮中作痛做癢,他的關節也仿佛正在銹蝕僵化。他終于忍無可忍的鬧了脾氣,哭著質問霍相貞:“怎么還不好???我要難受死了!小顧當初也像我這樣嗎?” 霍相貞呵斥了他:“躺下!現在骨頭還沒有長好,你就敢在床上張牙舞爪?” 白摩尼抓心撓肝的對著他嚷:“我躺不??!” 霍相貞被他鬧得無可奈何,最后把心一橫:“那就回家!到了家你再敢鬧,當心我教訓你!” 然后他讓趙副官長辦了出院的手續,把白摩尼運回了自己家中。 白摩尼得了意,雖然還是行動不便,但是從此至少可以見見天日,接接地氣。如此又過了一個月,他在經過了美國醫生的允許之后,終于得以拆除了石膏。 拆除石膏的當天,他非常高興,特地趴在床上給霍相貞寫了一封信,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覺有多痛快。 然而三天之后霍相貞從保定回了家,迎接他的卻是個狀如瘋魔的白摩尼。 白摩尼和一副拐杖一起坐在地上,坐了個東倒西歪。涕淚橫流的仰起臉,他含含混混的哭道:“大哥,我完了……”他顫抖著抽了一口氣:“我的腿不聽話了……它不聽我的使喚了……它還天天疼,疼死了……” 他把雙臂環抱到了胸前,畏寒似的開始哆嗦:“你們騙我……我成殘廢了……我不能見人了,我一輩子都完了……” 霍相貞席地而坐,把他攔腰抱到了腿上:“完不了。大哥還在,你哪能完?” 然后他摟緊了白摩尼:“醫生說了,骨頭長好了還得鍛煉,你剛鍛煉了三天,就堅持不住了?” 白摩尼哽咽得快要說不出話:“大哥,現在……沒人找我玩了……以后……也不會有了……” 霍相貞一拍他的后背:“你那幫狐朋狗友,全斷了才好?!?/br> 白摩尼含著眼淚拼命搖頭——霍相貞說得太輕描淡寫了,本來他是朋友中間的寵兒,他最出風頭最有地位,現在一下子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他受不了。本來他比誰都強,現在他誰也不如,他們甚至都不屑于再理睬他了。 他哭得呼哧呼哧,他的左腿幾乎就是沒知覺,讓他相信一條沒知覺的腿會重新恢復靈活,重新能跑能跳,他才不信!抓起霍相貞的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他咬住了,晃著腦袋嗚嗚哭。怎么哭都是不夠勁,他最痛徹心扉,他最后知后覺。右腳踢來踢去,已經甩脫了拖鞋,左腿卻是直直的垂在地上,連腳趾頭都是遲鈍麻木的。一個翻身滾出了霍相貞的臂彎,他趴在地上撐起身體,一頭撞向了冷硬的地面! 霍相貞驟然出手,用手掌墊了他的額頭。白摩尼這一下子真有勁,撞得他掌骨一陣銳痛。隨即把白摩尼又扯回了懷里,他緊緊的勒住了對方:“鬧什么鬧!等我死了你再死也不遲!” 白摩尼在他懷里呻吟了一聲,緊接著掙扎著又要起?;粝嘭憜柕溃骸坝忠墒裁??” 白摩尼上氣不接下氣的答道:“我要練走路,我不能殘廢……” 他三腳著地的拖了左腿,搖搖晃晃的爬向拐杖,同時喘息著低聲重復:“我不怕疼,我不怕累,我不能殘廢……” 37、權力 霍相貞讓人把霍平川的宅子收拾了一番,除去花園子是不可救藥了之外,前頭房屋修修補補,倒也還能如常居住。 大下午的,他獨自坐在房內窗前,悶聲不響的喝茶。茶很淡,滋味偏于清苦,他一口一口的抿著,心里空空蕩蕩的很寧靜。難得能夠享受片刻的清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如此的忙。忙著招兵,忙著買馬,忙著去北京,忙著回保定……手里捏著個蛋大的茶杯,他喝出了自己一身的茶香。 馬從戎從窗外經過了,興許是剛從軍營里回來,馬靴上還帶著馬刺,一步一響,堪稱刺耳。這一次他狗膽包天,居然單方面的對霍相貞宣了戰。公事,他不耽誤;私話,一句沒有?;粝嘭懴騺聿粫迦?,尤其是不慣著他,所以冷戰持久的進行了,雙方表面都不在乎,內心又都有點不大得勁。 一壺茶被他喝到了淡如水的地步。手扶膝蓋起了身,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顧承喜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顧承喜是下鄉招兵去了,但招兵也是件有時有晌的事情,不至于讓他憑空的消失了一個多月。扯著嗓子把元滿叫了進來,他開口問道:“這一陣子,你見沒見過顧承喜?” 元滿認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見過,昨天您讓我去營里拿槍,我見著他了?!?/br> 霍相貞又問:“他在營里干什么?” 元滿笑道:“他跟那幫新兵一起訓練呢!我還教了他半天的射擊。他挺聰明的,一教就會,比那幫新兵強多了?!?/br> 霍相貞糊涂了:“他一個軍需處的人,跟著新兵訓練什么?” 元滿搖了頭:“不知道?!?/br> 霍相貞向外揮了揮手:“去,把他給我叫過來?!?/br> 元滿立刻領命而去,往城外大營里打了電話。不出片刻的工夫,顧承喜騎著快馬過來了?,F在的秋老虎還很厲害,這一路跑得他熱汗涔涔。摘了軍帽站到霍相貞面前,他笑呵呵的喘粗氣:“大帥找我?” 霍相貞又給自己沏了一壺新茶。端著茶杯坐在窗前的太師椅上,他抬頭審視了顧承喜:“聽說你在和新兵一起受訓?” 顧承喜一立正:“是,現在兵都招滿了,我挺閑的,正好跟著新兵一起學習?!比缓笏行┬邼男α耍骸耙蝗?,我什么都不懂啊?!?/br> 霍相貞喝了一口熱茶:“你是不是想換差事?” 顧承喜舔了舔嘴唇,標槍似的立在陰涼的屋子里:“我……大帥要是信得過我,就撥給我幾個兵吧!軍需處雖然也挺好,可是小事用不著我,大事輪不到我,我這人又是個閑不住的……” 他把話說得斷斷續續,余音裊裊?;粝嘭憘壬斫o自己又倒了半杯茶,然后不置可否的吹了吹杯中熱汽:“你認為你能管多少人?” 顧承喜飛快的思索了一瞬:“我能管……一個營!” 霍相貞點了點頭:“好,我給你一個營。管好了,有賞;管壞了,有罰?!?/br> 顧承喜抑制了心中的狂喜,不動聲色的向前邁出一步:“大帥,您能賞我什么?” 霍相貞抬起了頭:“你想要什么?” 顧承喜傻里傻氣的對他笑了:“我想要頓軍棍?!?/br> 霍相貞當即把一杯熱茶潑上了他的臉:“混蛋!滾出去!” 顧承喜一敬軍禮:“是!” 然后他低了頭,美滋滋的轉身退出了房。輕輕的為霍相貞關了房門,他抬手一抹臉,抹出了滿臉滿手的清香。步伐輕快的踏上通往前院的游廊,他一路走得搖頭晃腦,從頭到腳全帶了節奏。元滿和他走了個頂頭碰,因為老遠就見他一個人在游廊里扭,此刻便好奇的歪著腦袋細瞅他:“顧兄,你美什么呢?” 不等顧承喜回答,他又看出了問題:“哎,你下巴上有根茶葉梗兒?!?/br> 顧承喜一摸下巴,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手一拍元滿的肩膀,他嬉皮笑臉的說道:“明天等我找你,我請你下個館子!” 然后他側身繞過元滿,一路歡天喜地的扭向了遠方。元滿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他,口中自言自語道:“這是吃喜鵲蛋了?” 然后他繼續往前走,一直走進了霍相貞的房里:“大帥,有剛從塘沽來的大螃蟹,都是活的,晚上給您蒸了吃?” 霍相貞依然在無休無止的喝茶:“是誰這么有閑心,還知道吃螃蟹?” 元滿不假思索的答道:“是秘書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