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戚慎收回弓箭,調轉馬頭,他馬背前坐著一五歲的稚童,正被他攬在雙臂中。 稚童大眼rou臉,唇紅齒白,昂起腦袋瞅戚慎,清澈的眼睛里都是欽佩。但他望著那頭掙扎在地的狼,還是露出不忍心。 “大王,臣長大了也能這么厲害嗎?” 戚慎朗笑出聲,躍下馬背,朝稚童伸出手掌。 陸云生起初還有些怕戚慎,他是陸國諸侯的長子,卻因為不是嫡子而處處受欺。母親阮氏總溫柔教導他要忍讓,還叮囑這次天子巡視不可惹怒了天子,可他那夜去尋貓,誤入了天zigong殿,天子不僅沒有懲罰他,還給他吃愛心小餅干,也念起他的白貓很像天zigong中的那只。 陸云生對這個大家都怕的天子是既敬愛又崇拜,伸出胳膊任天子將他抱下馬背。 戚慎揉他腦袋:“你想如何厲害?” “小臣可以像大王一樣,被人尊敬,保護母親嗎?” “云生,不可胡言?!标懛黾膊唏R停下,聞言斂眉斥責了一聲。 戚慎瞇起眸子,但笑不語。 陸云生埋著腦袋對他道:“小臣說錯話了,小臣給大王賠禮?!彼衲O駱有兄蚨Y,抬頭時忽然瞅見戚慎腰間掛的小團子。 那圓滾滾的小團子上繡著一個圓臉大眼的女孩,他眼前一亮,好想摸。 戚慎握著腰間的佩綬,淡笑喊起身。 陸云生盯著那張卡通的臉咽口水:“大王,這是何人?” 戚慎唇角噙笑:“寡人的寵妃?!?/br> “妖怪都這么可愛的嗎?”陸云生不可置信地眨眼睛。 “將公子帶下去!”陸扶疾沉喝一聲,朝戚慎賠禮,“王上,稚子頑劣不懂事,求您恕罪?!?/br> “你聽誰說寡人的寵妃是妖怪?” 這嗓音不帶波瀾,正要被帶走的陸云生只得被太監送回來。 陸云生瞧著父王嚴厲的目光,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埋著頭不敢吭聲。 “回答寡人,孩童要誠實?!?/br> “是宮女說天子的寵妃是妖怪?!?/br> 戚慎笑著,但唇邊卻是嗜血的冷笑。 他音色森寒:“陸公——” 陸扶疾雙膝跪地,嚴聲道會徹查此事。 他也并不知道會惹出這樁事來。 他的正妻李氏負責天子殿一應安排,原本要安排美人侍奉,但得知許國的美人被賜死,便趕緊打發走了那些美人。宮女開著玩笑,說景妃是妖孽,也是會吃人的妖怪,不然怎能將一個成年男子迷得只要她一個女人。 查清后,陸扶疾來天子殿稟報戚慎該如何處置。他平日很少輕易定死罪,有些不忍。 戚慎掀起眼皮:“陸公的后宮,寡人不會干涉,但景妃的聲譽,卻代表寡人之譽?!?/br> “臣知道該如何做了,多謝天子開恩?!标懛黾矞蕚渫讼?,但瞧見戚慎身前自己那兒子,有些擔心。 “天色已晚,臣讓小兒不打擾天子就寢……” “寡人正與他下棋呢?!?/br> 陸扶疾無法,只得退下。 陸云生落下白子,好奇道:“大王為何喜歡跟小臣下棋呀?” “你可愛?!?/br> 陸云生rourou的臉頰紅透,瞧著那佩綬上的女孩:“還是景妃娘娘比較可愛?!毕霋?。 戚慎抿唇笑起,片刻后,項焉入內說景妃來信了。 他揮手讓陸云生回去睡覺,展開景辛的信。 [ 天子敬啟,春節時妾許下心愿,盼您同孩兒與妾共賞冬雪,望歸。] 她從不曾在信上這么恭敬謙卑。 他臉色沒有笑意,只有眸底晦暗如深邃的夜。 他也想回,但卻總覺得不喜歡汴都的寒冬。 他在汴都度過了無數個寒冬,是冰涼透骨的寒,感受不到一絲溫度。直至為王,他也不曾在龍椅上度過一個暖冬,甚至從來不愿過生辰。 他的出生日是王宮的禁忌,甚至他從未體會到生辰有什么值得開心的,每每那幾日總有宮人惹怒他,他大開殺戒,竟在哀嚎的求助聲下與那一灘猩紅里得到瞬間的快感。 景辛說過要他為腹中的孩兒積德,他已經很少再開殺戒,不愿回宮再動殺念,她會不喜。 項焉遞上太醫院的信。 這信上每一封都有倒計時。 景妃臨盆約余一月。 景妃臨盆約余二旬又七日。 景妃臨盆約余二旬又四日。 他來時答應過要在她分娩前趕回去。 戚慎握著腰間圓軟的佩綬,沉吟許久:“回宮吧?!?/br> 他又詔來陸扶疾:“陸公有意立誰為世子?” 陸扶疾略詫異,但他總溫潤儒雅,很快溫聲答復尚未立儲。 他二十有五,已有三個兒子。陸云生是長子,太過純善溫良,連兔rou都不敢吃。他的嫡子剛滿三歲,頑劣調皮,被正妻寵壞。幼子乃妾所生,尚在襁褓。 戚慎:“陸公長子有卿之儀范?!?/br> 陸扶疾起身謝禮,余光里眼前天子面色如常,最善收斂帝王的喜怒。 他謝禮道:“臣知道該如何做了,多謝天子賜封!” 自古諸侯都會選嫡子或長子為世子,再請旨于天子,少有像這般被天子欽點。但能被欽點對陸國而言卻是一樁喜事,至少天子是喜歡這個未來儲君的。 戚慎在第二日啟程回王都,尚有夏國未走,他欽點了大臣代巡。 他的回信并沒有那么快傳回王都。 景辛如今已經每夜難受得找不到適合入睡的姿勢。 她好想早點卸貨。 外頭簌簌落著雪,王宮玄色的殿宇都覆上一層皚皚純白,美得賞心悅目。 上一場雪只零星落了半日,她還高興此刻能在古代看見這么大的雪,一個人坐在檐下賞了許久的雪。 入夜后她回龍床上入睡,卻是怎么也睡不安穩。等到好不容易睡著,又被口渴轉醒,喊宮人遞水。 但殿中寂靜,景辛喊了數聲都沒有叫動宮人。 她撐著兩側費力坐起身,扶著床欄緩慢下床,抱枕卻自床沿掉了下去。 景辛慢吞吞彎腰去撿,察覺自己實在夠不下去,但這會兒也很難再直起腰來。 她喊著來人,又不知今夜是誰值夜,喊了幾聲長歡和留青的名字都無應答。 腰腹無力,她雙膝被壓得支撐不住,扶著床沿好不容易才重新坐到床上。 明明只是樁不起眼的事,她卻莫名熱了眼眶,流下淚來。 就是很想哭,她感覺所有人都圍著自己轉,卻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身邊沒有人扶她一把。 如果戚慎此刻在,她就不必體會到這種無助啊。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強烈地渴望他在身邊。 眼淚靜靜地掉,沒有哭聲,但吸鼻子的聲音在寧靜里格外清晰,門外終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屏風后也現出宮女執燈的身影。 “娘娘,您怎么坐在這?” 進來的是紫延宮的宮女。 景辛問:“值夜的人呢?”她擦掉淚,面色如常,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 “阿容去如廁了,她鬧肚子,讓奴婢先來頂替?!?/br> “我想喝水,溫水?!?/br> 宮女為她倒水,又扶她入榻。 漆黑里,景辛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多恨了戚慎一分。 翌日,她竟感覺腹中一陣陣痛,驚慌叫來太醫,朱云志也有些詫異,她的預產期原本還有兩旬。 幾名太醫徹夜守在偏殿,景辛卻不再感覺到痛,只在第二日有偶爾的一陣疼痛。如此三日后,朱云志讓她放平心態,確保這只是假性陣痛。 …… 收到戚慎來信那日,景辛斜靠在美人榻上任長歡幫她用藥膏抹肚子。 殿內炭火燒得極熱,怕她涼到。 景辛睨著這信,慵懶丟給留青,什么都不曾說。 長歡見她最近郁郁寡歡,便討她開心:“娘娘,以前奴婢的小娘有孕腹部滿是斑紋,您這肚子光滑圓溜,一點斑紋都見不著,還同從前一樣?!?/br> 景辛低低笑了下,說來也是,她除了早期的孕吐外沒見一點妊娠紋,真得感謝原主有這么好的體質。 “藥膏有用,娘娘也天生麗質,等誕下腹中的小王子天子照舊會寵愛您的!” 上半句的彩虹屁景辛還愛聽,但這下半句她就不樂意了,斂了唇邊的笑。 這雪斷斷續續連著下了五日,她也沒再有什么陣痛。 戚慎來信說已到許國境內,再有幾日便可抵達王都。 景辛照舊不曾回信,都是留青在回。 信每一天都準時來。 終于,到這天只剩一日。 留青這才小心提醒景辛:“娘娘,天子明日便可歸來,您夜里睡不好,不如奴婢們為您搬回棠翠宮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