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95
顧雄飛長長的嘆了一聲,然后把他緊緊擁入了懷中。面頰狠狠的蹭上他的短頭發,顧雄飛閉上眼睛,低聲說道:“對不起?!?/br> 葉雪山無動于衷的用左手摩挲了右腕的紗布,忽明忽暗的想起了前因后果。阿南是沒有錢送自己進醫院的,看來是顧雄飛救了自己。忽然苦笑了一下,他想早知如此,自己就該提前下刀子。身前的胸膛依舊寬厚堅實,襯衫領口帶著淡淡的汗味,一切都是他曾經愛過的,“曾經”的事,不提也罷。 顧雄飛抱著抱著,隱隱也覺出了葉雪山的冷淡。將人向下放回床上,他俯身望著葉雪山的眼睛,葉雪山被他看的笑了一下:“大哥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顧雄飛本來就黑,聽了這話,臉上越發更黑了一層:“ 三天前下的火車?!?/br> 然后他向后坐上了沙發椅,下意識的又抓住了葉雪山的左手:“我通過小文,找到了金鶴亭。金鶴亭說他在不久之前見過你?!?/br> 話到這里就不再說了。金鶴亭對葉雪山的描述,是他寧愿永遠忘記的。 葉雪山不記得自己見過金鶴亭,可是也無心多問。左手暖烘烘的像是包了一團火,他閉上眼睛,空氣里處處都是顧雄飛的味道。前塵舊事鋪天蓋地的全想起來了,扭頭又看了床邊的顧雄飛一眼,他心里對自己說:“下輩子吧?!?/br> 這一輩子沒活好,除了一無所有之外,還染上了毒癮,頭腦也不清楚了,幾乎就是個半瘋子。他認為自己已經不可救藥,所以索性放棄,等下輩子重新再來吧。 “大哥?!彼撊醯拈_了口:“我知道你去林家找過我。你是不是上樓開過煙土箱子?我當時也在其中一口箱子里,他們給我用了迷藥。林子森后來告訴了我,說是你在門口,我在房內?!?/br> 顧雄飛心中一絞:“林子森為什么要綁架你?” 葉雪山抬眼望著天花板,卻是一笑:“說起來,我很冤枉啊?!?/br> 葉雪山沒有顧忌,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全說了,說得斷斷續續,只是不提阿南。顧雄飛把手肘撐在床上,彎腰將額頭抵上交握著的雙手,是個祈禱的姿勢。葉雪山慢慢的講,他靜靜的聽;葉雪山講完了,他一動不動,許久過后才抬起了頭。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去關了電燈,他回到床邊坐下,把葉雪山連人帶被一起抱了起來。 嘴唇蹭過葉雪山的凌亂短發,他的聲音異常嘶?。骸懊魈臁魈炀突乇逼??!?/br> 葉雪山聽他呼吸滯澀沉重,竟仿佛是要哭出來。而顧雄飛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一拍他的后背:“大哥在這里,以后沒事了?!?/br> 葉雪山抬起左手,在黑暗中摸上了顧雄飛的面孔。手掌擦去了對方的眼淚,他并不感動,只是滿心蒼涼。 春天到了,萬物生發,很好的時節,很好的風光,然而已經和他沒有關系。憑著他的狀況,即便戒掉嗎啡,也已成了廢人。一個半瘋子是不會再有前途人生的,難道,讓顧雄飛養他一輩子嗎? 收回左手,他悄悄的一舔掌心眼淚。日子被他過得千差萬錯,走不回來了。 阿南買了飯菜回來,進門之后迎面一片漆黑,便找到開關打開電燈。在驟然而至的光明中,他看到了木雕泥塑般的顧雄飛和葉雪山。 顧雄飛似乎被他嚇了一跳,把葉雪山放回床上,他起身低著頭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又清了清喉嚨,顯然不想正面見人。而阿南把飯菜放到床頭桌上,低頭去看葉雪山:“醒啦?” 葉雪山對他一翹嘴角:“醒了?!?/br> 阿南把手伸進被窩里,狠狠掐了他一下:“你真夠不是人的,說死就死???” 葉雪山笑道:“我死了,你就輕省了?!?/br> 阿南一瞪眼睛:“那你死去吧!” 不等葉雪山回答,他見神見鬼的壓低了聲音:“哎,看來你大哥是真有錢,對你也挺上心。他說沒說過要照顧你?家里的房子可是快要到期啦?!?/br> 葉雪山答道:“他說要帶我去北平——” 話剛說到這里,阿南亟不可待的又開了口:“去!當然去!先把吃住解決了再說!” 然而葉雪山卻是搖了搖頭,放輕了聲音說道:“去是容易,可住久了,惹人厭煩,被人冷言冷語的攆出來,就不容易了?!?/br> 他握住了阿南的手:“你別急……我去向他要點錢,你我對付著再過一陣子?!?/br> 急促的喘了一口氣,他顯然是氣息不足了:“阿南,你不要傻,你我遲早是要分開的。我想死,你救了我也沒意思?!?/br> 阿南聽了這話,心中一酸,滿肚子的熱飯熱菜立時冷了。他不是糊涂孩子,葉雪山所說的道理,他全明白。他又何嘗不知道兩個人遲早是要分開的?可是相處一刻算一刻,他就是愿意和葉雪山在一起。 這時房門開了,顧雄飛水淋淋的回了來,是剛剛出去洗了把臉。葉雪山立刻不說話了,阿南也轉身面對了顧雄飛,怯怯的說道:“長官,病房里面不是連著衛生間和洗澡間嗎?你不用去外面找水龍頭洗臉?!?/br> 顧雄飛自從上了小學就沒哭過,現在哭了,便很不好意思。低頭含糊的答應了一聲,他走進洗澡間關了門。 他一走,阿南立刻又自在了,一邊用個小碗盛飯盛菜,一邊小聲說道:“這病房真高級,恐怕單是住,一夜也得二十塊錢?!?/br> 洗澡間的房門一開,顧雄飛手拿毛巾擦著臉,高高大大的走了出來。阿南像被人掐了脖子似的,瞬間閉了嘴。使盡力氣扶起葉雪山,他開始不聲不響的給葉雪山喂飯。 顧雄飛獨自站在窗前向外望,視野有些模糊。從來不哭,一哭就剎不住閘,自己都覺得挺丟人。他認為葉雪山并不像金鶴亭所描述的那樣不堪。就算真不堪了,他也一樣的要。 105、愛心 高級病房是里外共分兩間,里間寬敞,住著病人;外間逼仄,擺了沙發茶幾,算是休息之所。因為顧雄飛坐在床邊不肯離開,所以阿南就抱著一條毯子躺上沙發,舒舒服服的閉了眼睛?,F在他吃得飽,蓋得暖,只盼著葉雪山夜里萬萬別發瘋,明天平平安安的上火車去北平。阿南想的很清楚——只要進了顧雄飛的門,他和葉雪山就算是有了依靠?,F在顧雄飛孤身在此,又不是親大哥,滿可以說走就走;可是如果把地點換到顧宅里去,顧雄飛就算后悔,也不能輕易的把自己和葉雪山全踢出去。自己呢,也不要什么臉面了,先過去吃上幾頓,住一天算一天;等到實在是不招人待見了,再想法子和顧雄飛要幾個錢。橫豎自己是個孩子,不要臉也沒什么的。 然后他的心思忽然一轉,又想:“要不然,我把瘋子交給他大哥,從此就不管了吧!” 理智上講,這當然是條最好的道路??砂⒛显谏嘲l上翻了個身,還是舍不得離開葉雪山?;煲惶焖阋惶彀?,反正他的年華也不值錢。 阿南睡了,葉雪山也睡了,只有顧雄飛是醒著的。 顧雄飛心里沒想什么,單是握著葉雪山的左手。這一年里他做了不少大事,救過沈將軍兩次性命,除去了所能除去的所有政敵,對得起身邊一切朋友和同僚。在艦隊里,他是手握實權的皇親國戚。 枝枝節節的各方面,他全照顧到了。他終于在沈將軍親親熱熱的訓斥聲中回了天津,然后看到葉雪山孤零零的蜷縮在石階上,手腕被刀子割成了孩子嘴,鮮血積成了半凝固的血泊。 這就是他心上的人,他就是這樣對待著心上人。 顧雄飛的目光很敏銳,在黑暗中依舊看得清病床上的葉雪山。葉雪山的腦袋陷入柔軟的羽絨枕頭里,面孔瘦得輪廓分明。睫毛濃重的合下來,他睡得太靜了,簡直就是似睡非睡。 把葉雪山的左手貼上自己的面頰,顧雄飛忽然無聲的笑了一下。這就是他的心上人,怎么他先前就一直沒有意識到? 顧雄飛熬到凌晨時分,趴在床上睡了一覺。等到天光大亮了,他不肯再睡,阿南也起了來,開始張羅著伺候葉雪山洗漱。 葉雪山自從睜開眼睛之后,就一直不看人,也不說話。顧雄飛很想插手做點什么,可是阿南像只小風車一樣,忙而不亂轉得飛快。轉著轉著,他露出了本來面目,一張嘴開始伶牙俐齒的不饒人。扶著葉雪山下了床,他一邊把人往衛生間里攙,一邊說道:“祖宗,把腿邁開啊,我可抱不動你!” 葉雪山神情木然的洗臉刷牙,阿南在幫忙的同時,嘴里越發熱鬧:“嗨!誰讓你喝漱口水了?吐,吐,快吐??!哎呀,你別動,右手腕子上還帶著傷呢,你也敢往水里伸?彎腰!”他啪啪的拍著葉雪山的后背,極力想要快點把葉雪山收拾干凈:“右手不許動哦!” 顧雄飛滿屋里轉了幾圈,沒想到阿南如此訓練有素。而阿南看出葉雪山如今又發起呆了,所以分外要強,生怕顧雄飛嫌棄了葉雪山的癡傻模樣。 一番忙碌過后,他大功告成。安排葉雪山坐在床邊了,他惴惴不安的想:“瘋子長得多好看啊,總不會立刻就惹人厭煩吧?” 病房內總算肅靜下來,顧雄飛停在葉雪山面前,低頭去看他的眼睛:“子凌?” 阿南馬上說道:“長官……大爺,少爺有時候是愛發呆,不過過一會兒就好了,他不鬧的?!?/br> 顧雄飛不信對方會呆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所以抬手輕輕搖撼了葉雪山:“子凌,看我?!?/br> 葉雪山無動于衷的垂下眼簾,如同木雕泥塑。 顧雄飛又張開五指,在葉雪山的眼前晃了幾晃。葉雪山依舊是不為所動,雙眼目光散亂,完全沒有焦點。 顧雄飛慢慢放下了手,心里隱隱透出涼意——原來金鶴亭并非信口胡言。 在醫院內耽擱到了中午時分,顧雄飛辦清出院手續,趕乘下午一點鐘的火車前往北平。阿南再次坐上了汽車,心里還是很快樂,同時暗暗祈禱,希望葉雪山乖乖的呆下去,千萬不要在上車之前生出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