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之徒_分節閱讀_44
書迷正在閱讀:獨角獸、一曲昔年、我的香山、玉雕師、她甜甜的味道[重生]、(明日方舟同人)stay gold、前妻,我們復婚吧、妖靈珍饈志、與爾長安、輕慢佳人
47、佛祖在一號線 ... 一泡憋了有幾個世紀的尿把我沖醒,從并不柔軟的病床上彈起來,然后重重地摔了下去。那個瞬間我很害怕,甚至絕望,以為自己失去了行動的能力——身體的很多部位都沒有了知覺,肢體的麻木反而使人變得熱絡、渴望起來。于是我試著動了動脖子,慶幸的發現竟還能扭頭。于是我便看見了賈君。 我的哥哥,我在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 “哥?!蔽液芘Φ匕l出了這個音節,雖然當我親耳聽到的時候它變得有些走形。我想變得熱絡些,好像我已經忘了之前和他發生過的一切。 賈君立刻上前,說:“哎,我在,我在?!?/br>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溫柔地答應過我,正如我也從來沒有這樣深情地叫過他哥。溫柔,親切,巨大的悲傷夾雜著喜悅,我仿佛站在即將潰堤的大壩上。經歷如此一劫,我早已不盼望還有任何溫情的降臨。我說:“哥,我還活著嗎?”他甚至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說:“活的好好的,什么事都沒有,馬上就能回家了?!?/br> 我這下便知道自己真沒事。轟的一聲,腦子里便灌滿了快樂的原漿。賈君從來不說假話。 靜了半晌,只見頭頂有只僵而不死的殼蟲,扒在天花板一隅,便又聯想起自己。接著,又試著動了動四肢,果真是好的。 “你要想出院,今天就能辦?!辟Z君說。 “現在就行嗎?”我簡直想跳起來擁抱他。 “行?!彼f,“來我幫你換衣服?!?/br> 然而當他靠近我的時候,我幾乎窒住了。 這不是賈君。從輪廓到五官,沒有一處是相像的。難道是我的精神出了問題嗎? 我說:“老杭,怎么回事?怎么是你?” 杭志永便有些高興起來:“你終于清醒了。也認得我了。之前一直在說胡話?!?/br> 我越發不明白,甚至懷疑起那場經歷是否為夢境,便直直追問下去:老杭,你跟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他說:“前天晚上你一個人去了車庫,那個姓左的孩子,叫左寧是吧?等你的時候看見你的車開出去了,經過他,但沒停。他當時就知道不好,趕緊開車跟上去,跟到郊縣的時候邊上又上來一輛面包車,兩輛車把他給逼停了,又只好下去,一下車就被人敲暈了。醒的時候被人扔在國道上,走了十幾米發現你也被扔在那,但是怎么叫都叫不醒。后來他攔了輛拖拉機,是個趕早市的菜農,把你們帶回來的?!?/br> 回憶一點點涌上來,條條比對,樁樁回想,便擔心起左寧來,問道:“那他沒有挨打嗎?” 杭志永搖頭:“沒有。他說他一直是昏迷的,看見你時也不知道你挨了打,只發現手腕有勒痕,到了醫院脫下衣服一看,當場就哭了?!?/br> 我心里一沉,好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不疼,但有感覺,我又問:那他人呢? “回家換衣服,順便給你拿點換洗衣服?!?/br> 我說:“報案了沒有?” 他說:“還沒有?!?/br> 我的三十四歲生日,在紛紛擾擾永無天日的恐慌中度過,就在我以為生日將成為祭日的時候,睜開眼,天依舊是亮的。我在二十八歲之前問過自己很多問題,彼時覺得永不可解,到了三十歲我大醉一場,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脈,然而卻還是沒有真正醒過來。我逃避,懼怕,閃躲,唯獨沒有彷徨,我像這世上千千萬人一樣,不時地被人注入一針麻醉劑,在被動的平靜中我們總以為握著針管那手來自別處,卻沒想到一回頭,看見的竟是自己。 我點點頭說:“不要報案。還有別人知道嗎?” 他說:“沒有?!?/br> 我心頭一緊,突然明白了什么,繼而又感到憤怒、不齒。 我問他:“今天幾號?” 他想了想,說是八號。 我又問:“幾點了?” 他說:“九點?!?/br> 我顧不上別的,一鼓作氣爬了起來,見兩腿盡是淤青,又想起那日所受的折磨,憑空打了個寒顫,尋著長褲卻發現上面泥跡斑斑,急得團團轉。杭志永攔住我,說你要干什么去? 我便兩眼放光看著他,說老杭,把你西裝脫下來,脫下來給我。 今天是佟帥案一審開庭的日子。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出庭。這樣一來,邏輯便十分順暢:因為我的不合作,不希望我出庭的人,在幕后導演了這一切,手段不可謂不專業,并非單從身體上對我進行懲罰,精神上也是循序漸進的折磨。 這事我聽說過,這罪我也見同行受過,我突又然想起畢業酒會上,林寒川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賈臣,你看我們這專業百十號人,將來一半注定是要被另一半搞的?!?/br> 我意氣風發地問杭志永:老杭,這事你會攔我嗎?攔我你就是孫子。 杭志永嘆了口氣,說賈臣,你先養好身體。 我便問他:“誰讓你來的?誰通知的你?林寒川對不對?” 我憤然抓起床頭的保溫杯,用盡力氣擲在地板上,我雙眼充血,朝他狂吼:“杭志永,連你他媽都跟我說假話?你他媽都變成他們養的狗了?你他媽還有臉跟我說站著跪著?脫不脫?!” 我想我大概是瘋了,但在經歷了那么瘋狂的事情之后,我覺得我真該做個瘋子。這世上統共就兩種人,瘋的,不瘋的。選擇也簡單。我突然狂笑,想這瘋的里面,指標又被我占去一個。 杭志永愣住了。他從沒見過我這樣,像頭發情的獅子,像只看見紅色的公牛,原始,野性,毫無遮掩。他看著我說:“賈臣,我怎么感覺我好像就沒認識過你?!?/br> 這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了體內的獸性,一種天然自發的不妥協與叛逆,它們是自然秩序的表征,又是對作為個體存在的尊嚴的維護,是個極妙的矛盾體,完整的悖論。 我說:老杭,說出來不怕你笑,我以前總恨你,恨你比我有才,恨你站得比我高。我沒法欣賞你,因為我是小人嘛。你這樣的少,我這樣的多,我當然也會吹捧比我有才的人,可那是建立在對方也看得起我的基礎上,如果你看不起我,對我沒有利用價值,那么對不起,我不僅恨你,還要幫著別人踩你。小人的邏輯嘛,你也不會懂。 杭志永嘆氣:“你別這么說?!?/br> 我又說:老杭,你是不是總想問,這個世界怎么了?為什么才與德成了悖論,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先把西裝脫給我,借你的德,借你的殼給我套一套,給我壯壯膽,讓我去做件事。作為回報,等回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他便笑了,溫柔,溫暖,像站在山頂遭遇的第一縷陽光。他說:好,故事要精彩。 西裝還帶著杭志永的體溫,出租車上我打電話給袁城,他說他正要出庭,讓我好好休息,我說我不到,丫的誰敢開庭? 法院門口,游蕩著法警和便衣警察,有自發前來聲援的老百姓,三三兩兩地聚成一個個小圈。 雙方在對峙,誰都不敢輕易行動,就像是個微妙的平衡點,等待著什么去打破。 終于,下階層那方有了動靜:一個穿著N生悄悄地、輕輕地從褲子口袋里扯出一塊布條來,不,只是一個邊角。五個點,在他周圍散布著的五個點,迅速地、急切地朝他收攏過去,嫻熟地將他撲到。那張布條被連根抽出,瞬間不見了去向。學生無助地抗議著,高呼著,然而他的同伴也被其他收縮點給牢牢控制住。 只聞稚嫩的吼叫聲。 只見初冬街頭冷空氣里哈出的熱霧。 我邁著還不熟練隨時可能跌倒的步子,艱難地走向門衛。但這感覺很妙,不,我想說,妙極了。以前我走路,總是左腳邁了,右腳跟上去,僅此而已。 我想出示證件,林寒川卻從天而降、如幽魂般截住了我,他壓低聲音說:“你身體沒好,我送你回去吧?!?/br> 他是貼在我背后說這話的,說完他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右臂。這是個相當曖昧的姿勢。 我冷笑著問他:“你怎么會知道我挨了打?”他愣住了,說:“你不會以為是我干的吧?” 我回答他:“滾吧?!?/br> 他依舊平靜,輕輕嘆了口氣,說:那你進去吧,老袁在里面。 我其時已經快站不穩,但有股強大的意志力支撐住了我,可能是使命感,我想。想完又覺得發笑,心理面有什么東西在對撞,百種滋味并雜。 我面對的到底是什么?有勝算嗎? 過了片刻,老袁出來接我,他看見我的衰樣,忍不住問:你怎么回事? 我笑笑,說被狗咬了。說完回頭看了一眼林寒川,他把自己裹進黑色風衣里,從邊門離開了中院,是時,他也回頭,目光投在我身上,那表情竟是憂傷的,是痛心的。我想我沒有看錯,因此我便困惑了。 我就抬頭看天,只見那冬陽混沌,躲在不可言說的東西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