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之徒_分節閱讀_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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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我胃里陣陣發苦,這錢花了,老畢走了,我在國內也待不住了,是時候把投資移民的計劃提到日程上來了,只是一想到左寧,總是不對味,隱隱約約有什么東西卡在喉嚨上,又癢又痛,恨不能一刀封喉,來的痛快。 我這輩子沒什么盼頭,下輩子也指望不上,過了那個單純的年紀,看慣了世間丑惡尋常,早已沒有那份真善美的心智,即使我還愿意信善,這世界也早無善可信,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我心中曾經有過的那個天涯,隨著八年前那一杯雪山飛狐一口吞進肚子里,而老畢心中的天涯,葬送在自己那一刀之下。 我坐立不安,像是解脫,又像是陷入另一個困境,接連抽了大半包煙,眼睛被熏得酸痛不已,喉嚨干癢,發不出聲響,煙霧繚繞之中我仿佛看見另一段人生,那里面的我一貧如洗,卻能歌唱。 我心緒不寧地站在書架前,翻弄著那一本本法典,曾經它們于我而言近乎神明,我以虔誠與崇拜的心情背誦著那一段段法條,字斟句酌,生怕弄錯一個字,褻瀆了神明,而如今我卻無法可信,或許它們本身并沒有錯,錯的只是這個世界。 書架一共有五層,最中間一層全是左寧的樂譜,我隨便揀出一本,捧在手里翻看,翻著翻著驀然發現,那不是樂譜,而是一本詩集。封面上四個藝術體大字:畢柯詩選。 老畢離校那晚上,把我們幾個人叫到床邊,以彌留般的神情贈了我們幾個兄弟一人一件遺物,林寒川得到了一支派克鋼筆,我得到了詩選。這在當時幾乎是老畢的命根,而十年來我卻沒有哪怕一次地翻開過。 我又往后翻了幾頁,是時,一張發黃的紙片隨著書頁掀起的微風輕揚著飄落在腳下,我撿起紙片,上面是老畢的字跡,他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 這個世界倒塌了 不是轟然一響 而是唏噓一聲—— 10、套馬桿 ... 十年前,畢柯有個小師妹叫韓元,挖空心思追他,每天買好豆漿油條,守在宿舍門口等他出門,誰知老畢見她便如鋒芒在身,唯恐溜之不及,千年貞cao毀于一旦,無顏見祖師爺,二人整天追逐奔騰于N大校園,成為風景線一道,供來往游客駐足觀望。 平心而論,小師妹長相端正,又發育良好,一對波濤洶涌,無數型男折腰,在N大也算是系花級別,而老畢當時的身材卻跟今天走了樣的顧升有幾分神似,還架著一副高度眼鏡,蓄著一頭文藝苦情男專用長發,就外形而言,絕對是個逆天的存在。 一邊是美女舍命追求,一邊是老畢拼死相抗,這段孽緣在當時的N大曾掀起驚濤駭浪,沒留下佳話也傳過閑話,總之名揚整個大學城,是為老畢傳記中的重要一筆。 我本以為老畢那時傻缺,過后總能回味過來,更以為此等烈女世間極品,是情是意感天動地,定當成就一番大明湖畔好姻緣,卻沒成想老畢還真就守身如玉整十年,而當初口口聲聲今生非老畢不嫁的癡情女一號,現如今竟住起了洋房開起了寶馬當起了中院副院長的準二奶。 這世界如此顛倒,難為我們還都曾有過幻想。 第二天是個陰天,悶得像一鍋加蓋的溫水,幾百萬青蛙在鍋中徜徉,直到溺斃其中成了一鍋鮮湯,誰都別想脫身。 我沒開車,地鐵乘到新市口南站,然后步行到總統府,門口買了張票,抬腕一看表:三點五十三。 還有七分鐘。 我吸了吸鼻子,又把包帶往上提了提,朝著大門,一往直前。 總統府是我的福地,每次接到大案子,我總要來這里坐一坐,來問問那個沒落的元首,這個案子,這次我會不會翻船。 同行之中多信徒,一邊殺人一邊求佛,有人供和尚,有人捐廟堂,有人唱圣歌,有人高呼圣母瑪利亞,唯獨我對敗將情有獨鐘,因為我總是勝訴,卻并非出于正義,而他落敗,也并非真為草寇。 進了大門,我一路向北,直奔子超樓,這地方我來過太多回,比N大校園還熟悉。最初我來,是為了以史為鑒,提醒自己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而如今,只為尋找一點慰藉——在這個唯一不屬于時代的建筑群里,在這個舊政府的嘆息聲中。 防空洞在子超樓東邊,洞口狹窄,洞內陰暗,我小心翼翼地摸進去,一路開燈,雖然并不亮堂許多,但也終歸沒那么暗。 今天周五,游客很少,三三兩兩怨侶正在外頭隔園對罵,我里里外外摸了個遍,遍尋不見老畢,抬腕看表,已經是四點過去七分了。 我在下面又轉了幾圈,空氣陰冷,氣氛并不怡人,憋著難受便出來透透氣,剛冒了個腦袋尖,老畢電話便到,我知道他又玩花樣,接起一聽,他說,對不起兄弟,我還是不敢相信你,沒法和你見面,你把錢放到對面家樂福的儲物柜里吧,這樣對你我都好。 對我倆都好。他的話其實很有道理,但此刻我卻聽不進任何道理,我想見他最后一面,當著這個曾經最珍貴的兄弟的面,敘一敘舊,說兩句交心的話,告訴他,我賈臣,還是個東西。 我嘆口氣說老畢,你不信我,我也沒法信你,什么也別多說,要不再見,要不再也不見,好歹喊你一聲哥哥,你選。 老畢掙扎著思索著不置可否著久久悄無聲息著,我一拳砸在墻上,怒火不知因何而起,又向誰而泄。 他沉默良久,才說道:“我信你,今晚兩點,燕南輪渡口見?!闭f完他便義無反顧地掐了線,我靠著防空洞陰冷的石墻默默點了根煙,抽了兩口,跨了出去。 出了子超樓,沿著原路返回,快到門口時一轉臉看見隔壁的太平天國紀念館,墻上的洪秀全一臉橫rou朝我yin笑,面目可憎,卻又親切可人。這人比義和團還壞,他不光燒殺搶掠更善于教唆洗腦,傳銷界合該供他做祖師爺。他本應遺臭千年,只可惜被人供作偶像數十載,一時難以平反,史學界大多達成共識,只余幾只老而不死謂之賊的磚家叫獸,仍舊以善論之,是為學術界一筆笑談。 “哥們,過了今晚,我還是個土匪,流氓,騙子,混蛋,就像你一樣?!蔽一亟o他一個微笑,向他保證著。 不知為何,突然心安了許多。 四點半,天還挺早,出了總統府,我試著給左寧打了個電話,沒有接聽。心里空了一塊,沒有什么能填補得上,就好像誰扇了我一巴掌,扇得我猝不及防。 打車回了律所,佟帥不在,天仙老婆正替他出攤,今天賣鐵板魷魚,油香四散,勾得一眾學童蜂擁,生意好的不像話。我站在邊上遠遠看著,直到兒童們心滿意足地散去,才上前搭訕。她一眼認出我,說賈律師,今天的味道特別好,要不要來一串? 我說是嗎,那給我來二十串,多刷點辣醬。 提著一盒烤魷魚回到律所,三個辦公室流竄著發了一遍,被我抓住何茜里通外敵的證據一份——這小賤人正跟張愛民眉來眼去,見我到場立刻奔回原位,速度趕超劉翔。 張愛民很是不滿,認為我說話不算話,既然答應把小賤人借給他泡了,為什么還要阻撓,我立刻一臉無辜做無知少女狀:人家有阻撓過你嗎張大律師? 回到自己辦公室,我兩腿一并,坐在桌前發呆,面前擺著電話,有那么一秒鐘,我幾乎要拿起來,撥通這些天來一直想撥通的那個號碼——報警電話。 這事對老畢來說已經不再是個選擇,而對我來說卻仍然可以選擇。 正踟躕著,我爸打電話來,說你哥回來了,晚上回家吃飯吧。我猶豫片刻還是拒了,我說不了,最近有個大案子在忙,沒時間。我爸猶豫了片刻,說那好吧,記得給你哥打個電話。 我有個哥哥叫賈君,但我倆從小關系一般,在家不愿向對方說事,在外也不愿拿對方說事,年紀大了之后也開始稱兄道弟,但說到底,沒什么感情。高中畢業他考上了武漢一家軍校,出來以后直接去了云南某軍事研究所里造軍火,沒過兩年混上了軍代表,又開始全國各地的賣軍火,極少著家,有時候跑到石城轄區里賣,才想起來回家瞧兩眼,用我媽的話說,這人養不家。 可惜我對軍火沒什么興趣,也不想回家聽他吹噓業績,更怕被老爺子逼婚,所以這飯,還是不吃為妙。 莫名的,這會兒我突然想到了程語,也不知道昨晚后來怎么樣了,他床上功夫如何,林寒川又滿不滿意?程語這小子明事理,應該不會因為這個就把我給記恨上,更何況他兩百萬的案子還在我手上,這筆賬他算得過來。 我厚著臉皮打了個電話給他,先探探態度,如果還能正常建交的話,就請他吃個飯。這是我欠他的。 程語答應得痛快,口氣一如尋常,他這種選擇性健忘的態度,令我十分滿意。 我們找了家小飯店,燈光昏暗,請調異常,這個場景很古怪,我不知道現在對他來講是個什么身份,代理律師?還是仇人。 我首先向他道歉,說昨晚酒喝多了不應該,腦子不受控制,做的事確實混蛋。他深明大義,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流氓么,明白的。我吞了口蝦餃,說這事不怨天不怨地,只怨前世沒做夫妻……哦不,是只怨經濟不景氣,小律師我也為混口飯吃,得罪了上面的人,以后沒好日子過。 他點頭微笑:這么說,是林檢的意思嘍? 這話正中下懷,我一鼓作氣把罪責全推林寒川身上,說是啊,當官的都是禽獸,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要不是看在年歲已高,全無姿色,這老流氓肯定也不會放過我的。 程語被我逗樂了,臉上表情十分緩和,我趁機給他夾菜,又講了些小段子,一頓飯吃的還算輕松愉快。吃完飯,我欲送他回家,他照例拒絕,說一個人住,這么早回去也只能跟雙手作伴,不如陪我到處逛逛。 我一看時間還早,便開車載他四處轉悠。 你是不是被甩了?車剛開上江北大橋的時候他突然問我。我面不改色,說沒有啊,挺好的,你可千萬不要對我有性幻想,雖然我…… 恰此時,電臺里突然插播了首神曲,一個高亢的女聲在唱:套馬滴漢子,威武雄壯…… 雖然我……威武雄壯。我繼續面不改色道。 程語忽然笑了:賈臣,其實你沒那么混蛋。 我默然。 “你只是一直試圖表現得像個混蛋?!彼偨Y得太精辟了,我都忍不住想鼓掌。上帝造天造地造物造人,竟然還造出了這么個美妙的瞬間。 我猛地把車靠橋邊停下,指著車門說:“下去?!彼攬鲢蹲?,看著我。我說現在就讓你看看,我到底有多混蛋,下車。他說賈臣,這橋可有將近三公里,這么晚你讓我上哪打車去?我無所謂地說,隨便你,跳下去也沒關系,總之,下車。 他沒說什么,推門下車,站在路邊看著我,我搖下車窗,說對不起了,誰叫我是個混蛋呢? 他笑了笑,終于表示贊同:現在我相信了,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沒藥治了。 我一踩油門,輕快地飛過江面,直奔七關鎮。 車后座擺著一瓶97年的劍南春,還有一包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