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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捕風在線閱讀 - 捕風_分節閱讀_51

捕風_分節閱讀_51

    葉雪山又閉了眼睛,因為瘦,所以顯得面目輪廓分外清晰:“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反正這回的錢是賺到手了,不虛此行?!?/br>
    林子森抬手去摸了他的頭發,他的頭發本來就有些凌亂泛黃,如今徹底被海風和烈日改造成了干澀的荒草,而且不知是怎么剪的,薄一塊厚一塊,后腦勺上的傷疤微微凸出,摸起來是很分明的長長一道。

    林子森前去藥房買了刀傷藥回來,細細的撒上葉雪山的傷口。他等著葉雪山喊疼,不喊疼,呻吟兩聲也好;然而葉雪山一聲不吭,仿佛已經不知了疼。

    他心里有些難過,因為覺得葉雪山是在一點一點的變化,初見面時還是個活潑的少爺,慢慢的生意做久了,活潑就變成了精明世故;如今在海上漂泊了小半年,精明世故中又添加了麻木冷漠。而葉雪山側臉枕著他的大枕頭,不愿再去回想海上往事——斗毆,私刑,偷竊引起的全船大搜查,尸體墮入海中的撲通水聲,為了震懾叛徒而在甲板上施行的虐殺……天高皇帝遠,他算是開了眼界。

    羽絨枕頭非常松軟,顯然是提前被暴曬過,還帶著干燥的太陽氣味。葉雪山抬手抓住枕頭兩角,半晌沒言語。林子森起身為他擦凈雙腿和腳丫,放下毛巾又給他端了一杯冰鎮汽水回來,可在床頭停住腳步,他只見葉雪山雙目緊閉,微微張嘴,竟是已經睡著了。

    波斯煙土是便宜貨,買時不過幾毛錢一兩,因為所購極多,所以將長途運輸的費用均攤開來,依舊還是便宜;饒是如此,零售之時還要往里摻假。便宜貨好出手,葉雪山、金鶴亭以及哈代三人合作成立了一家洋行,不出幾天的工夫,竟把煙土一賣而光。三人按照股份分了利潤,各自獲得一筆巨款。

    葉雪山一拿到錢,立刻恢復了精神,只是身上有傷,讓他無法出去狂歡。光溜溜的蹲在床上,他和林子森對著燒煙泡玩。

    他所用的煙土,當然不是成批過來的波斯貨。即便是把波斯貨提純加工了,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煙盤子里擺著最昂貴的印度煙土,煙土經過人參水的熬制,外表包著平整光亮的錫箔紙,看起來宛如一根金條。林子森的手很巧,能把煙泡燒出花樣來。行云流水的燒出一只大肚子老鼠,他挑著煙泡給葉雪山看,引得葉雪山嗤嗤發笑。葉雪山笑,他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探頭,輕輕一頂對方的額頭。

    “再給你燒個彌勒佛?”他問葉雪山。

    葉雪山饒有興味的點頭:“好?!?/br>
    他靈活的轉動著手腕,當真又燒出了個胖墩墩的大佛,手藝很好,越看越像。一個接一個的燒下去,他和葉雪山每月在煙槍里就要燒掉一兩千元。

    癮君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葉雪山的癮頭越來越大,可是臉上干干凈凈,從來不帶青灰煙容,這當然全是金錢的功勞——最純凈的煙膏,最精巧的煙具,他最怕被人當成大煙鬼來看,所以自有一套奢侈的保養方法。

    清清爽爽的在家休息了好一陣子,他身上的刀傷全部收口結痂,總算可以穿上衣裳出門去了。他有心去瞧瞧吳碧城,分別久了,心里想的厲害。然而未等他動身,金鶴亭卻是登門來了。

    金鶴亭人逢喜事精神爽,見誰都是笑微微的。坐在葉家吃了幾片西瓜,他抬頭說道:“請柬收到了嗎?”

    葉雪山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嘴里緩緩的嚼著一塊酥糖:“那封請柬讓我糊涂了半天——我認識這位沈將軍嗎?”

    金鶴亭擦了擦手,然后一拍他的膝蓋:“弟弟,不要犯傻。人家現在是艦隊司令,給你請柬就是給你面子,認不認識有什么關系?過去玩一場也是好的嘛!”

    葉雪山低頭又剝了一顆酥糖:“去是要去的,否則閑著也是沒事做,我只是想不清楚這層關系?!?/br>
    金鶴亭一笑:“你不認識沈將軍,可你認識他女婿,不是一樣的?”

    葉雪山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沈家姑爺也在煙土上面發財,可算是自己的老主顧之一。

    金鶴亭嫌自己的汽車陳舊,看著寒磣,正好葉雪山新近換了一輛林肯汽車,所以在葉家坐到傍晚,要和他同車赴宴。

    沈將軍的公館位于英租界,葉雪山和金鶴亭到達之時,門前街上已然長長停了一溜汽車,沒頭沒尾,快要堵塞道路。汽車夫倒車停車,怎么停都不對勁,急出一身的大汗。正在他手足并用的cao控新汽車時,另有一輛黑色汽車響著喇叭緩緩通過,一直開進了公館院內。車門一開,顧雄飛彎腰跳了下來。

    沈將軍的大公子伸著雙手迎了出來,因為是老相識,所以無需客套,直接笑問:“聽說你去了青島,什么時候回來的?”

    顧雄飛滿面春風的和他握了握手:“我沒回家,直接就乘軍艦過來了。伯父呢?”

    大公子把他往樓內帶去,一邊走一邊又問:“這回是在艦隊司令部里當參謀,是不是?”

    顧雄飛很矯健的向內走去:“是的,我一直學的是陸軍,沒想到會和海軍發生聯系?!?/br>
    大公子在前方引路,帶他上樓去見父親:“為什么不進海軍陸戰隊?”

    顧雄飛笑道:“我是全不通竅,所以就聽伯父的安排吧!”

    大公子點了點頭:“也是,占個位置先干著,只要不閑下來,將來總有機會?!?/br>
    58、一點牽絆

    沈將軍是位命途多舛的老軍閥,人生總是大起大落。如今他又一次從低谷中爬了上來,便示威似的連著舉行了幾場宴會,也沒有什么明確的名目,純粹只是為了熱鬧。越熱鬧越好,要熱鬧個花團錦簇、烈火烹油出來!

    如將軍所愿,沈公館內人滿為患,沈家兒女各自由著性子向外發請柬邀朋友,所以賓客們各有來歷,各色咸備,別有一種熱烈氣氛。葉雪山和金鶴亭進了公館,全程都由沈家二姑爺陪同。沈家二姑爺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生著白生生的面孔和毛茸茸的睫毛,特別漂亮和氣,在沈將軍面前,比少爺們更得人意??上藷o完人,他的確是有著繡花枕頭的傾向,自詡是個商人,然而從未做過一樁正經買賣。

    亂哄哄的吃過一頓晚宴,葉雪山聽說花園里會舉行露天跳舞會,正好自己穿的又是西裝,就想過去湊湊熱鬧。然而沈家二姑爺和金鶴亭卻是一起搖頭,不許他去。于是他很隨和的聽了話,隨著一群朋友們自去玩笑。

    沈公館特別開辟了一層樓作為吸煙之處,沈將軍常年的躺在煙榻上思索如何東山再起,導致天長日久養成習慣,不扶著煙槍不能談大事。煙室共有寬寬敞敞的好幾間,內中陳設華麗,永遠繚繞著一股子上等鴉片的氣味,對于癮君子來講,此處真堪稱是洞天福地了。

    葉雪山今天純粹是來消遣,吸過幾口之后,感覺滋味平平常常,便推開煙槍坐了起來。沈家二姑爺歪在一旁,見狀便是笑問:“怎么不躺了?”

    葉雪山閉上眼睛,懶洋洋的一笑:“吸足了就成,仔細被煙熏黑了臉?!?/br>
    榻上眾人全加起來,也沒他一個人黑。所以此言一出,大家就一起笑了個東倒西歪。葉雪山也是笑,一邊笑一邊讓仆人擰了把熱毛巾過來,用力擦了把臉。而沈家二姑爺雖然不知道他這理論是否真實,但見他是真的不肯再躺,就讓他到隔壁干凈屋子里去歇。

    隔壁屋子也是煙室,不過沒人進來,煙榻上面平平坦坦,十分陰涼。葉雪山脫了西裝上衣,身上登時爽快的降了溫度?;仡^看看房門,他約莫著隔壁熱鬧,此地不能有人再來,就抬手扯了領結,又把束在褲腰里面的襯衫下擺也扯了出來。掀起襯衫露出腰腹,他很愜意的晾了晾身上熱汗,然后一屁股坐上煙榻,彎腰脫了皮鞋。

    側身蜷腿躺好了,他一閉眼睛就是騰云駕霧,整晚的疲憊從關關節節里發散出來,那種輕松簡直無法言喻。淡而無味的嘆了口氣,他咂了咂嘴,想弄點零食嚼著解悶,然而屋子是空屋子,起身叫人又麻煩。百無聊賴的摸出煙盒,他給自己點了根煙,松松的叼在嘴上,有一搭無一搭的吸著玩。不想剛吸了兩口,忽聽身后房門一響,卻是有人走了進來。

    頗為不滿的一皺眉頭,葉雪山立刻把手中香煙放在了面前的賽銀煙盒上,閉了眼睛想要裝睡——這個時候,他真是沒心思也沒精力去談笑風生了;如果來者是個陌生人,沒話可說,更是尷尬。

    與此同時,顧雄飛帶著淡淡的酒意坐上煙榻,心中慶幸自己總算找到一片凈土。眼角余光掃到煙榻一側那個蜷縮著的背影,他放輕了動作,又想這人偷著跑來此地睡覺,倒也可算是自己的知音。脫鞋抬腿爬上煙榻,他忍無可忍的打了一個酒嗝,然后像只巨大的走獸一般,仰面朝天也躺下了。

    房內清冷的空氣被打破了,他源源不斷的散發著酒氣和熱量。沈將軍在后花園的亭子里單設了一席,專門招待身邊親近的晚輩們。旁人想要得到沈將軍的青睞,非得舍生忘死的表現出無限忠心才行,可是顧雄飛托了顧老爺子的福,生下來就是沈將軍的世侄,天然的就要喚沈將軍一聲伯父。在沈將軍面前是如此,在段將軍面前也是如此,他是顧老爺子的兒子,他繼承了父親的人脈。

    沈將軍在席上興致很高,領著頭的痛飲,晚輩們見狀,也隨之放開了量。沈家幾位少爺都是酒桶,席散之后還能健步如飛的去跳舞;他可是有點支撐不住了,非得找個僻靜地方醒醒酒不可。

    慢慢伸展開修長沉重的胳膊腿兒,顧雄飛斜了眼睛又去窺視身邊背影。背影是陌生的,瘦削至極,而且有個黝黑的細脖子。顧雄飛放了心,當即沒遮沒掩的張嘴打了個大哈欠,打完哈欠自己揉了揉嘴角,感覺自己剛才險些把嘴撕開。

    這回他是舒服透了。無欲無求的閉上眼睛,他有心睡上一覺。眼前一黑,耳朵就變得敏銳起來。身邊不遠處的呼吸聲音起起伏伏,熟悉的會讓人產生錯覺。顧雄飛聽得久了,忍不住就要睜眼扭頭去看,看過一眼放了心,因為對方的確只是個黑瘦黑瘦的陌生人;無緣無故的又看了第二眼,他忽然發現對方的短頭發亂得很有章法,是一種自己看慣了的亂。

    汗濕的皮膚上面忽然豎起一層汗毛,他的心也瞬間提了起來。大睜著眼睛轉向上方,他盯著天花板怔了半晌,然后仿佛受驚一樣,緩緩的扭頭又望了過去。

    房內光線暗淡,如果不開電燈的話,那就無論如何不能確定。他想要欠身過去細瞧,然而一動就是眩暈??隙ㄊ蔷苿派蟻砹?,他想,酒勁是個賊,趁虛而入。

    小心翼翼的轉身挪向那個背影,他也變成了賊。挪到一定的距離了,他以手撐床欠起了身,險伶伶的從上方俯視了葉雪山的側影。滾熱的鼻息撲上葉雪山的面頰,葉雪山不安的閉著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繼續裝睡下去,還是趁機驚醒過來。

    熱氣持續的吹拂著,葉雪山等了片刻,決定還是驚醒。睡眼朦朧的抬起頭,他對著顧雄飛的面孔看了片刻,然后面無表情的躺了回去。

    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一切都是不合情理,簡直荒謬的讓人不知從何說起。葉雪山反常的鎮定下來,甚至伸手把擺在煙盒上的香煙重新送進了嘴里,香煙居然還沒熄滅,輕輕吸上一口,能夠噴出淡淡的煙霧。

    他是沉靜了,顧雄飛也有一種夢游般的不真實感。垂下來的一只手無意間碰到了葉雪山的后腰,指尖有了粗糙堅硬的觸感。他茫茫然的以為那是一塊污泥,所以就下意識的摳了一指頭。

    指尖隨即黏膩起來,他低頭一瞧,發現自己摳下的是一片暗紅血痂——只有指頂大,里面皮rou沒長好,血痂還是薄薄的。

    血痂一落,傷口立刻滲出了鮮血,不算多,然而匯聚成了一滴一滴,順著后腰往下淌。顧雄飛不假思索的坐直了身體,掏出手帕去擦鮮血。手帕是嶄新的,漿硬潔凈,沒輕沒重的蹭過血淋淋的嫩rou。葉雪山一動不動的叼著香煙,疼得身體都繃緊了,然而依舊不肯出聲。

    他不想再見顧雄飛,他想顧雄飛大概也是一樣;只是小小的一點皮rou傷牽絆了雙方。牙齒暗暗咬斷香煙,他正要起身離去,不想顧雄飛忽然開了口,帶著一點輕蔑:“這是什么???”

    葉雪山被他問愣了,隨即反應過來,他默默的攥緊了拳頭——難道顧雄飛以為他染上了楊梅大瘡?

    顧雄飛的確是以為他染了病生了瘡,厭惡的幾乎想要嘔吐。酒意不知何時退下去了,他擰著眉毛瞪著眼睛,鼻梁上面縱起一道道細紋,仿佛是在認真的處置一堆大糞。鮮血總是止不住,他最后只好把手帕厚厚疊起,然后用力堵上傷口。

    堵上了,還不能松手。手帕是雪白的,越發襯得周圍皮膚黯黑。顧雄飛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得到過他的音信,想不出這個素來白皙的混賬東西怎么會黑到了這般地步。煙土生意最有得賺,不至于閑下半年就窮成黑瘦,其中必是另有個緣故,什么緣故呢?他懶得問。

    自從那天清晨葉雪山逃離賀宅開始,他對這個混賬東西就徹底失望了。純粹的失望,純粹的沮喪,他并不是詩情畫意的人,頑皮學生口中所謂的“失戀”,于他也像天方夜譚。他只是想要盡快把葉雪山忘掉,對于不可救藥的惡劣貨色,他真是連想都懶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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