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妄想癥候群_分節閱讀_20
蘇黔一個翻身,驟然驚醒。房間里很黑,他什么也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在身邊。他受了驚,猛地彈起來,卻被人壓下去。那人捂住他的嘴,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邊:“別喊,蘇黔,我是來救你的?!?/br> 蘇黔身體猛地一僵,卻不掙扎了,用力瞪著那個人。光線實在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那人重復道:“蘇黔,是我,是我,我是來救你的……”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蘇黔似乎不再掙扎,緩緩把手挪開。 “救我?”蘇黔用一種將信將疑的語氣質問他?!皸钌倬??” 楊少君靜默了兩秒鐘的時間,彎下腰,親吻蘇黔的額頭,喃喃道:“對,救你。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什么都會好起來的?!?/br> 過了很久,蘇黔再度開口,聲音發顫:“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楊少君猶豫了一會兒,握住他的雙手貼上自己的臉:“蘇黔,你自己去感受,什么都會欺騙你,”甚至你的眼睛也會欺騙你,“用心去感受,相信,還是不相信我?!?/br> 蘇黔緩緩摸著他的臉,額頭,眉骨,眼瞼,鼻梁……當他的指腹劃過楊少君下巴的胡茬時,楊少君捏著他的手下移,貼到自己的心臟上。撲通,撲通,他胸腔的搏動順著蘇黔的指尖傳遞到胳膊、肩膀、胸腔……直到兩個人心臟的跳動逐漸變成同一頻率。 蘇黔抓緊他胸口的衣服,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來救我?”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楊少君不知為何被這種情緒所感染,也是鼻子一酸。 他擁住蘇黔:“是,我來救你,我帶你回家。無論之前發生了什么,全都結束了?!?/br> 過了很久,他聽到蘇黔喃喃著他的名字:“少君……”楊少君想,這大約就是蘇黔妥協的信號了。 他把蘇黔扶起來,為他穿上鞋,扶著他往外走。蘇黔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他突然輕聲問道:“少君,今天幾號了?” 楊少君微微一愣,不甚在意地答到:“十月七號?!?/br> 蘇黔喃喃著重復:“十月七號……再過兩天就是阿維的生日了啊……” 楊少君皺眉:“十月九號?蘇維是九月十號生日?!?/br> 蘇黔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是么,那是我記錯了?!?/br> 楊少君腳步略一停頓,很快就明白蘇黔并沒有真正相信他,還在試探——他又怎么可能記錯蘇維的生日?于是楊少君開始迅速回想一些只有自己和蘇黔知道的事情,幾秒鐘后,他調侃地說道:“我倒是記得,也是十月九號,那時候我還在上初中,我被人拉去X中門口打架……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不過你大概不記得了。那是長假放完第二天,所以我記得特別牢?!?/br> 又過了很久,蘇黔才輕聲道:“我記得的?!?/br> 楊少君有些驚訝,微微一哂,扶著蘇黔繼續往外走。 兩人走到醫院的大廳,燈光驟然亮了很多,蘇黔一時還不能適應,難受地閉起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睜開。他瞇起眼,將目光投向楊少君的側臉,用力地看。楊少君見他面向自己,壞笑著往他腰上擰了一把:“快走,老孟在外面等著我們呢?!?/br> 蘇黔卻停下不走了。 楊少君摟著他腰的手用力攬了攬,攬不動,問他:“怎么了?” 蘇黔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兩下,緩緩把手放下,沉默。 楊少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的手心有點出汗,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故作輕松地說:“你出了車禍,傷到大腦,血塊壓迫視覺神經,所以暫時看不清東西。你放心,很快就能治好,過不了多久你的視力就會恢復?!薄欢聦嵤?,他們給蘇黔點了阿托品散瞳劑,暫時的影響了他的視力。一個月以后,蘇黔的視力就會完全恢復的。 蘇黔并非完全失明,只是看到的東西異常模糊,不能辨認物體的形狀,只能勉強分辨一些顏色。他垂下眼,沉默了幾秒鐘,輕聲說:“這樣么?!比缓筮~開腳步,由楊少君引導著繼續往外走。 楊少君出了一身的冷汗,做了個齜牙咧嘴的表情,心想要是按照這計劃完全治愈蘇黔,自己都能去兼職當演員了。 兩人上了車,楊少君對老孟比了個手勢,老孟點點頭,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竭力保持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先生,我來接您回家?!?/br> 蘇黔眼不能視物,只能依靠聽覺去辨認——楊少君的聲音,沒錯。孟叔的聲音,沒錯。他略放松身體,靠到沙發墊上。 楊少君在底下一直握著他的手,一來是希望這能讓他感到安心一些,二來則是怕蘇黔突然發難,可以及時控制。 車開回蘇宅,蘇頤率先迎了出來。他走到離蘇黔還有五六步距離的時候,有點緊張,不太敢靠近,生怕又刺激到大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楊少君。楊少君對他點了點頭,于是他鼓起勇氣又上前兩步,正要開口,蘇黔突然問道:“是小頤么?”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蘇頤的表情有點慌張,兩手緊張地合在一起,顫聲道:“是、是我,哥?!?/br> 蘇黔向聲音來源的方向伸出手,蘇頤緩緩握住他的手。什么都沒有發生,蘇黔很平靜。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把蘇黔交給蘇頤,楊少君松開手,不再引導他走路。蘇頤問蘇黔:“大哥,你看的清我?” 蘇黔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感覺的到?!彼]上了眼晴,卻打通了另一扇門,反倒看得清楚了。 楊少君在后面,眼看著蘇家人把蘇黔圍成一團,有的給他倒水,有的扶他上樓,卻沒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他和蘇黔的關系只有盧老先生和老孟知道,對于蘇家來說,他只是一個外人。不知道為什么,楊少君對這個認知稍稍有點不爽。 計劃的第一步超乎想象的成功,至少現在蘇黔愿意嘗試著去相信他們。他們讓專屬醫生為蘇黔做大腦檢查,說是為了治療他的眼睛,蘇黔也很配合,不像之前那么抵觸。之后他們蒙上了蘇黔的眼睛,說是不見光能讓他的視力恢復的更快,蘇黔接受了全部的安排。 一直折騰到快中午的時候,蘇黔又睡下了,蘇家人和醫生們在客房里開了個會。 蘇黔的專屬醫生鐘驪說:“大腦的掃描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但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應該是視覺皮層和大腦的情緒中心兩者間的神經連接出了點問題,看著親人時不能引發和預想中相同的情緒反應。于是患者看到的相貌是相同的,感覺是陌生的,他的視覺欺騙了他,所以他認為他的親朋好友們被冒牌貨取代了。這也就是你們所知道的卡普格拉妄想癥發生的原因。要治愈這個情況,應當病理治療為主,心理治療為輔?!?/br> 眾人都是折騰的一夜沒睡,蘇頤的身體一貫不太好,此刻已是疲憊到了極點,滿臉倦容地用手撐著額頭,傷心地說:“哥哥他一貫都很堅強,為什么會……” 鐘驪說:“病因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病因一定是生理上的刺激而不僅僅是心理。所以——并非大少爺他不夠堅強?!?/br> 蘇謝惜是蘇家除了蘇黔外最強勢的人,此刻她也是最不顯疲態的,一絲不茍地端坐,用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問道:“是什么刺激能不能查出來?” 鐘驪猶豫了一下:“我盡量?!?/br> 楊少君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單子扔到桌上:“不用查了。有人在蘇黔的藥里動了手腳,把維生素片換成了安非他命?!?/br> 眾人皆是一怔,蘇謝惜率先把化驗單搶過去看了一眼,皺著眉詰問:“你為什么不早說?” 楊少君不喜歡她這個口氣,跟蘇黔實在太像了。他低著頭把玩手里的Zippo,打開又合上:“昨晚才拿到,還沒來得及說?!?/br> 蘇謝惜又問:“查出是誰了嗎?” 楊少君啪的點起火,又快速將火苗捏滅:“昨晚才拿到化驗結果,還沒來得及查。我已經通知警方,你要是信得過,這件事讓我們警方來查?!?/br> 蘇謝惜兩手交叉擱在桌上,一副談生意的姿勢:“那就請你們警方盡快查出結果。有人潛伏在我弟弟身邊危害他的人身安全,這實在是太令人沒有安全感了!這個劑量的安非他命簡直足夠毒死幾個人了!我可以告的犯人判十七八次死刑!” 楊少君很想沖她一句用不著你指手畫腳,忍了下去,悶聲道:“我知道。這件事請你們暫時保密,不要打草驚蛇?!?/br> 蘇謝元若有所思地看著楊少君。 眾人完善了治療方案后,會議結束,各自回去補覺,由老孟暫時照顧蘇黔。 楊少君進房間的時候,老孟正坐在床邊打瞌蟲,聽到腳步聲,猛地清醒過來。楊少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夜沒睡了,回去睡一會兒吧,我看著他?!?/br> 老孟有些猶豫。 楊少君笑:“沒事,我剛補了兩個小時覺了。干我這行的,連著六七十個小時不睡覺也不是沒有的事,我不困,你去睡吧?!?/br> 于是老孟出去了。 楊少君坐在床邊,默默打量蘇黔的臉。他的眼睛被眼罩遮住了,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略顯單薄的嘴唇。楊少君看了很久,默默地想,其實他和蘇維也不怎么像的。 蘇黔的手突然動了一下,慢慢摸到旁邊坐的人的手,問道:“楊少君?” 楊少君嗤地笑了一聲:“這么厲害,摸手都摸得出是誰啊?!?/br> 蘇黔嫌棄地說:“我姐弟里沒有你這么糙的手?!?/br> 楊少君笑:“厲害厲害,看來你就算瞎了也沒什么嘛?!?/br> 蘇黔不屑地哼了一聲。 楊少君有些欣慰地想,那個蘇黔又回來了。還是這樣好,以前還覺得此人面目可憎,經過這幾天下來,才發現原來的蘇黔是多么可愛。他壞笑著彎下腰,把手伸進蘇黔被子里,在他胸口捏了一把:“真是委屈你了大少爺,這么糙的手,沒硌壞你吧?” 蘇黔氣惱地把他手抽出來,恨恨地甩到一旁。楊少君呵呵直笑。笑了一會兒,他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因為前不久他才剛剛說過要跟蘇黔劃清界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