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25
隨即他揮了揮手:“不說了,陳芝麻爛谷子,說了也是沒用。聊點別的,聽說賀占江讓他小老婆撓了?” 這個題目來得及時,林子森立刻有話可講。別人家的倒霉事才最能令人開心,兩人一遞一句的談了起來,當晚林子森也沒有回家,就在客房對付了一夜。 翌日上午,葉雪山徹底恢復健康,開始在這年關時節四處奔波,想要多斂些錢財過年。他成了忙人,自然也就淡忘了身邊的閑人——比如吳碧城。 吳碧城放了寒假,終日無所事事,先還等著葉雪山邀他出門,沒想到左等沒音信,右等也沒音信。他高坐在家中,不禁就要開動腦筋,越想越亂。 末了,他單方面的認定自己是失戀了,失戀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葉雪山很壞,以及自己太不自愛。輾轉反側的失眠了兩夜,他在第三天振作起來,關上房門痛斥自己:“你也是個讀過書的青年,并非無知小子,怎么如此糊涂,只在虛無縹緲的情愛之事上下功夫?你自己用功上進,將來像父親一樣做出一番事業,難道還怕沒人和你好嗎?” 思及至此,吳碧城攥著拳頭一捶桌面,起身走去書房,把那蒙塵的書籍搬了許多出來,開始靜下心思,鉆研學問。 28 28、風雪夜 ... 吳碧城在愛情上受了打擊,便逃避到書本里去,立志要把英文原版的《莎翁全集》全部背下。吳廷蓀就這么一個兒子,見他既不出門交際,也不在家玩耍,天天坐在書房里做蚊子哼,宛如一只呆頭鵝,就不知如何是好。他覺得兒子這樣子不像是有出息的,但又絕不能抨擊那做學問的行為;所以只要見到兒子,他就忍不住要張口結舌,是滿肚子話說不出的樣子。 葉雪山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是吳家仆人接聽的。聽說他要找少爺,仆人放下話筒走了許久,末了回來告訴他道:“少爺說他拒絕和你交談?!?/br> 葉雪山聽聞此言,啼笑皆非,又因為也不是非常想念吳碧城,所以掛斷電話,也就罷了。 年關越近,伙計們回來的也越多。生意一筆接一筆的清算完結,今年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十之八九。葉雪山知道這幫大伙計們管人管事又管貨,沒少順手牽羊的偷煙土,不過凡事總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能含糊過去,所以權當不知,依然是大把的向外撒錢,翻著倍的打賞,哄得下面這些人喜笑顏開,吉祥話是一車一車的說給他聽。葉雪山含笑聽著,心里則是覺出了不可思議——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團團亂轉著四處弄錢,像一名體面而又狡猾的乞丐,明知道自己不成器,但又無心上進;想要去北京向大哥要點過年的錢,可又不敢,因為前半年已經要過一次了。 這樣想來,他幾乎要感激了上半年的絕境,也要感激顧雄飛的兇惡言行。他想自己可能是臉皮比較厚,非得大耳刮子狠抽上來,才能知道疼,才能知道要臉。受一場侮辱,換得奮發,其實很值得。 打發過了伙計們,葉雪山開始籌劃著去瞧瞧賀占江。賀占江上個月已經離開了北京,仿佛是上頭調他南下打仗,可他不但抗令不遵,而且跑去熱河附近的軍營中躲了起來,隨時預備著鬧獨立。這就很麻煩,因為路上雪厚冰滑,葉雪山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到達軍營。 這個時候,陪他出行的就還得是林子森。 林子森沒爹沒娘沒老婆,過不過年都是他一個人,正是無牽無掛;所以這天晚上葉雪山在家里一邊收拾行裝,一邊說道:“得虧你是個單身漢,要不然大年下的,我還真不好讓你和我出遠門去?!?/br> 林子森先前一直在樓下指揮兩個小伙計包裝禮物,此刻剛剛上來。聽了葉雪山的話,他笑了一下,隨即說道:“少爺帶兩件厚衣裳吧,路上得坐馬車,車里太冷?!?/br> 葉雪山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穿了一身挺新的灰鼠皮袍子,便走上前捻了捻他的袖口:“你就穿這個了?是不是有些???” 林子森笑道:“我沒事,不怕冷?!?/br> 葉雪山作為一名都市青年,受了摩登風氣的熏陶,冬天也愛西裝革履,寒號鳥一樣奔波于汽車和房屋之間。打開衣柜拎出一件狐皮袍子,他很為難的皺了眉頭:“要說厚衣裳,我就只有這件了,可我是真不喜歡它,穿上像一口鐘似的?!?/br> 林子森勸道:“帶上吧,坐車的時候披著,總比沒有強?!?/br> 葉雪山走回林子森面前,提起皮袍往對方身上一比量,若有所思的說道:“這袍子做得很寬松,興許能給你改一件狐皮褂子。你站直了,讓我瞧瞧?!?/br> 林子森依言昂首挺胸,露出了本來身材。葉雪山把袍子貼上他的身前,一邊查看著肩膀寬度,一邊驚道:“嚯!子森,原來你有這么高?!?/br> 然后不等林子森回答,他把袍子搭上手臂,轉身繼續收拾行裝:“尺寸也差不多,等我穿完這一路,回來就送去成衣店改一改。這么好的皮子,現在你有錢都沒處買去?!?/br> 將狐皮袍子胡亂扔進大開的皮箱里面,葉雪山忽然感覺口渴,想要找些涼汽水來喝。哪知還未等他下完樓梯,大門忽然被敲響了,咚咚咚咣咣咣,響得急三火四,好像快要火燒眉毛。葉雪山在樓梯上停了腳步,氣得怒道:“誰這么沒規矩,是不是程武來了?” 守在客廳里的小伙計聞聲而出,快跑過去開了大門。而葉雪山放眼望去,當即大吃一驚——來人竟然是顧雄飛! 顧雄飛一身戎裝,眉毛睫毛全掛了白霜,嘴唇則是凍成青紫。寒氣凜凜的仰頭面對了葉雪山,他抬手一指,張口便是粗聲大氣的質問:“你個混賬東西,怎么不回我的信?” 葉雪山猶猶豫豫的向下走去,因為早已把他的信忘了個一干二凈,所以一時被他問得懵了,只能轉移話題反問:“大哥……什么時候回來的?” 顧雄飛微微張嘴喘出粗重冰冷的氣息,仿佛是憑著兩條腿從山東跑過來的,睫毛花白厚重,幾乎快要遮住了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凝視著葉雪山,他還是沒好態度:“什么時候?就是現在!” 葉雪山停在了他的面前,茫茫然的有些發傻:“大哥沒回北京?” 顧雄飛脫下手上的皮手套,然后抬手抹去眉睫冰霜:“你在這里,我回什么北京!” 葉雪山勉強笑了,心中還是莫名其妙:“哦……大哥是專程來看我的?” 顧雄飛一瞪眼睛:“廢話!” 葉雪山把客廳里的小伙計趕了出去,請顧雄飛進去坐下喝杯熱茶。數九寒天的,顧雄飛就只穿著薄薄的呢子軍服,外面連件披風都沒有。葉雪山連著瞥了他好幾眼,心里替他害冷,不過也有一點痛快,因為不喜歡他,幸災樂禍。 一言不發的喝完一杯熱茶,顧雄飛扭頭去看葉雪山,發現他那后腦勺又是亂如鳥窩,還和當初是一個風格。伸手摸向他的腦袋,顧雄飛的聲音稍稍溫柔了一點:“這半年沒人管,你是越發的沒人樣了?!?/br> 話音落下,他的手指觸到了凸起傷疤。把人扯過來撥開短發一看,他立時大驚失色:“這是怎么弄的?” 葉雪山俯身偎在他的懷里,就覺他的軍裝又冷又硬:“前幾個月被人砍了一斧子,所幸只是皮rou傷,沒有后遺癥?!?/br> “誰砍的?為什么?” 葉雪山言簡意賅的講了緣由,一邊講,一邊猜測自己還要挨罵。然而話音落下之后,后腦勺癢癢的,卻是只有顧雄飛反復摩挲了那條傷疤。 這讓葉雪山很為難,他希望顧雄飛要壞就壞到底,別這么發瘋似的好一陣歹一陣。 “沒事?!彼髦李櫺埏w此刻看不到自己的面孔,可還是笑得仿佛戴了面具:“早好了?!?/br> 后腦勺的頭皮上落下一滴溫柔冰冷的水,是顧雄飛的嘴唇輕輕吻了他。顧雄飛親了他的傷疤,親了他的短發,把他扶起來攬到身邊,側過臉又親了他的額頭。葉雪山木著一張臉,也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微笑,反正是不情愿,但是又沒有不情愿到翻臉的地步。 然后,他的手也被顧雄飛握住了。 顧雄飛奔波千里,路上太辛苦了,所以此刻就顯得宛如夢境。忽輕忽重的攥著葉雪山的手,感覺依然是熱烘烘的柔軟,一個大號的病孩子,如他所思,如他所念。 葉雪山微微佝僂著腰,心中很亂,等著顧雄飛罵人。顧雄飛總是不罵,他簡直等不及了。 “大哥……”他沒話找話的開了口:“是不是仗打完了?” 顧雄飛環顧四周,見客廳內外都沒有人,就把葉雪山拉扯著抱到了自己腿上。這回結結實實的摟了個滿懷,他苦笑了一下:“段老伯的軍隊已經被打散了大半,現在雙方剛剛停戰,形勢之嚴峻,不可估量?!?/br> 葉雪山深深的低著頭,脊梁快要彎成一張弓:“年后還要繼續開戰嗎?” 顧雄飛壓低聲音說道:“硬碰硬是必敗無疑了,打了這么久,想要講和也不容易。段老伯要我和他家大少爺先去日本避避風頭,以便見機行事,不至于全軍覆沒?!?/br> 葉雪山的心中略略有了一點光亮:“大哥要去日本?” 顧雄飛抓起他一只手,貼上了自己的粗糙面頰:“是的,去日本,而且歸期不定,所以……” 他用手臂將葉雪山緊緊環在自己懷中,仿佛對方是個會跑會飛的寶貝。短暫的沉吟過后,他終于把后半句話說了出來:“你和我一起走!” 葉雪山登時一愣,隨即難以置信的抬起了頭,感覺顧雄飛真是瘋了!自己憑什么要跟他去日本?去了日本又做什么?專門陪他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