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小廝再三催促,跺著腳忙不迭的勸道,“公子,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時間?!?/br> 宋延祁幾乎被他拉著往回走,邊走邊回頭,顧妝妝看了眼手中的傘,那兩人越來越遠,她忽然提步跟了過去,宋延祁見她追來,連忙繞過小廝,興沖沖的往前迎了兩步,臉頰通紅。 “妝妝,你是有什么話與我說?”他輕輕呼著氣,長密的睫毛下,眼睛明亮而又深情。 顧妝妝把傘還給他,又退后兩步,鄭重其事道,“宋延祁,我嫁人了?!?/br> 宋延祁,我嫁人了... 我嫁人了.... 陡然間,天旋地轉,牛毛似的雨絲紛紛揚揚從眼前滑落,他張著嘴,耳朵中除了不斷重復的那句話,便是聒噪的嗡名聲,他的眼睛漸漸模糊起來,面前的人失了焦距,虛化著顫抖著,他搖了搖頭,方覺滿頭大汗,后背濡濕。 瞳孔收縮著,直到重新看清顧妝妝那張堅定的臉,一眨不眨的望著他,宋延祁舔了舔唇,試探著去牽她的手,顧妝妝偏開身子,清風拂面,軟絨的發絲勾著耳根。 手腳冰涼,宋延祁喉間水分仿佛被人一把火烤干,他笑笑,落空的手尷尬的舉著,“妝妝你在說什么?別嚇我,你知道我...” “不信你問他?!?/br> 顧妝妝抬了抬下頜,眼睛瞟向宋延祁身邊的小廝,那人一滯,暗道不好,果然,宋延祁立刻轉身,死死瞪著他,仿佛要把他戳出個窟窿。 “你知道什么?” 他攥著拳頭,額間的青筋汩汩跳動,血液倒流一般,他幾乎要站不住了。 “我..”小廝瞥了眼顧妝妝,情急之下忙又催了句,“公子,老爺和夫人...” “我問你,你知道什么?!”宋延祁猛然大聲,周遭的行人紛紛看來,小廝低頭,兩手貼著腿邊,一咬牙,回道。 “顧家小姐早就嫁人了....” 宋延祁踉蹌著,膝蓋一軟,腿腳虛浮,他靠著樹干站定,又不信的抬頭去看,顧妝妝蹙眉,見他失魂落魄,猶如大夢初醒,卻也不知他緣何這般絕望。 給出承諾的是他,失信的是他,怎的眼下還會這樣震驚。 宋延年大婚,宋延祁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卻不阻止,那便是默認了,那他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做給誰看? 顧妝妝抿抿唇,見他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不禁感嘆,“是啊,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嫂嫂?!?/br> “嫂嫂?...”宋延祁仿佛用盡渾身力氣,詫異的回頭又看了眼小廝,那人眼神躲閃,仿佛印證了顧妝妝的話,宋延祁只覺得一桶冰水猛地灌入肺腑,他重重的咳嗽,單薄的身子微微彎曲,嚇得小廝連忙低頭去給他拍打。 “滾開?!彼窝悠钔崎_小廝,恨恨的看他,神思混沌間,忽然明白過來。 從他跟母親說要娶妝妝為妻,到后來連夜乘船至蘇州,恐怕一早便是母親設好的圈套,她說外祖母病重,想去身邊盡孝。 后來外祖母漸漸好轉,本以為可以啟程回臨城,卻又那樣巧,表妹過定,一來二往,又耽擱了些日子。 不對,他是寫過信的,一封封的信寄回了臨城,怕顧妝妝擔心,他仔仔細細將幾日發生的事情都寫在信里,就算沒有回音,母親也總是安慰自己,閨閣內的女子不便與外男聯系親密。 “你嫁的是誰?”宋延祁紅著眼眶,不甘心,卻又不敢上前。 “是我?!?/br> 顧妝妝扭頭,宋延年走上前,手中擎著桃花傘,豐神俊朗,篤定超然,他的手落在顧妝妝肩頭,輕輕拂去細雨花瓣,兩人短暫的互看了一眼,宋延年清了清嗓音,又道。 “三弟,這是你大嫂,妝妝?!?/br> 宋延祁斜斜瞥向那人,忽然嗤笑,“大哥?你明知我喜歡她,明知我跟她的關系....你卻娶了她?為什么?” “我娶她,自然是因為我喜歡她?!?/br> 宋延年言簡意賅,風流的桃花眼淡淡的與宋延祁對視,不躲不避,甚至帶著一絲霸道的挑釁,他的手指收攏,顧妝妝不禁往他懷里貼了貼。 “你怎知她也喜歡你!” 宋延祁站直身子,一手指著顧妝妝,神色激動,“分明便是強取豪奪!” “宋延祁...”顧妝妝開口,又連忙改口,“三弟...” “你叫我什么?”宋延祁的胸口仿佛被人砸出一個巨洞,血淋淋的痛到佝僂,“妝妝,你不能這么對我,明明我們說好....” “三弟,冷靜?!鳖檴y妝吁了口氣,“嫁人不是鬧著玩的,我既然嫁給了他,便不會再去喜歡旁人?!?/br> “你敢說你喜歡他?!”絕望之中猶存不甘心的掙扎,宋延祁早已將儒雅丟棄,言辭犀利的步步逼近,“妝妝,你喜歡他嗎?” 明明他將貼身的玉佩贈給了她,她又怎會輕易改變? 她決計不會真正愛他。 空氣中的靜謐讓他升起一絲希望,宋延祁緊緊抿著唇,見顧妝妝偎在宋延年懷里不說話,忐忑的心就像遇水即滅的火,隱隱的跳動,他怕聽到她的回答,亦怕她不動聲色的沉默。 明媚的煙火一簇簇的騰空而燃,將幾人的臉色照出流光溢彩的耀眼模樣,細密的雨絲漸漸變大,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得噼噼啪啪。 顧妝妝側過身子,兩手攀上宋延年的頸項,微微踮腳,對準他的右臉湊上紅唇,親一下,扭頭,“這樣算不算?” 宋延祁難以置信的望著她,滿腦子全是方才她紅唇落下的旖旎情景,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種觸感,原本應該屬于他的人,此刻卻成了大哥的掌中嬌。 見他錯愕,顧妝妝又扭過頭,正要再親,宋延年卻在電光火石間,同時側過臉來,雙唇相接,腦中登時如烈焰焦灼,明晃晃的燦白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宋延祁:氣到嘔吐 宋延年:習慣就好了 第16章 016 他的舌尖微微勾過唇角,連同殘存的口脂一同吞下,斜挑著眉眼,鼻息微喘,“三弟,如何?” 天上的雷轟隆隆的滾過,煞白的閃電凌空劈開湛藍的夜幕,街邊的攤販紛紛開始收攏攤子,來往的人群從緩步悠閑變成疾步奔走。 豆大的雨點唰啦啦的劈頭蓋臉落下,宋延祁一動不動的看著兩人轉頭離開,濕滑的雨水打的他頭昏腦漲,連日來的疲憊如同一場夢魘,無休止的盤旋在腦中。 小廝不斷地大聲喊他,手忙腳亂的去撐雨傘,猝不及防的驚叫聲中,宋延祁一頭栽倒在地。 宋延年腰傷未愈,顧妝妝怕他淋了雨會加重,便捉了他的手一路往檐下跑,好容易站定,那人卻不慌不忙的替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雨珠,“跑什么?” 是不是多呆一刻都怕自己心軟?還是,到底從始至終沒能忘了他? 顧妝妝指了指他的腰,體貼道,“夫君好容易結痂,再泡了水,豈不是要白費?” 宋延年想從她眉眼間看出點什么,可那雙眸子清澈通透,坦蕩無暇,他將顧妝妝往里推了推,溫聲道,“在此等我,我去買傘?!?/br> 他走的急,長袍隨風飄搖,顧妝妝喊他,他卻走得更快了些,轉眼便沒入傾天雨幕之中。 瓢潑大雨從屋檐直沖而下,撞出水坑泥點四濺,顧妝妝墊著腳尖,環顧四周,銀玉般的水層層漫漫,分不清過往躲雨的人,誰又是誰。 韓曉蠻看著被淋透的糖葫蘆,掃興的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感嘆,“原來不是男的,竟是衍之的娘子?!?/br> “小姐,話已帶到,我們應當早些啟程趕回大魏?!本莸哪凶哟蛑鴨≌Z,矍鑠的眼神靈敏的掃視四周,他勾著腰,將蓑衣遞給韓曉蠻。 “貴叔,不喜歡的人也能娶來做娘子嗎?”韓曉蠻若有所思的咬著嘴,一手托著下頜,一手接過蓑衣,利落的穿上,沒聽到回音,便轉過頭,瞪大眼睛。 男子頓了一頓,復又舉起右手,比劃著,“他一定會喜歡你的,小姐是天底下頂好的人?!?/br> 韓曉蠻笑,“貴叔總哄我,衍之同他娘子很是恩愛,將來若是娶我,嗨...” 不知如何糟心。 男子替她系好帽子,又揮手喚來馬車,見韓曉蠻悵然若失,不禁拽住她的胳膊,搖頭,又比劃,“他只能娶你?!?/br> 韓曉蠻愣住,圓溜溜的眼睛水一樣清澈,她嘟著嘴,嘆,“貴叔,衍之要娶的是丞相之女,不是我?!?/br> 人人都道她心無城府,天真可愛,可她到底是高門出來的貴女,這些事情她一早就通透了解?;橐鲆蚶婢喗Y,無關感情。原想著周衍之冷情冷血,娶誰都好,她若嫁他,也能和樂。 今日頭回看到他因為一個姑娘慍怒憋悶,委實不易。他一定真的喜歡她,才會從她身邊大步流星的沖到顧妝妝面前,那只攬在她肩頭的手,是周衍之來之不易的真情流露。 韓曉蠻從沒看過他浮躁疾色,他向來都是沉穩從容,不溫不火的,可就在方才,竟然帶著尋常男子的怒意,去同另外一個男子宣示主權。 幼稚,卻讓人羨慕。 男子牽著韁繩,送她上車,簾子落下前,伸手倔強的解釋,“丞相之女就是你,他娶得就是你?!?/br> 韓曉蠻被他氣笑,一咧嘴,小虎牙雪白透亮,“好了好了,我跟韓風約好去西山看達子香,再晚就敗了?!?/br> 剛回府的時候,顧妝妝便喚了熱水,原想著沖洗一遍,再替宋延年擦拭周身,豈料他同曾賓一起去了書房,行色匆忙。 黏膩的雨水讓她渾身不自在,泡過熱水澡,又用浴巾擦拭干凈,涂了層薄薄的粉,顧妝妝便換上薄軟的寢衣,爬到床上。 這雨下的湍急碩大,燥人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急唰唰的滾著泥污奔騰而下,她拽著衾被,拉到眼睛下,翻來覆去有些難以入眠。 她不是個長情的人,卻總能找到最舒適的處事態度,讓自己活得悠閑快樂。 去書院念書,認識了宋延祁,他溫潤儒雅,斯文有禮,博得書院女子的另眼高看。哪怕馮蘭明目張膽的同他示好,顧妝妝依然接受了宋延祁的偏愛,也收下了寓意顯然的玉佩。 那時的她有種賭氣的意味,馮蘭喜歡的,別人都勸她別碰,她卻偏要去碰,那樣好的人,那樣純潔的感情,她憑甚不能擁有。 在他消失不見的日子里,她等過他了,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等過,吃飯的時候等過,睡覺的時候也等過,只是等的久了,心底發虛,便不敢有所期待了。 他待她好的時候,她同樣全心回報,故而現下并不覺得內疚。 只是,今日宋延祁那一席話說的有些不知云里霧里,他怪自己沒有寫信給他,明明音訊全無,她又能寫給誰? 顧妝妝嘆了口氣,外頭的雨更大了。 當時宋延年上門提親,實則是顧家撿了個天大便宜,想必顧德海睡覺都能笑出聲來。 書房中的燭火被曾賓戴上罩紗,朦朧的搖曳著身姿,隨著窗牖的扇動,時高時低。噼里啪啦的焦灼聲讓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剪去黑乎乎的一小截信子。 宋延年抬頭,看了眼,又將視線放回賬簿上。 曾賓沒憋住,噴了口熱氣,正好將宋延年面前那根火燭吹滅,他一滯,便見宋延年一把合上賬簿,托著下頜望他。 “公子,我不是故意的?!痹e被他看得心里發慌,連連擺手想往后撤。 宋延年笑,他換了身干凈的衣裳,腰間重新上了藥,裹得紗布,他的手指點在桌上,慢慢的開口,“顧德海會不會叛變?” 曾賓猶疑,抬眼瞥他一眼,“當初選他與公子一同入楚,便是經過了重重考量,不到萬不得已,顧德海不會背叛公子?!?/br> 萬不得已?誰能衡量這個界限,宋延年也不能。 顧德海被貴妃的人扣在宮中,若非借住韓曉蠻的便利,消息一定傳不回來。延誤的信息失了時效,便一文不值。 宋延年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曾賓,眸光如炬,“宋延祁回來了?!?/br> “哦..”曾賓專心撥弄燭火,半晌忽然詫道,“???!宋三公子回來了?” 宋延祁與顧妝妝的事他很是清楚,當年若非宋延祁被其母親哄騙去了蘇州,又怎會讓宋延年有機可乘? 宋延年與顧妝妝的婚事,有一半功勞記在宋三母親的頭上,一半功勞記在馮蘭的惡意中傷上。 自然,還有宋延年不適時宜的顧府游蕩。 “就算他回來,也為時晚矣,夫人與您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感情和睦自是他不能影響的?!痹e摸著后腦勺,說到底,心里也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