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這人表面看著對大多數事情溫和清淡滿不在乎,可若是旁人觸了她某個忌諱的點,才會發現這姑娘脾氣其實最是犟與硬,一身反叛逆骨容不得他人侵犯挑釁。 所以這委屈,她受不得。 她收回視線,放下筷子,無視那位阿姨的目光,當著眾人的面兒,淡淡出聲:“爸?!?/br> 這一聲稱呼無比清晰,瞬間表明了身份。 那位阿姨的表情瞬間變得精彩。 全場驀然鴉雀無聲,空氣明顯凝滯,視線齊刷刷地定在她身上。 歸遠山估計也沒想到一向乖巧聽話識大體的女兒,今日竟突然如此反常,呆了一下,后知后覺地“哎”了一聲。 而她站起身,轉頭迎向那位叔叔。 被當眾打了臉,對方的臉有點僵,尷尬地看了看她和歸遠山,張張嘴,正要解釋什么,卻被歸要直接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截斷:“您二位先忙著,我去個洗手間?!?/br> “……好?!?/br> 歸要對著那位叔叔禮貌頷首,直接開門離去。 出了門便與里面的喧囂隔絕開來,她總算松了一口氣。 華府宴背靠四九城,正規四合院,環境清幽,紅褐墻藍瓦頂,穿過長長回廊便是正門庭院。 這個季節的京城正是紅楓開得最好的時候,她駐足,看見幾株紅楓烈烈地印在寡淡天地。 聽說這家老板曾得過幾株名貴的西府海棠,這一屋子的花花草草,就那幾株西府海棠堪擔絕色,清麗明艷,盈盈風中立。 可惜只種在正中那方庭院僅供顯赫賞樂,若是旁的人想看,那也得是明年三四月,海棠出墻頭的時候。 夜里有些降溫,風吹在人身上陣陣發寒,她裹緊了大衣舉步慢踱,在回廊上不停打轉,想磨蹭時間,掐著臨近結束的尾點趕回去。 噠、噠、噠…… 皮靴輕輕磕在地上,沉悶、緩慢。 一如那天。 樓道里那陣追逐似的腳步聲。 她微頓,思緒忽然便被這陣腳步聲扯到了很遠的地方。 明明只隔一年,他卻變了許多。 如今眼里已經染上了若有若無的凜冽攝人的匪氣,隨隨便便往那兒一站,一雙眼睛看著人時,分明沒什么動靜,卻就是被穿透于無形。 可高中時候的孟聿崢,走哪兒便是一群人的吆喝打鬧,前呼后擁勾肩搭背,生命力旺盛得如瘋狂侵略的野草。 興許是她整個高中時代都過得太過壓抑,原就是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每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著二姨的苛責,所以那個時候,一切朝氣蓬勃的事物便對她充滿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記得高一那年的中秋,因為不愿意回家面對二姨,還有二姨一家的其樂融融,便選擇一個人在圖書館的自習室學習。 從自習室走出來時已經很晚,她低著頭走路,看見手機上一個問候消息也沒有,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擾,將手機放進了口袋。 就是那時,她聽見身邊有路過的同學打電話和家人打電話驚嘆,說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 說像一只蓮蓉月餅,像天空掛了個夜燈。 她順勢抬頭看了一眼,清風微徐,月上枝頭,蒙著一層霧,籠罩得地上人幾許朦朧。 她莫名停下腳步,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站在原地,仰著脖子看了許久。 她覺得像孟聿崢。 那個高二六班的京城來的尖子生。 他像遠在天邊的月亮。 看得著,卻近不了。 幾乎是一進校,這個名字便一直圍繞在她耳邊。 望城一中教學進度快,學業也繁重,學生想取得更好的成績便需要在課后付出更多的時間與精力鞏固練習,可那人,竟然可以悠閑到上課研究程序設計,課余就泡籃球場,要不是班主任特意去抓人,恐怕連課上都不一定能見著人。 據說是在搞奧賽,連教練都是從京城帶來的,而他們苦兮兮學的東西,人家在十二歲那年便全學完了。 身邊人都說他這種人,家里遲早會送出國深造,人家來這地方,說是學習,其實是少爺歷練體會生活來了。 歸要聽著那些事,想著自己一回家就能聽見的冷言冷語,只覺得與自己遙遠。 事情遙遠,人也遙遠。 遠得像彼此不屬于一個世界。 她想了很多關于他的事,若沒有二姨催促的短信發來,她怕是還停在那里,回憶那位孟聿崢同學的精彩事跡。 二姨住宅不隔音,一家人到了睡覺的點發現她還遲遲不回家,擔心她動靜太大會吵醒他們,這才來電叫她趕緊回家。 電話里不耐的聲音猶在耳側,所以她只停留片刻,便匆匆起身離開。 噠、噠、噠…… 皮靴聲持續回響。 四周寒風乍起,涼意更甚。 歸要漫無目的地來回走,手隨意插在衣服口袋,鬢邊的碎發因為走動而微浮。 她在某一刻停步,思緒也隨之停滯。 轉頭看向天際。 回廊外,天空不知何時下起鵝毛小雪,紅色燈籠綴雪紅,幾片雪花被吹進廊內來,輕輕落在她腳邊,然后融化。 抬手看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她也該回到桌上。 誰知剛往里走幾步,便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爽朗的笑聲。 “孟總,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