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24
葉雪山橫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你說我是流氓?” 然后不等吳碧城回答,他更生氣了。他的確是交往了許多流氓朋友,尤其還認了金鶴亭做大哥。但他無論如何不肯承認自己也是其中一員——在他的觀念里,自己始終還是個正經人家的少爺。 這些天他把吳碧城翻來覆去睡了個痛快,對方在他眼中,已經失去了先前的神秘與矜貴。所以此刻站起身來,他一甩袖子推門就走,一份情意也無。而吳碧城愣怔怔的站在房內,還沒摸清頭腦。 27 27、責任 ... 時光易逝,天氣一天一天的冷下去,不知不覺便進了冬季。 葉雪山的頭發已經長了出來,涂著生發油梳整齊了,正能遮住后腦勺上的粉紅長疤;然而他既不愛用生發油,也懶得去把頭發梳整齊,所以就時常露餡。露餡就露餡,他并不是很在乎。 擁著棉被躺在床上,他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昨夜和金鶴亭、以及金鶴亭的兩個女人打了一宿小牌,手氣居然很好,所以即便累得很了,也不好主動提議散場。吳家安裝了暖氣管子,房內溫暖如夏,他微汗涔涔的玩了整夜,清晨向外一走,迎面被寒風吹了個正著,當時就覺猛的一下,瞬間就寒到骨頭里去了。 到家之后,他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心里明白自己這是要病——總是病,總是發燒,真是麻煩極了。 默然無語的躺了良久,他覺出了餓,腦海中浮現出了幾樣常吃的點心,卻又感覺都沒滋味,不值一吃。這時就看出了家里沒廚子的弊端,顧宅的廚子可是閑了好幾個月了,早知如此,多花兩個錢請過來也是好的。 葉雪山越想越饞,肚子里咕咕直叫。到了最后,他就打算支使仆人點個火酒爐子,熬點米粥配些醬菜。哪知仆人剛剛翻箱倒柜的找出了爐子,林子森就來了。葉雪山爬在床上,見他進房,開口便道:“好,好,來得正好?!?/br> 林子森昨天上午還見過他,沒想到一宿的功夫,他不但面色蒼白,連嘴唇都焦了,就嚇了一跳:“少爺,你怎么了?” 葉雪山連連向外揮手,啞著嗓子說道:“外面有火酒爐子,你給我煮點粥吃?!?/br> 林子森答應一聲,轉身就走,果然在餐廳桌上看見一套嶄新锃亮的精鋼爐子,下面裝了火酒,上面的小鍋像玩具似的,也就只有一只大海碗的容量。林子森知道葉家常年不開伙,點小爐子反倒更方便,于是快步走去廚房問道:“米在哪里?” 仆人愕然的張了張嘴,顯然是被他問住了:“米……沒米啊?!?/br> 林子森頂著寒風出了公館,去了街口一家小飯館子。館子里面賣酒賣菜,也有米飯,唯獨沒粥。林子森就在此處買了一大碗生米,又要了幾樣清淡小菜,盡數帶了回去。 火酒爐子點在臥室里面,里面米粥咕嘟咕嘟的冒著泡。葉雪山嗅到米香,就像得了某種安慰似的,漸漸安定下來。林子森站在一旁,只見他靜靜的趴在床上,姿態堪稱扭曲,胳膊腿兒和棉被糾纏在了一起,可是表情很安詳,眼睛黑黑的盯著火酒爐子。 林子森覺得他這模樣很像太太。葉太太發過脾氣之后,就愛這么蓬著頭發瞪著眼睛發呆,臉很白,眼珠子烏溜溜的帶著一點光芒,仿佛是在向往著什么。 葉太太向往著什么,他說不清;葉雪山就簡單多了,是在向往米粥。 蹲下來熄滅爐子,他用長柄勺子盛出一小碗米粥。粥太燙了,被他轉身放到床頭矮柜上。騰出雙手站起身來,他把裝在大托盤里的幾樣小菜端到了床邊:“少爺,現在吃嗎?” 葉雪山趴著沒動,只從鼻子里“嗯”了一聲,又把手伸向托盤,顫巍巍的捏起一?;ㄉ瓦M嘴里。 粥還是燙,怎樣攪動也不見涼。林子森坐在床邊舀起一勺,很遲疑的低下頭輕輕吹了兩口氣,然后試探著喂向了葉雪山。葉雪山側身躺在床上,不假思索的抬起頭來,一口吞掉米粥,隨即一伸舌頭:“還是燙,你多吹吹?!?/br> 林子森見他不嫌自己,心中登時輕松許多。慢慢的喂光了一碗米粥,他把殘羹碗筷全端了出去,然后回到床邊,為葉雪山蓋好棉被:“少爺睡吧?!?/br> 葉雪山歪著腦袋向下望去,發現林子森正在為自己掖被角。林子森的手很大,手指也很長,帶著一層薄繭,看起來靈活有力,仿佛隨時能夠扭斷人的脖子。葉雪山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身邊沒個正經親人,靠得住的只有顧雄飛和林子森。顧雄飛的討厭和可靠相抵消,可以忽略不計;林子森又是個悶葫蘆似的伙計,而且心黑手狠。 “子森啊?!彼稍诒桓C里開了口:“今天要是沒事,就別回去了?!?/br> 林子森用手掌蹭去了他額頭上的熱汗:“好,我就在樓下,少爺有事的話,按鈴就行?!?/br> 葉雪山睡了大半天,其間林子森上來看了他好幾次,他都察覺到了,可是不知為何,很執著的就以為對方是顧雄飛,心煩意亂的直說“別煩我”。 林子森莫名其妙的受了驅逐,只好回到樓下客廳里枯坐。坐得久了,百無聊賴,忍不住又打了個盹。 醒來之時,已是傍晚。他起身去了餐廳,想要提前把粥熬好。哪知一步邁進門去,發現葉雪山不知何時溜下了樓,正站在餐桌前吃剩菜,身上穿的還是睡衣。雙方驟然相見,葉雪山笑了一下,開口說道:“我好了?!?/br> 林子森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他:“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見少爺的身體還是好?!?/br> 葉雪山沒有筷子,用手指鉗起一段青菜往嘴里送,同時頭也不抬的說道:“是,我從來不鬧大病?!?/br> 林子森走近了他,看他穿得太過單?。骸吧贍旔I了?” 葉雪山鼓起腮幫子,很用力的一嚼一嚼:“白天吃得少,剛才餓醒了。你出去給我買點吃的回來,順手把狗喂了?!?/br> 林子森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冬季天短,外面已經黑透。因為不往遠走,所以林子森沒乘汽車,迎著寒風向前快走。他心甘情愿的照顧葉雪山,不是奉獻,而是責任——替死去的葉太太負起責任。 自從離開葉太太之后,他就再沒掏心扒肺的愛上過任何人,唯有對待葉雪山,他會偶爾生出滿腔酸楚的溫情。葉雪山是葉太太的延續,在葉雪山身上,他時常能夠看到葉太太的影子——隱隱約約的,若有若無的,讓他感到或溫暖、或凄涼。 林子森買回熱飯熱菜,把葉雪山和大黃狗全喂飽了。葉雪山這回舒服了,披著一條毛毯跑去客廳。林子森坐在沙發一端,留出位置讓他伸伸展展的躺下。頂著一頭亂發枕上林子森的大腿,葉雪山閉上眼睛,低聲說道:“輕點?!?/br> 林子森找準xue位,為他按摩頭部?;璩林艘惶?,他睡的頭腦一片混沌,一陣一陣的只想發呆。 林子森張開五指,兩只大手完全捧住了他的腦袋,力量不輕不重,一下一下按壓xue位。葉雪山舒服了,輕聲說了一句:“你是個好樣的,辦事利落,對我也好?!?/br> 林子森沒有回答,單是饒有興味的將手指埋進他的短發。頭皮熱烘烘的,是個不得見人的隱秘地方,指尖緩緩的劃過去,是單方面的親昵。 良久過后,葉雪山覺得索然無聊,伸手向外摸上茶幾,他沒摸到糖果,卻是摸到了一盒火柴。林子森以為他是想抽煙,又見茶幾上并沒有香煙筒子,就開口說道:“我有煙卷,少爺要嗎?” 葉雪山懶怠睜眼,心想沒糖煙也行,便揚起一只手去掏他的褲兜,正是一掏一個準。睜開一只眼睛瞄過去,他見香煙算是好牌子,便放心的抽了一支叼在嘴上。林子森接過火柴,為他點了火,又欠身把玻璃煙灰缸擺到茶幾邊沿。 葉雪山重新閉了眼睛,吸了煙不往肚里走,在口中打個轉兒就呼出去。白皙手指夾著煙卷,他向旁邊輕輕一撥林子森的右手,口中說道:“小心,別燙著你?!?/br> 然后他又淺淺的吸了一口,依舊是嘗不出好味道來,只當是個樂子,一口一口的向外噴煙,全噴在了林子森的臉上。 林子森在煙草氣息中,沒話找話的問道:“今年過年,少爺得去北京吧?” 葉雪山翹著嘴角,忽然冷笑了一下:“去北京干什么?自己沒家?” “不是,北京不是有大爺嗎?” 葉雪山一擺手:“我原來是窮的沒辦法,厚著臉皮上門去打抽豐;現在我不窮了,為什么還要過去找罵?我賤嗎?” 林子森看他像是要鬧脾氣,就沒說話。 葉雪山這時又道:“我只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帶兵回來,如果那片地盤真被賀占江占住了,我就把這三年里向他要過的錢匯匯總,算個整數全還給他,他媽的最多不會超過十萬。全還給他,我從此和他一刀兩斷!” 說完這里,他向外面伸長手臂,準確無誤的把半根香煙摁熄在了煙灰缸里。林子森看他忽然發了怒,不由得心生疑惑:“少爺和那邊大爺關系不好?” 葉雪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長長的嘆出來:“子森,那邊什么時候和這邊好過?人家說我來歷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