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91
葉雪山走過兩條大街,又穿了一條胡同,最后停在一處小院門前。左鄰右舍都是關門熱鬧,胡同里面道路崎嶇,倒是沒有孩子亂跑。葉雪山試了幾枚鑰匙,末了當真捅開了門上鎖頭。推開院門走了進去,他環顧四周,發現林家還是老樣子。 阿南魂都被他嚇飛了,又不能不跟著,只好把心一橫,隨時預備著被人當成殺人犯或者賊抓起來。葉雪山穿過小院繼續試鑰匙,最后把房門也打開了。 林家是有電燈的,可是葉雪山沒有開。他摸著黑往里走,瞎子似的四處摸摸索索。鑰匙串上還有幾枚小鑰匙,阿南站在門口,影影綽綽的就見他開了屋角幾口箱子。把手伸進箱子里,葉雪山從幾件衣裳下面摸到了好東西。 林子森了解他,他對林子森也不是一無所知。 葉雪山把好東西揣進懷里,然后合上箱子捏了鎖頭,轉身要往外走。阿南立刻跟上,嘁嘁喳喳的問道:“你拿什么了?” 葉雪山出了房門,且走且答:“錢?!?/br> 阿南又問:“我怎么感覺這里像是老板的家?天黑我看不清楚,可是路挺熟,我好像來過一次?!?/br> 葉雪山站在院外,重新鎖好院門:“沒錯,就是林子森家?!?/br> 阿南都要哭了:“瘋子,你不要總是嚇我好不好?現在呢?現在你又要去誰家?你給我句準話,別讓我像個傻子似的跟你亂跑!” 葉雪山扭頭望向了他:“現在我們找家飯店,過年?!?/br> 阿南認為自己是上了賊船。頂風冒雪的不知走了多遠,他隨著葉雪山進了一家燈火輝煌的外國飯店。他沒進過這種地方,同時知道自己凍得紫里蒿青,像個不體面的蘿卜。畏首畏尾的站在后方,他提心吊膽的盯著葉雪山的背影,生怕對方忽然發瘋。然而葉雪山并沒有瘋,一派坦然的上三樓進了客房。 等到茶房進來送過一趟熱水了,阿南才徹底放松下來。 客房只有一間,可是衛生間洗澡間俱全,電燈電話暖氣管子也都具備。阿南方才聽得清楚,這時就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口中嘆道:“住一夜就要十五塊錢?真夠貴的,別的旅館我知道,一天兩塊錢就夠了。你要在這里住多久?住久了可不劃算。明天我找公寓去吧,最好的公寓,住一個月,也用不了十五塊錢?!?/br> 葉雪山脫了布鞋,因為一直沒穿襪子,所以兩只腳已經凍得失了知覺。捧著一杯熱茶喝了兩口,他低聲問道:“阿南,你還跟著我?” 阿南登時有些生氣,幾大步就邁到了葉雪山面前:“怎么?你用不著我了,想要攆我?” 葉雪山放下茶杯,從懷里摸出一只松松垮垮的青布小包裹。把小包裹打開來攤在床上,里面赫然擺著幾捆鈔票,和一小根金條。 葉雪山把金條先挑出來,然后擼下了手指上的鉆戒。將這兩樣放到床邊,他又把鈔票也分成了兩份:“金子和戒指歸你,錢我們平分?!?/br> 他一邊說,一邊將鈔票也推向了阿南一方。阿南低頭看著他的手,就見他的手背手腕全被凍得紅赤赤。 “我走了,那你呢?”阿南盯著他的紅手問道。 葉雪山仰臉望向了他:“我活一天,算一天?!?/br> 阿南看了他的眼睛:“那如果將來把錢都花光了,你就等著餓死嗎?” 葉雪山平靜的點了點頭:“對?!?/br> 阿南一轉身坐了下來:“我還以為你好了呢,原來還是瘋!” 然后他彎腰把鞋也脫了,自己伸手握住兩只冰涼的腳:“我不走。走什么啊,誰知道我還能活幾天?興許明早就有巡捕來抓我們了?!?/br> 101、斷了又斷 客房里面只有一張大床,所以阿南別無選擇,只能和葉雪山同床共枕。 入睡之前,兩人都在浴缸里長久的泡了熱水澡。一身寒氣全被除去了,他們的皮膚統一光潔粉紅。葉雪山換上了阿南帶出來的睡衣,阿南則是赤條條的只穿了一條小褲衩。光溜溜的蹲在床邊,他哈欠連天的給葉雪山打了一針。 明天會不會有巡捕來抓自己,阿南心里一點數也沒有。關了電燈鉆進被窩,他先是靠邊躺了片刻,躺著躺著,他聽葉雪山呼吸輕淺,不是入睡的模樣,就翻身湊上前去,很親熱的貼上了葉雪山。 抬手摸了摸葉雪山的短頭發,他輕聲問道:“你怕不怕?” 葉雪山答道:“不怕?!?/br> 阿南拽過葉雪山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腰上:“你可是夠狠的?!?/br> 葉雪山順勢摟住了他,然后嘆了口氣。 阿南和葉雪山朝夕相對,廝守著過活了大半年,然而一起睡覺還是第一次。阿南奔波了一夜,把過去十幾年里沒受過的驚嚇全受足了,此刻自然就睡不著。葉雪山抱了他,他也去抱葉雪山,又試試探探的拱到對方懷中,心內暗暗祈禱:“老天保佑,可千萬別讓他再瘋了,他不瘋的時候多精明??!” 凌晨時分,阿南迷迷糊糊的終于入睡了。半大孩子最是貪覺,他也沒覺得自己怎樣大睡,然而醒來之時,窗外已經日上三竿。揉著眼睛扭過頭去,他就見葉雪山干干凈凈的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的正在發呆。 光溜溜的掀開棉被爬起來,阿南大睜著眼睛喚道:“少爺?” 葉雪山專心致志的望著前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總之是看的入迷了,靈魂都與世隔絕了。 阿南伸手推了他一把:“瘋子?” 葉雪山晃了一下,還是不言不動。 阿南收回手一拍腦袋,知道對方是又犯毛病了。 大年初一,阿南心里很苦。 他忙忙碌碌的洗臉刷牙梳頭發,因為怕巡捕來抓,所以不敢上街,只讓茶房送來兩份客飯。關上房門挽起袖子,他正要盛出一碗飯菜去喂葉雪山,不料未等盛完,就聽身后響起“咚咚”之聲。放下飯碗回頭一瞧,他看到葉雪山緊緊閉了眼睛,正在用頭撞墻。 他嚇了一跳,跑過去先是扯過枕巾,不由分說的塞進了葉雪山的嘴里——飯店里面房間挨著房間,葉雪山要是大叫起來,興許整層樓都聽得到。 然后打開皮箱找出針管,他忙而不亂的給葉雪山打了一針。一針嗎啡注射進去,葉雪山很快就安靜了下來。阿南一把拽出他口中的枕巾一角,隨即兇巴巴的怒道:“你不會說話嗎?想死跳樓去,別撞出血來臟了人家的墻!” 單是罵還不夠,他還想打。然而拳頭都揮起來了,他心中又是一陣疼。合攏皮箱提到屋角,他一邊繼續盛飯盛菜,一邊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我真倒霉?!?/br> 到了中午,葉雪山漸漸有了反應。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呆坐了整整半天,只是覺得有一點餓,因為上午他死活不肯張嘴,阿南想把飯菜喂給他都不能夠。 自己走到桌邊坐下來,他慢慢的吃了一碗殘羹冷炙。阿南端了一杯熱茶給他,然后在一旁的沙發椅上也坐下來了。 葉雪山留意到了他的悶悶不樂,就放下筷子,欠身一拍他的大腿。他抬起頭,只見葉雪山歪著腦袋,正在認真的看著自己。 阿南收回目光,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沖動,想要養葉雪山。 可是沖動很快退了潮,他知道憑著自己的能力,是養不起對方的。況且就算真的攢下了錢,也犯不上養個瘋子。 葉雪山見阿南嘟起了嘴,還是個小孩子的憂郁面孔,就淺淺的笑了一下:“我惹到你了?” 轉向桌子端起飯碗,他把最后一口剩飯扒進嘴里,然后一邊咀嚼一邊說道:“讓你走,你又不走。我就是這個樣子了,你還指望著我能再給你什么好處?” 阿南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說你原來很有本事嗎?現在倒是拿一點出來??!” 葉雪山捧著茶杯轉向了他:“我混吃等死,沒本事了?!?/br> 阿南恨不得捶他一頓:“你振作起來好不好?” 葉雪山喝著熱茶,一派安然的答道:“我活了二十多年,受過窮,發過財,享過福,遭過罪。該吃的吃了,該玩的玩了,我沒什么遺憾?,F在即便振作起來,也無非是把先前的路重走一遍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