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70
金鶴亭張著嘴眨巴眼睛,心中正在飛快的計算。他和葉雪山論過序齒拜過把子,葉雪山年紀不大,今年也就二十四五,二十四五加上十二——他估摸著林子森的歲數,發現對方這話居然有點靠譜。 “你——”他拖著長音,不知道下一句該怎么說。怪不得顧家不讓葉雪山認祖歸宗呢,要是順著林子森的話往下思索,就全明白了! 目光掃過林子森的面孔,金鶴亭的思想動搖成了四分五裂,心中又想:“葉子凌是個小白臉,林子森是個老白臉,這算不算相像?” 把方才的字撿起來,他糊里糊涂的把話接著說了下去:“你……還真是天賦異稟,十二,十二……十二才多大啊?!?/br> 然后他忽然盯住了林子森:“真的假的?這玩笑可不能亂開,鬧大了能出人命!” 林子森緩緩的搖頭,表情十分沉靜:“沒人敢開這種玩笑,他就是我的兒子!” 金鶴亭盤起雙腿,這時候明白自己是卷進對方的家庭爭斗里去了:“子凌知不知道?” 林子森繼續搖頭:“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認我?!?/br> 金鶴亭摸摸索索的給自己點了一根香煙,心想如果自己是葉雪山,肯定也不會認個老不老小不小的伙計當爹。十二,十二,葉雪山他娘也夠那什么的,人家都是偷漢子,她怎么偷了個家里的小孩兒? 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煙,他遲疑著問道:“既然他是你兒子,你怎么還想算計他?” 林子森垂下頭,看著尖銳的煙簽子在自己指間閃動翻飛:“和情相比,錢不算什么。他沒了錢,想必就能認我了。我還不老,慢慢掙錢還他就是。我沒家沒業的,要錢干什么?最后還不是要留給他?只要他能叫我一聲爹,我做牛做馬都愿意。做點缺德買賣,當然更不算事?!?/br> 金鶴亭下意識的一咧嘴,感覺自己今天真是大開眼界,長見識了。 對著玻璃煙灰缸彈了彈煙灰,他似笑非笑的打量林子森:“你今天和我說這些話,不怕我轉身就告訴子凌去?” 林子森心平氣和的一笑:“不合作可以,但是如果您要壞我的事,我就殺了您?!?/br> 林子森笑,金鶴亭也笑:“不知道我最近是犯了什么太歲,特別招人殺?!?/br> 林子森一擺手:“金先生別犯愁。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br> 金鶴亭做了個深呼吸,心中還在忍不住想:“十二就能打種了?” 金鶴亭沒有立刻給出答復,說要“想想”。林子森知道他是不忍心對義兄弟下狠手,所以很體諒的隨他去想。 結果會是如何,林子森心里大概有數;金鶴亭因為什么才和葉雪山好上的?是因為錢!兩人之所以拜把子,不是有了過命的交情,而是一起賺得痛快、玩得熱鬧。他想金鶴亭就算是講感情,也講不到葉雪山身上。 冬季天黑得早,他坐在汽車里向外看,心里回憶著方才撒的彌天大謊。他跟葉太太好上的時候,葉雪山已經躺進搖車里胡吃胡睡了。不過知情的人都死絕了,誰又能推翻他的謊言?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隨口的一句謊話讓他心里一直舒服到現在。 林子森回到家中,汽車夫緊隨其后,一手拎著一只大白鴨,一手拎著一盒酥皮點心。進樓之后林子森脫了外面皮袍,然后接過點心盒子,又讓汽車夫把大白鴨送去廚房。 上樓走進臥室,他迎面就見葉雪山躺在被窩里,正在昏昏欲睡的聽無線電,電臺播放著一段京劇,滿屋子里都是亂糟糟的唱念做打。 林子森先去關了無線電,然后走到床邊站住了,彎下腰細細的審視葉雪山。臉上的疹子是徹底沒有了,他放下點心盒子,伸手捏住棉被一角輕輕一掀,探頭向內查看。葉雪山這些天一直都是□,身上的rou都熬干了。仰面朝天的躺下來,肚子陷成一個坑,兩邊肋骨清晰可數。 被窩捂得太嚴實了,由著葉雪山在里面一身一身的出汗,悶出潮烘烘的氣味來,似乎隱隱的還有點臊。葉雪山自己躺久了,察覺不出;林子森剛從外面回來,卻是嗅覺靈敏,但也沒說什么,只對葉雪山輕聲道:“身上也退的差不多了,就剩大腿還有一些紅點子,再過兩天,就真好利索了?!?/br> 葉雪山在被窩里翻了個身,呻吟似的出聲:“餓?!?/br> 林子森扶起葉雪山,讓他用淡鹽水漱了漱口,然后打開點心盒子,絮絮叨叨的說道:“剛出爐的酥皮點心,還熱著呢。你先吃著,我去廚房燉鴨子?!?/br> 葉雪山“嗯”了一聲,側身抓了點心往嘴里送。而林子森抓緊時間下了樓,先把鴨子拎出去,一刀剁了腦袋。 他動作很快,急三火四的燉鴨子。聽說生了麻疹的人,最適宜吃鴨rou補養身體,所以他近來屠鴨無數,院子地上天天凍著鴨血鴨頭。燉熟了鴨子喂飽葉雪山,他算是完成了今晚的任務。 入夜之后,他脫了衣裳,鉆進葉雪山那個又潮又臊的熱被窩里。他是絕對不許葉雪山見風的,葉雪山的吃喝拉撒經了他的手,也全在床上進行。日子過得久了,不臭才怪。 葉雪山現在能吃能喝,可還是怏怏的沒力氣說話,枕著林子森的手臂只想睡覺。林子森還沒生出困意,他已經哧哧的睡著了,呼吸聲音很重,可能是躺得不舒服。 林子森睡不著,還在回味著白天那句謊言,越琢磨越覺得挺有意思。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仿佛那句話一直藏在舌尖,就預備著在某一刻脫口而出、嚇人一跳。 金鶴亭并沒有讓林子森久等,葉雪山剛一出臭被窩,金鶴亭就探病來了。 葉雪山依舊是個薄薄的紙人,唯獨剛剪了頭發,勉強算是一點新氣象。他雖然吃了很多鴨子,但是精氣神依舊虛得很,連談笑風生的力量都沒有。兩人提起沉船一事,全是長吁短嘆,又談起煙土銷路,都說印度煙土比波斯煙土更好,可惜船小,做不了大手筆的買賣。 話說到此,金鶴亭閑閑的出了主意,說是也可以找人代購。他認識一名專跑印度的日本商人,可以幫忙采購六百箱以下的煙土。除去成本和傭金,也還很有得賺。 葉雪山病歪歪的靠在沙發上,聲音很輕的說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反正不管怎樣,就是千萬別閑著;賺多賺少無所謂,總比坐吃山空強?!?/br> 金鶴亭趁他無精打采之時,細細觀察了他的相貌。除了皮膚白之外,他沒看出葉雪山哪里像林子森。偏巧林子森這時走了進來,親自給他們二人添了熱茶。金鶴亭沒好意思正視林子森,就聽葉雪山貓叫似的說道:“子森啊,家里的電話簿子呢?” 林子森沒說話,轉身去找電話簿子。金鶴亭則像受了針刺一樣,怪不得勁的扭了扭脖子,感覺自己在葉家是坐不下去了。 80 80、炸雷 ... 因為元旦將至,而公司里三個管事人中倒了兩個,所以出海之事耽擱下來,大小伙計們也都收了心思,各自預備著放假過年了。 在金鶴亭的介紹下,葉雪山和一位高丸先生見了面。高丸先生是個非常不像日本人的日本人,生得大個子大長臉,一雙金魚眼躲在金絲眼鏡后面閃閃爍爍,行動舉止帶了點西洋風格,一說話就手舞足蹈,一手舞足蹈就大開大合,正是個很爽朗的模樣。 葉雪山對待高丸先生本人,倒是沒什么意見,就是不大好意思當眾稱呼對方。雖然他不是特別了解高丸先生,不過既是金鶴亭聯系來的商人,想必總不會存有問題。中國人要過新年了,高丸先生卻是不受節日約束的,據他所說,再過幾天他就要乘船出海,前去印度了。 葉雪山羞于說出“高丸”二字,談起話來就總是有些含糊。雙方如此接觸了多次,葉雪山和金鶴亭把哈代先生也叫了過來,三人湊在一起一商議,末了就決定簽下合同,委托高丸先生代購幾百箱印度煙土。至于資本,三人還是各自量力而出。哈代先生最近有些拮據,東拼西湊的出了五十萬;金鶴亭別有用心,只說自己窮得腦袋都要掉了,出了二十萬;葉雪山在其中一直是大手筆,資本大收益更大,所以這時底氣尚足,自己掂量著出了一百萬。 這些年他是流水般的掙錢流水般的花錢,組建公司之時,買船花了他一大筆錢,沉船又賠了他一半財產,所以現在一百萬拿出來,他囊中也就偏于空虛了。 既然有了錢,葉雪山作為公司總經理,便出面去和高丸先生簽了合同。又因煙土不是一般的貨物,中國法律上明明白白的寫著禁煙,故而兩方就在合同上面做了手腳,把鴉片字樣全部改成了印度絲綢。 付過百分之五十的定金之后,高丸先生揚帆出海,姑且不提。只說葉雪山大病初愈,身體虧空的厲害,也無心出去游玩了,終日只在家中休養。林子森也閑下來了,天天思索著給他預備好吃好喝。葉雪山吃得多,睡得足,然而怏怏的不見精神,胖的也很有限。 林子森每晚都會掀起衣裳看他的身體,看完之后就苦笑著說:“腰啊,細的好像黃鼠狼子?!?/br> 他不耐煩:“你管我呢!” 林子森不和他一般見識,笑微微的凝視他,摩挲他。一天夜里林子森實在是愛他愛的忍不住了,很親昵的叫了他一聲“小家伙”。葉雪山愣了一下,隨即嗔怪的一拍他的腦袋,顯然是認為他“犯上”了。 林子森也立刻清醒過來,陪笑說道:“我是老家伙?!?/br> 葉雪山在他頭上又敲了一指頭:“上來暖被窩!沒見我在床上冷得伸不開腿嗎?” 林子森立刻脫衣服上床,同時嘆息似的說道:“能給少爺暖被窩,老家伙有點福分??!” 林子森是大個子,伸展身體在被窩里稍躺片刻,一張床從頭到尾就都溫暖了。伸手摟過葉雪山,他發現葉雪山大概是近來不見天日的緣故,皮膚白得像細瓷,一年到頭頂數如今最嫩。一眼不眨的審視良久,林子森最后一陣陣的心疼,恨不能湊上去舔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