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閱讀_30
房內寂靜了許久,末了還是霍相貞先開了口:“馬從戎怎么樣了?” 顧承喜低低的一笑:“秘書長,我看,好像都要哭了?!?/br> 霍相貞又沉默了。 顧承喜凝視著他,看他烏濃的劍眉和挺拔的鼻梁??吹阶詈?,他微微俯了身:“大帥,都快到半夜了,您也休息吧?!?/br> 霍相貞雙手扶了自己的大腿,氣運丹田一般想要起立??墒俏吹人嬲l力,顧承喜已經伸手攙扶了他。搖晃著站直了身體,他不耐煩的一甩手:“不用你?!?/br> 顧承喜笑了,同時不放手:“大帥,您別防備我了。我現在是有賊心沒賊膽,您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您剛才打秘書長,把外頭的人都嚇跑了,連元滿都跑了,就我一個還敢來。我扶您到隔壁屋里對付一夜,明天天亮了,咱們還得繼續過日子不是?” 霍相貞一晃肩膀,生生的甩開了顧承喜。強打精神邁了步,他低聲說道:“少廢話?!?/br> 顧承喜跟上了他?;羝酱ǖ恼右呀浭遣荒茏∪肆?,所以霍相貞暫時在旅部安了身。顧承喜給他鋪了床,又給他端了一盆水:“大帥洗洗臉?” 霍相貞坐在床邊,一搖頭。 顧承喜把大銅盆放在了地上:“大帥洗洗腳?” 霍相貞又一搖頭,同時掃了他一眼,遲緩的說道:“今天,辛苦你了?!?/br> 仿佛力不能支似的,他向后仰臥到了床上:“等摩尼好了,讓他當面向你道謝?!?/br> 然后歪著腦袋向下瞧了瞧,他的雙腿還長長的拖在地上。實在是沒有情緒和力量再說話了,他閉了眼睛,沉重的一跺腳。若是馬從戎在,他滿可以把自己徹底扔給對方;但是馬從戎不在,除了馬從戎,誰伺候他都伺候不到點子上,都差著點勁。 顧承喜是在幾秒鐘之后才領會了他的意思,彎腰為他脫了馬靴,又抬了他的雙腿往床上放。及至把霍相貞擺好了,他開口問道:“大帥,褲子也脫了吧,要不然睡著不舒服?!?/br> 回應他的,是個淺淺的小呼嚕。顧承喜猛然轉向床頭,發現霍相貞竟然已經入睡了。 自作主張的,顧承喜給霍相貞解了腰帶。 扯著褲腰慢慢的往下扒,他成了個夜入深宅的大盜,瞪著眼屏著氣加著小心,生怕驚動了霍相貞?;粝嘭懮仙碇淮┝艘粚右r衫,下身也只有一條軍褲。軍褲向下退到了大腿,露出了緊貼身的白褲衩。褲衩不知是什么料子,也許是絲,也許是綢,總之柔軟單薄,幾乎是半透明,里面那一套東西,影影綽綽的全能看見。 顧承喜紅了臉,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血脈賁張?;粝嘭懙囊磺兴紣?,越是不見天日的部分,越勾他的魂。但是現在,他不敢妄動。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走,一時興起毛手毛腳,興許會毀了他的前程。而他已經在北京城中見識了錢與權的美妙,前程已經重于了他的性命。 脫了褲子襪子搭到床頭,他展開一床毛毯,細致的蓋好了霍相貞。最后在床頭枕畔蹲下來了,他單手托著下巴,意猶未盡的開始看。睡著了的霍相貞無情無緒,能讓他聯想起當初的平安。他真喜歡平安,他覺得平安真招人看。 顧承喜在房中留戀著不肯走,直到他忽然想起了外面還坐著個馬從戎。 他大著膽子探了頭,在霍相貞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后心滿意足的退出了房。向前一路走回游廊,他看到馬從戎果然還坐在那里。 “秘書長?!币股谧o了他的紅臉,若無其事的蹲到馬從戎面前,他做忠心耿耿的大狼狗狀:“大帥好像已經過氣頭了,還向我問起了你?!?/br> 馬從戎的眼睛和鼻尖都很紅,鼻音也重:“你怎么說的?” 顧承喜答道:“我說秘書長一個人在外頭坐著呢,都要哭了?!?/br> 馬從戎又問:“然后呢?” 顧承喜的聲音低了一點:“然后大帥就不說話了,像是累得很?!?/br> 馬從戎抬手扶了廊柱,腿腳都麻木了,他攀著廊柱往上起:“打我打累的!” 顧承喜扶了他:“秘書長,你也回去休息吧。夜里還是涼,你別凍著了?!?/br> 馬從戎是個苗條身量,雖然也高,但是絕不沉重,扶著倒也容易。顧承喜和他擠了一間屋子睡覺,臨睡前馬從戎脫光了,自己站在電燈下一五一十的數傷,全是瘀傷,青一塊紫一塊。顧承喜獨自占據了一張行軍床,裹著毯子看熱鬧。馬從戎皮膚好,細膩得能反射燈光。顧承喜看了,都恨不能伸長手臂摸他一把——不是為了占便宜,純粹只是好奇,想要看看這“御用”的人,到底妙在何處。 馬從戎數出了個不小的兩位數,然后氣沖沖的關燈上了床。黑暗之中,顧承喜開了口:“秘書長,你說明天大帥會不會回北京?” 馬從戎答道:“不能!” 顧承喜有些意外:“我看他挺惦記白少爺的?!?/br> 馬從戎十分篤定的告訴他:“那也不能!對于大帥來講,軍務第一,摩尼第二!白摩尼要是死了,大帥還是一樣的活;軍隊要是散了,大帥能鬧自殺?,F在炮兵大隊剛造完反,大帥敢走?他肯定不敢走哇!” 馬從戎把話放到了這里。一夜過后,霍相貞果然沒提回京的話,而是雷厲風行的將炮兵大隊狠狠清洗了一通,關的關殺的殺,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把炮兵大隊的羽翼盡數削除了,他又將全旅之中有大煙癮的軍官盡數關了禁閉,神棍參謀長也被他狠狠的申斥了一頓。 在此期間,馬從戎一直沒往他跟前湊,自顧自的開始招兵。招兵是個肥差,每個壯丁都是明碼標價。顧承喜終于獨當一面的有了實權——第一次掌權,他干得格外精心,寧可不發財。畢竟招兵的不是他一個,眾人齊頭并進,將來成績出來了,是能比出高低上下的。這個時候,誰敢在霍相貞面前顯露低下? 如此直忙了一個禮拜,這天他得了閑,回到旅部去找馬從戎說話。不料剛到門口,便見霍相貞在一群副官衛士的簇擁下走了出來。一邊走,他一邊往頭上戴軍帽;顧承喜看得清楚,嚇了一跳——霍相貞真把頭發給剃了,剃得凹凸不平狗啃一般,基本就是個禿瓢了。 他退到一旁讓了路,然后抓住了落后的元滿問話:“干什么去?” 元滿喜氣洋洋的答道:“大帥今天要回北京?!?/br> 36、后知后覺 霍相貞到了北京之后沒回家,直接奔了協和醫院。如今常駐醫院的代表是趙副官長,趙副官長做大事是不成,干點老媽子活倒是挺在行。一天一封電報的發到保定,他很盡忠職守的向霍相貞通報著消息。如今聽聞霍相貞要回來了,他又早早的等在醫院門口,把霍相貞一直引進了高級病房之中。 霍相貞推門進房之時,白摩尼正在吃一小碗糖水枇杷。趙副官長并沒有提前向他吐露口風,所以此刻對他來講,霍相貞幾乎就是從天而降。端著小碗歡呼了一聲,他隨即扯了嗓門吼道:“大哥!你怎么才來看我?” 霍相貞走到床邊,先接了他的小碗小勺放到床頭的小矮柜子上。然后用雙手捧了他的臉,霍相貞微笑著低頭看,發現他瘦了,小瓜子臉是單單薄薄的寡白,額角上還結著一塊厚厚的血痂,想必本來也是一處嚴重的皮rou傷。 “小崽子?!彼φf道:“算你有點兒運氣,聽說手術做得特別好?你的狗腿保住了?” 白摩尼立刻笑瞇瞇的拼命點頭。他的大腿骨頭是被門框砸得碎成了幾塊,小腿骨頭也斷裂了,但是斷得還算齊整。為他做手術的醫生是個美國人,醫術是全世界有名的高超。如果美國醫生都束手無策的話,那他只能認命了。 因為腿保住了,所以白摩尼很高興,以為等到斷骨慢慢愈合之后,自己就還能像先前一樣跑跑跳跳。而趙副官長等人在電報中受了霍相貞的囑咐,也只敢說動聽的吉利話哄他,讓他高興一時,算一時。 打了石膏的左腿沉重的撂在床上,他閑不住,靈活的右腿不是蹬一蹬就是甩一甩:“哎,大哥,前天王春城來看我了,你上次還罵我穿花皮鞋,王春城那種書呆子,也是一樣的穿??!” 霍相貞記不清他那些朋友的名字,所以只是微笑:“行,以后讓你穿,穿什么都行?!比缓笏嗣啄δ岬哪X袋:“小弟,大哥讓你看個好玩兒的?!?/br> 話音落下,他抬手一摘軍帽。白摩尼看了他的光頭,先是一愣,隨即哭喪了臉:“大哥,你真剃了?難看死了!” 霍相貞俯身問他:“看不上我啦?” 白摩尼抬手摟了他的脖子:“不是的,我怕別人會笑話你?!?/br> 霍相貞拍了拍他的后背:“沒人敢笑話我,我也不怕笑話。你好好養傷,將來……好給大哥當理發匠。 白摩尼忽然向后一仰頭,鄭重其事的問道:“大哥,我真怕自己會變成小顧那樣,小顧一到陰天就說腿疼,一腿疼,他走路就笨了?!?/br> 霍相貞笑得臉都僵了:“不會的,大哥給你找最好的醫生,給你用最好的藥,大哥……”他頓了一下,直起身把白摩尼摟到了懷中:“有大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br> 話音落下,他咬緊牙關屏住了呼吸。不能再聽也不能再說了,讓小弟多吃幾天糖水枇杷,多看幾眼花皮鞋吧! 白摩尼抬手環抱了他的腰,心里很喜悅。在醫院里躺了一個禮拜,他以為一切傷痛都在往結束的方向走。結束之后,就還是風平浪靜的好日子。 “大哥,我什么時候能出院?”他把臉埋到了霍相貞的腹部,悶聲悶氣的發牢sao:“就是這么一間小屋,這么一張小床,什么玩意兒都沒有,住得我膩歪透了?!?/br> 霍相貞感覺自己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便一轉身坐到了床邊:“把你送到公園里去野營?那地方好,白天有人晚上有蟲子,熱鬧極了?!?/br> 白摩尼揚了手去摸他的腦袋:“我現在寧愿去野營。大哥你低低頭,讓我看看你的腦袋?!?/br> 霍相貞猶豫了一下,隨即深深伏身,輕輕的枕上了白摩尼的右腿。頭發剃光了,發際線卻還清晰得很。白摩尼從來沒見他這么乖過,幾乎驚訝了。手掌來回磨蹭了他的頭皮,白摩尼笑道:“頭發硬,扎得慌!” 霍相貞把手覆上了他的膝蓋,他是纖細的骨架子,看著軟弱單薄,其實抱著是有一點rou的;可是如今不過一個禮拜的工夫,rou沒了?;粝嘭懳嬷怀龅南ドw骨,像捂著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鳥:“瘦了?!?/br> 白摩尼也知道自己瘦了,不必脫褲子看腿,看手腕子就能看出來:“大哥,骨頭接好了也還是疼,疼得我吃不下飯。大哥,老趙總給我喝骨頭湯,頓頓都有,我不愛喝,我想吃點兒清淡的?!?/br> 霍相貞直起了身:“說,要吃什么。你列個菜單子,大哥給你跑腿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