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掠山河】(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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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喝點無妨,那燒營用的烈酒,你怕是饞了一路吧?!?/br> 「既然右將軍都這么說了,我便謝將軍賞酒了?!拱罪L烈正有些心煩,抬手 便灌了一大口。 「白風烈,我問你,你當真是想要娶我們大將軍?」 一口酒下肚,渾身都跟著熱了起來,白風烈品著酒氣,想都沒想的回道,「 那是當然,否則我何故戰前如此賣命沖殺?!?/br> 「你才多大,毛長齊了么, 就敢許諾要娶大將軍?」周慕青皺著眉,一臉的 嘲諷。 白風烈頓時就急了,「此事于年紀大小有何干系,你怎知我毛沒長齊,要不 要我脫下來給你看看!」 ⒊j⒊j⒊j——℃⊙㎡ 周慕青嘴角微提,絲毫未被他的輕率之詞所擾,「那你脫啊,本將軍倒真想 見識見識?!?/br> 「你以為我不敢!」白風烈站起身瞪眼看著周慕青。 周慕青也不回答,只是將目光聚在他兩腿之間,眉目皆是挑釁之色。 白風烈一時氣不過,當即褪下了外褲,露出了里面的布袴。 周慕青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白風烈雙手搭在腰處,憋了半天的勁,連臉 都憋紅了,最終也沒能將布袴扯下。 「右將軍,你可真是……請你自重?!顾麣鈵赖牧嗥鹜庋?,一股腦又坐了下 來。 周慕青灌了口酒后哈哈大笑,還伸手不住的拍打著白風烈的背脊,顯得極其 愉悅。 「我跟隨大將軍征戰多年,戰場上什么沒見過,想當年剛進軍營,有幾位屯 長看不慣女人入伍,三個大男人半夜還欲對我施以暴行?!?/br> 「后來如何?」白風烈瞬時丟開惱怒,轉臉問道, 周慕青伸出手掌一揮,嘴里「咔」的一聲,「還能如何,當然是徹底斷了他 們的禍根?!?/br> 白風烈只覺得胯下一緊,「……你把他們都切了?」 「不過是段rou蟲罷了,若是上桌做盤下酒菜,老娘我也敢生吃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白風烈雙腿夾的緊緊的,好在剛剛沒有一時沖動,沐妘 荷身邊的女將果然都不是凡人。 「我再問你,你當真是想要娶大將軍?」 「當真!」 「你可知大將軍平生所經歷之事?」周慕青步步緊逼的問道, 白風烈搖搖頭,他對沐妘荷確實是知之甚少。 「原來只是一時起意,若是讓你知道將軍生平,我估摸著你也不敢再出此狂 言了?!?/br> 周慕青喝著酒還側眼偷看他的反應。 「周將軍你就別激我了,我告訴你,沐妘荷我是娶定了!」周慕青眼前一亮 ,隨后又狡黠的笑了起來。 「膽敢直呼將軍名諱,二十軍棍我先給你記上?!?/br> 白風烈無奈的聳聳肩,「我真心傾慕大將軍,此生已立志非她不娶,關乎大 將軍生平之事,還煩請周將軍直言相告?!?/br> 周慕青沉默了許久,最后晃了晃手里的酒壺,「也罷,今日有月,有酒,有 閑暇。我便從頭說起,也讓你明白明白自己想娶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 「洗耳恭聽……」 「沐家乃大沄顯貴之脈,延續至大將軍一輩已是五代忠良。尤其是將軍祖父 ,更是為救先皇斷了一臂,官至太尉,位極人臣??善渥娓笧槿颂^剛直,不善 變通,因而在位期間得罪了不少jian佞之人。等到將軍祖父西去之后,天下已然太 平,重文輕武之風盛起。沐家便開始逐步衰落,將軍其父輾轉權臣爭斗之中夾縫 求生,費了許多心思才將獨子沐妘秋送入宮里,沐妘秋深得陛下喜愛,不過一年 便官至衛尉?!?/br> 「大將軍還有兄弟?」白風烈蹙眉反問道。周慕青抿了口酒,拉長了視線點 點頭。 「沐妘秋乃是將軍兄長,武力超群,深諳兵法。若是他還在,也就不用我們 這些女流之輩沖殺陣前了吧。只可惜,沐妘秋太過癡迷軍陣之事,某夜巡視石渠 閣,看見了本新呈上的古之大賢所著的兵法,一時便看入了迷。結果燈燭不慎跌 落,燒了一架典籍。當場便被下了天牢,問了腰斬之罪。彼時皇后早喪,而陛下 又對將軍傾心已久,故而……」 周慕青吐出兩字后,仰頭灌了口酒。 「故而將軍獻身救兄,做了大沄皇后……」白風烈也覺心頭苦澀,啞著嗓子 補完了后半句。 「彼時陛下已年過三旬,將軍才年僅十四。他為得佳人,褒寵其兄利誘不得 ,便以此相逼。說到底,天下男人無一善類!只是陛下猜想不到,金絲籠是關不 住百鳥之王的。將軍生性倔強,剛直不屈,頗有祖輩遺風。雖說洞房之夜陛下借 酒醉奪了將軍身子,之后倒也并未為難強迫于她??芍荒且灰贡阕寣④姂蚜她埛N ,次年后產下一子。將軍厭惡陛下,卻極愛其子,以至于讓陛下都心生不少妒意?!?/br> 白風烈聽到此處,不禁心頭一涼,「難不成將軍的兒子也……」 周慕青面沉似水,冷冽的吐出了三個字,「夭亡了?!?/br> 雨季將至 ,風起無度,原本周圍莎莎的風聲在這一句后變得猛烈起來,吹的 各個營帳呼呼作響。 白風烈聲線不禁低沉下來,「何故?」 「彼時,我大沄雖國力繁昌,可實則外強中干,軍力更是日益衰微。為求邊 境安穩,年年都需像壢國交納歲賦,令公主前往和親。此番太平直到壢國出了位 悍將,他兇暴殘忍,貪婪成性,數次侵犯大沄。曄州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威逼云 陽。情勢所逼,陛下只得納丞相之言。欲與熠國聯盟,共抗壢國。熠國深知陛下 獨寵將軍,借機定下諸多不公之約外還要陛下送出將軍獨子為質,方愿出兵相助 ,可憐彼時將軍之子方才一歲有余?!?/br> 周慕青語氣已不如剛剛沉穩,每說上一段都要喝口酒壓下心頭的怒怨,方能 繼續。 「于是,一群無能的所謂大丈夫輪番逼迫一位十五歲的少女。就連將軍之父 也數次進宮以所謂家國天下威逼于她。她的前方是大沄基業,身后是家法祖訓, 左有狼,右有虎,卻無一人挺身助她,最后將軍只得泣血含淚送走了自己的獨子。原本還盼著壢奴除去之日,還能見到自己的孩子??烧l知道……」 白風烈紅著眼伸手拽住了周慕青的衣袖,大聲問道,「如何了,如何了!」 周慕青后槽牙咬的吱嘎作響,雙目怒火搖曳,轉身便踹了白風烈一腳。 「還能他媽的如何?壢國得了消息,派軍在邊境之處襲劫了皇子護隊,殺了 兩國護衛和小皇子,最后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你倒是說說看壢奴可有不除 之理!」 白風烈癱在地上,心里一股氣上下都出不去,只能橫在胸前,憋悶的難受。 他怎能想到,這樣一位風姿綽約,天下傾倒的絕色女子居然有著如此悲涼的過往。而再看周慕青的神情,此悲竟還有未盡之意。 「將軍得知噩耗,只穿著華服便出宮而去,宮中攔路的侍衛被她手刃了七名。最后她在滿地的焦尸之中尋到了那已然蜷成小團的骸骨,還有那枚她親自帶上 的長命金鎖……」 說完后,周慕青低頭沉默了良久,之后才伸手將依舊難以平復心情的白風烈 拉了起來。 「回宮后,將軍以死相逼,以女兒之身入了男子軍營。熠國也自知虧欠,便 出兵相助。一時間緩和了大沄的傾覆之勢。而沐妘秋自知將軍為救他而進宮便一 病不起,而后得聞其侄噩耗,一時氣急攻心,吐血而亡。自此,天下最心疼將軍 之人亦是唯一能降服將軍之人便不復存在了。短短兩年間,將軍屢出奇兵,攻城 略地。她用兵之妙,謀慮之深,想必你已有所領會。北崇州,西兗州,皆是將軍 之功。平南蠻,蕩北狄,幾乎橫掃天下。就連那千古第一險關寒云關也是將軍督 造的,這才徹底封鎖了礪奴南下的路線?!?/br> 白風烈握緊了酒壺,幾乎要將其握碎。他第一次見到巍峨險峻的寒云關時, 心中確實只有欽佩。此關倘若沐妘荷親守,怕是整個天下也無人可破。此一瞬他 突然覺得自己距離沐妘荷原來是那么遙遠,遠到遙不可及。 「所以將軍才那么執著于北伐,她是要為子報仇?」 「是,卻不全是!」 「何意?」 周慕青又換回了那副居高臨下的神情,「你可知他們截殺皇子之時,有隊難 民正步履蹣跚的從大沄欲逃亡熠國而去。那些只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皆是婦 孺老人,可他們竟然也一個都未放過!放眼天下,大丈夫高居廟堂,只求一隅偏 安,若天下將領皆是如此,任由壢奴作惡,奪我國土,傷我百姓,我大沄山河安 在?壢奴不除,乃從軍之恥!更何況,我等與之還有血海深仇!」 「還有何仇?」白風烈越聽心頭越發慌亂,他開始有些后悔了解的如此之深。因為周慕青說的越多,他便越發心疼沐妘荷,卻也離她越發的遙遠。 周慕青的聲音突然變得悠長起來,像是懷念,又像是痛惜, 「你可知我與秦無月被稱作沐妘軍三鐵車之一?!?/br> 「曾聽沐箭營將士言過,三鐵車?將軍言下之意,原先還有一大將?」 周慕青用力的點了點頭,「是,此人乃是將軍之妹,沐妘柔。她原先乃是前 將軍,后初次北伐立下奇功,被封車騎將軍,大沄軍中威信僅次將軍之下?!?/br> 白風烈不免苦笑出了聲,「大沄南征北戰之將竟皆是女兒之身,陰盛陽衰, 可真是國運不旺?!?/br> 周慕青扭臉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如何,將軍本就不信男子。由她任主帥 ,自然招的都是熟識親信。再說沐妘柔自小與將軍一同長大,謀略武力雖不及兄 姐,可仍勝我等一大籌,更別說諸如王獻勛之流的愚將了。你可知崇州六城,四 城都是柔將軍所攻下的。彼時,大將軍只需安坐中軍帳,指派我等出戰便可,哪 像現在……」 「既然如此,那柔將軍如今安在?」白風烈這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了周 慕青的胸口上。她吸了吸鼻翼,雙目一閉,竟暗自落下淚來。 「周將軍……」 周慕青只是半垂面,任由熱淚落下,語氣卻逐漸變得惡劣, 「今日所言,切莫在將軍面前提起分毫,不然小心腦袋不保!」 「喏……」 白風烈原本以為周慕青不會告訴他,可周慕青扭頭看了他許久之后,還是哽 咽著開了口,聲雖哽咽,可語氣卻無比兇狠,像是在嗓間拉了把鈍鋸, 「那是二次北伐之時,時令已快要入冬,壢國多次求和都被將軍所拒,可若 是拖到天寒地凍之時,我軍自然也難以深入??蓪④妳s堅決不肯回撤,糾纏著壢 國大軍對峙。壢國便一拖再拖,不肯決戰,希望天寒之后,我軍可自退。彼時大 沄朝堂上也開始連番質疑攻擊將軍。陛下雖有心助將軍北伐,可臣怨卻實在難以 平息。他只得親赴前線,與將軍長談。將軍自知若想北伐成功必不能讓陛下掣肘 ,于是便將自己的奇襲之策告訴了陛下,想讓他寬心?!?/br> 「到底是何良謀?」白風烈忍不住問道, 「你可知北伐難在何處?難便難在,壢國地廣人稀,氣候惡劣。我大軍難以 層層深入。于是將軍趁入冬之季,敵人思緒放松之時,前方制敵引壢國大軍注意 ,暗中讓柔將軍往東越過鹿隱山,直擊壢國大都定南城。拿下定南,壢軍便是腹 背受敵,此一舉,成則北伐可定?!?/br> 白風烈撓了撓脖頸,只覺渾身一涼。周慕青并未察覺,自顧自的低聲說道, 「可千算萬算,陛下回宮之后,酒醉誤事,因自覺北伐已成,一時興起,竟 將此事告知了吳美人。吳美人那個婊子賤貨,一直對陛下心念將軍妒忌不已,此 惡婦仗著自己是丞相甥女,居然派人暗通壢國,想借敵手除去將軍?!?/br> 白風烈不愿再往下問了,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此密一泄,柔將軍自然是有去無歸。 「那是大將軍第一次在我等面前失去理智,她不顧一切的沖擊敵方,欲抄近 路救援柔將軍,那一戰,沐妘軍損失慘重??蛇€是未能阻止……柔將軍……柔將 軍……據俘虜所言,柔將軍憑一己之力,率軍與數倍之敵鏖戰了整整三日,整個 鹿隱山血流成河。最后戰至一兵一卒,在敵圍之中割了那頭她平日最珍愛的長發 后飲劍自剄。據說她死后,竟有一個時辰無人敢上前一步……」 周慕青說完,噌的一聲拔出了腰下長劍,整個人都不住的顫栗。白風烈并未 受驚后退,他從心頭欽佩此等大將。而之后的話,周慕青完全是咬著牙一個字一 個字崩出來的。 「你可知我們是如何給柔將軍收的尸么?」 白風烈走到周慕青身旁,搖了搖頭, 「呵呵,壢國主帥派人給將軍送了一口大鍋,他將柔將軍的尸體煮爛,還讓 來使帶話,說……說……柔將軍的rou湯……鮮美絕倫!」周慕青再也克制不住自 己,舉起長劍大喝一聲猛然一揮,徑直砍斷了面前的拴馬樁。 天空飄來了細微的雨滴,卻澆不滅氣血上涌的周慕青渾身散發的復仇之焰, 她將長劍插于地下,面朝東北,單膝跪地。每個字都像是砸在了大地,刻在了天 空。 「此生我等若不生啖其rou,必將死無葬生之地!」 白風烈渾身僵硬的聽著這一切,連根手指都動不了,他著實想不到,大壢居 然有如此惡畜之人,對此不屈大將,原本應當厚葬以表其忠義。何故能做下如此 喪心病狂的非人之事。 「……那主帥姓甚名誰?」白風烈鈍著嗓音問道。 「……壢國太子,拓拔野!」 白風烈如五雷轟頂一般,整個腦袋都在嗡嗡的響,拓拔野,自己的皇兄,老 師的大弟子?腦海中浮現的明明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中年人,居然卻是如此惡鬼? 周慕青隨后起身,一步步走到了白風烈的面前,「小子,你倒是說說看,將 軍是執意北伐么。此害不滅,此國不除,我等茍活又有何意義!」 白風烈不敢與之對視,匆匆移開了視線,「可……可拓拔野已退,如今壢國 主帥乃是,乃是拓拔烈?!?/br> 「一丘之貉,他欲出頭,便先殺他祭我沐妘大旗……不過說起來,你與他的 名中皆有一個烈字,這么看來,你倒是與北伐有緣,說不定某日斬下他腦袋的是 你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周慕青一甩剛剛的憤郁,豪邁的笑了起來。 白風烈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原來想博沐妘荷歡心一點也不難,只消摘下自己 項上人頭拱手奉上便可。 一下受了如 此多的消息,他的心著實亂了,只能順著發問,而不敢在周慕青 面前細細考量。 「此事罪魁禍首應是吳美人,她可被依法治罪?」 「治罪?」周慕青恥笑了一聲,拎起長劍在肘彎的鎧甲處摩擦了幾個來回, 發出刺耳的摩擦之聲。 「那名可指認她的俘虜半路上就被人給暗害了,我等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如 何治罪。論起陰謀詭計,還得是韓丞相他老人家高明啊?!?/br> 「將軍應當并沒有放過她吧?」白風烈用腳趾都能猜到,憑沐妘荷那個性格 ,吳美人若是治不了罪下場只會更加凄慘。 周慕青憋屈了一晚,頭一次露出解氣般的笑容,雖然眼角掛著的淚痕還是顯 得有些凄涼, 「那是自然,吳美人可是我們將軍回朝拜會的第一人。將軍連玄甲都未褪下 ,上面還沾著壢奴的血跡,她帶著我和無月拎著長槍直奔披香殿。我和無月應付 侍衛,她獨自一人與吳美人共處了半個時辰,直到陛下前來才開門出來。而后眾 人進殿觀了一眼,瞬時暈過去好幾人。就連陛下也被攙扶著坐下緩了好一會。呵 呵,現在想來,我等彼時簡直和謀反無異?!?/br> 周慕青笑的很是爽朗,可白風烈卻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將軍怎么她了……」 「其實也沒怎么,只是用長槍將其釘在了塌上,砍去了四肢,拉開了肚子, 把她的心肺拿出來曬了曬。對了,將軍下手極快,還讓吳美人死前親眼瞧了瞧自 己那些早已漆黑的狼心狗肺?!?/br> 白風烈默默吁了口氣,倒真像是那女人能干出來的事。 「陛下心中自明,以將軍之性情,絕不會誣陷他人??扇羰钦嬷瘟藚敲廊说?/br> 叛國之罪從而開脫將軍,難服韓丞相不說,就連自己也得被牽連進去。畢竟此軍 機大事乃是由他之口泄露的。故而最后只能去了將軍官職,命她重回后宮。將軍 北伐功虧一簣,亡子喪妹,萬念俱灰。便逼著陛下廢黜了她的皇后之位。陛下自 覺心中愧疚,便賜她庭院,令她賦閑。這一閑便是十年……」 夜色之下,周慕青并未察覺白風烈蒼白的面容,無力的手腳,她大氣的勾過 白風烈的脖子,拉到身前附耳小聲說道, 「你可知我為何愿意和你說起這些陳年舊事?」 「為何?」 「因為你是個將才,這些時日,你,我還有無月陪伴將軍左右,讓我不禁想 到當年柔將軍還在之時。我和無月勇猛有余,才智不足,只有你像極了當年的柔 將軍。所以大將軍才會將你留在身邊悉心栽培,將來必委以重用。小崽子,你可 千萬別讓將軍失望?!?/br> 白風烈聽到這番贊賞,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甚至不敢想像自己身份被揭 穿之日會是個什么樣的光景??芍苣角嘟酉聛淼脑拝s又讓他心癢難耐起來。 「況且這些年,將軍實在太過辛苦,即使身為天下名將,可她仍是位女子, 和那些粗糙的漢子總是不同的?!怪苣角嗟恼Z氣變得極其溫暖,此刻的沐妘荷在 她的話語里不再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女武神,只是自己陪伴著一起長大的沐家小姐。 「半生快過,她也應該有個知冷熱,有擔當的男子可以護在身旁,與她共承 命途之重。上一個能算的上真心待她的人,應是當朝陛下,只可惜陛下此人…… 哎……,我只希望第二個不會讓再將軍傷心失望?!顾f這話并未看向白風烈, 可話里話外都意有所指。 「將軍之意,我可成為此人?」白風烈幾乎瞬間就從剛剛的愁云中短暫抽了 身。 周慕青再次恥笑了一聲,隨后便狠狠敲了他一下,「在我等眼中,你還不過 是個孩子,白風烈,縱你天資聰慧,勇冠三軍??杀狈ブ非щy萬險,加上這天 下局勢詭譎云涌,你……」 周慕青拉長了單字的尾音,隨后長劍歸鞘,轉身便走,碰肩而過之時,她輕 側頭頸,伏在白風烈耳邊,聲音輕而沉重,似是發問,似是嘲諷,似是勉勵,可 這短短一句卻彷佛有著千斤之力。 「……你……護得住她么?」 白風烈站在原地,腳下的土路在月光的傾灑下衍生出十來丈便完全融入了夜 色,再也看不見前路,他茫然的抬起頭,目力之極就只有群山漆黑的輪廓和微亮 的星塵。 「我護的住她么?」他默默反問一句,突然,遠處的山谷間傳來了微弱的狼 嚎之音,他聽不真切,聲音飄渺無蹤,像是某種警示。 他閉起雙眼苦笑著搖頭, 「如今的我又能如何護她……」 此一夜,白風遠徹夜未歸,就那么席地而坐,狼嚎之聲斷斷續續,在心間反 佛碰撞著那個外表強悍卻令人心疼的身影。 如今,他已然在夜色中完全冷靜了下來。周慕青甘愿回憶起如此沉痛的往事 并事無巨細的說給自己聽無非是出于兩個目的,一來是希望能激起自己的共情之 心和期待之情,對沐妘荷更為死心塌地,二來則是告誡自己,若是讓沐妘荷失望 ,后果必將萬劫不復。 他不住的哀嘆自己還是太過年輕,只因街市一面,便放縱自己泥潭深陷至如 此地步。戰亂之年,兒女私情又何足掛齒。忠孝禮智信,卻唯獨沒有個情字。何 況他還有大仇未報,又怎能陷于兒女私情。 沐妘荷之敵乃是他的皇兄,大壢太子,而自己之敵…… 這糟粕的命途從一開始便已經定好了他們兩人的命運,各守其主,各除其害。他因年少輕狂一時的任性促成了如此令人糾葛的局面,可如此卻不能再繼續下 去了。 白風烈站起身,他決意離開此地,他應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立刻,馬上 ,然后等待著他的心上之人前來取他性命,或是被他…… 他回過身看了眼遠處依舊明著燈火的中軍賬,她還未休息么,這女人何苦要 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他不敢多看,因為每看一眼,心頭都會隱隱刺痛。 可此時,遠處的狼嚎突然變得紊亂起來,而且靠近了一些,剛剛隱約的叫聲 開始變得連貫。 白風烈豎耳聽了一陣,確實是自己的狼群,他們居然沿著九牢山,跑到了這 里。而這發出的嚎叫分明是在向自己預險。難道要出什么變故?在這兗州境內? 想到此處,他立馬駐足再次回首看著中軍帳,這一眼足足看了半個時辰,末 了還是無奈的往營房走去。 算了,事已至此,便再護她一程吧…… 而此夜的沐妘荷其實什么都沒做,她只是對著燭火發呆,在腦海中不斷回憶 著與白風烈街市初識,林中偷吻,坡間送果,軍中擋敵,臨戰暴怒的一幅幅畫面。此生除了無比欽佩沐妘秋外,她從沒欣賞過某個男子。雖然這份欣賞夾雜了過 往某種遺憾,愧疚,乃至母性的私心,但依舊是種欣賞,對一個男人的欣賞。 只是此時她還尚未心動…… 可已然快了……—— 次日一早,白風烈便被叫到中軍帳議事,他已決意只做好本份工作,不再對 沐妘荷表露心跡,只護她收復兗州最后一程,然后便抽身離去,以免自己陷的更 深。 「稟大將軍,昨夜嶺川排出了兩隊哨探,已由王將軍所在營地放任出逃?!?/br> 沐妘荷看著來報的秦無月,微微點了點頭。 「慕青,你領兵前往長林以陷阱設伏,截斷洺都援軍,使其首尾不得相顧。 而后火攻圍之?!?/br> 「喏!」 「無月,你領兵一萬,沿穿心谷繞至洺都,待長林火起,你便率軍攻城。王 將軍,三日內,令你在嶺川城前輪番叫陣,敵軍若堅守不出,佯攻便可?!?/br> 「喏!」 「游擊將軍,你跟隨本將軍前往安谷設伏?!?/br> 沐妘荷下完令,卻未等來回應。 「游擊將軍?」 「喏!」一直出神的白風烈這才答應下來。 「那便都去準備吧,此戰事關重大,愿諸位將軍旗開得勝,收復兗州?!?/br> 話音剛落,白風烈便跟著其他人出了大帳,一眼都沒看沐妘荷。 沐妘荷皺了皺眉,便叫住了走在了最后的周慕青。 「周將軍,隨我巡營?!?/br> 「喏!」 兩人繞著沐妘營地轉了一圈,直到僻靜處,沐妘荷才緩緩開口問道, 「他今日情狀有些不對,你可知出了何事?」 周慕青當然知道沐妘荷口中的他是何人,但卻故作調皮的反問, 「她?將軍是問無月?無月只是求戰心切,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是最直的。 進了戰場便只想著殺敵,將軍無憂?!?/br> 沐妘荷吐了口濁氣,面色已有些不悅。 「不是無月?!?/br> 「難不成是王獻勛,他有什么對不對的,將軍千里……」 「周慕青!」 沐妘荷扭頭怒目而視,周慕青卻是一邊拱手一邊憋笑。 「所以,將軍問的是游擊將軍?」 「你看似知道什么?出何事了?」 周慕青太過了解沐妘荷,只是有些猶豫是不是該給兩人淋上油,加把火。畢 竟與白風烈相識還并不長,雖知其勇謀,卻難明其心。 「昨日,我把將軍過往一一告知于他了。許是年紀尚輕,被嚇壞了吧?!?/br> 沐妘荷心頭一沉,轉過臉去,聲音則略有失望,「為何要多嘴?」 「因他才智武藝過人,還有對將軍的那顆真心!」 「真心?你才識他幾日,便可識得男子之心?」周慕青稍顯驚訝,她并未想 到沐妘荷會提到男子之心。 「沐jiejie當真動心了?」周慕青換了稱呼 ,認真的問道。沐妘荷聞之一愣, 轉頭看了她一眼。 「如今北伐未成,你明知我無此心思?!?/br> 「倘若北伐功成之后呢?沐jiejie年僅三旬,便打算孤苦此生?」周慕青步步 緊逼,因為她著實有些迫切。無月有自己的小贅婿,雖不堪大用卻對無月百依百 順。而她則有…… 只有沐妘荷,這些年的每個日夜她過得有多孤寂痛苦,周慕青再清楚不過了。這是她第一次稍露心跡,無論來源何處,都顯得異常珍貴。 「北伐之后……」沐妘荷嘴里默默念叨著,隨后緩緩揚起略顯蒼白的臉頰。 「天下男子為爭jiejie皆是心懷鬼胎,cao戈相向,卻也只有這個小崽子不同?!怪苣角嗤瑯犹痤^,看著這廣闊而湛藍的天色。 「有何不同?」 「他看jiejie的眼神與他人不同,清澈見底,純而無欲,便只有單單的愛慕還 有……疼惜。三十年了,自妘秋兄長之后,他還是頭一個會將沐jiejie護在身后之 人。呵呵,說來可笑,明明就還只是個小崽子,哈哈!」周慕青笑的放縱,卻帶 著令人安心的欣慰之意。 「我沐妘荷豈是需要男子身前相護之人!」沐妘荷猛地低下頭,甩開罩袍大 步流星的離開了。 周慕青幽幽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默默的自顧自念叨著, 「正是如此,他才珍貴!」—— 次夜,白風烈跟隨沐妘荷埋伏在了安谷處,沐妘荷真是深諳埋伏之道,滾石 雷木,陷阱絆鎖一應俱全。 燁城援軍原本應是打算夜半而來,趁沄軍麻痹大意,如法炮制,先發制人。 可不曾想兵至安谷,便被徹徹底底的圍在了谷內。 沐妘荷一如既往身先士卒,提著長槍沖在了第一個,白風烈知她槍法如神, 可每每有敵人靠近,他還是不免心中一提一緊。忍耐了片刻后,著實忍不了心中 一連串的驚跳,只好如之前一樣,死命圍在她的周圍,將來犯之敵統統擊殺在距 沐妘荷一丈之外。 沐妘荷看著周圍一丈的空地,雖是敵軍之禁地,卻也像是已之牢籠。她竟被 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年關入了屬于他的牢中。 此戰足足打了兩個時辰,燁州援軍幾乎全殲。大戰之后,沐妘荷片刻不歇, 立刻帶軍往燁州趕去。等趕到燁州時,天已微亮。 城中空虛的燁州本便為大沄國土,守城官兵遠遠看見沐字大旗后,頓時倒戈 投降,打開了城門。 沐妘荷進城之后安撫了百姓,稍稍休息了片刻,留下幾位將軍守城,便又帶 著白風烈和小部分人馬往洺都趕去。 這一日夜,算是讓白風烈徹底明白了沐妘荷對于勝利的渴望,她像是不知疲 倦的器械,永遠踏在征途之上。他們雙馬并走,并肩行在一起,卻一句話戰事以 外的話都沒說過。 沐妘荷心頭開始變得有些失落,她不希望白風烈害怕自己的過去,甚至害怕 自己,可她無能為力。 而白風烈心頭遠比沐妘荷失落百倍,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他早已經陷得太深 了,所謂抽身不過是自欺。沐妘荷的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臉色都會 徹底牽動他的心。而他也無能為力。 他不解,懊惱,明明只是如此短短幾日,為何他竟會如此迷戀這女子,難道 她真是神女下凡? 他們趕到洺都之時,遠遠便看到了城門上綻放的沐旗,沐妘荷這才放緩了腳 步,兗州總算是大局已定。 于是大軍在洺都暫歇一晚,只待明日甕中捉鱉,除去鄭起年。而白風烈仍然 沒有放松警惕,他的狼群從不會謊報軍情,他知道,定然會有事發生。 當晚,白風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絞盡腦汁欲思出一個兩全之法,可無論 如何尋思都是死局。心煩意亂之后,他便提著槍尋了一處無人的山坡,舞起槍來。一時間,樹影聳動,落葉紛紛。 「心亂則足亂,手不穩,氣不平,舞之何益?」 白風烈收回銀槍,喘著粗氣看著緩緩走近的來人。沐妘荷撤了發帶,只抓了 個圓髻,青絲如瀑披肩而下。褪了鎧甲,只穿了一身白色的素衣翩翩而來,此刻 的沐妘荷眉黛青山,凝脂點漆,其形之美,宛如流月。 白風烈不敢多看,只是默默點頭行禮,「將軍還未休息?!?/br> 沐妘荷走到近前,伸手便握住了他的長槍,自下而上觀望起來。 「這兩日,見你心神不寧,何事所擾?」 白風烈最終還是忍不住轉過了頭看著她,顧左右而言他道, 「不知如何討得將軍歡心,故而煩悶?!?/br> 「果真如此?」沐妘荷從他手中抽過長槍,握住槍攥,平舉向前??扇岷偷?/br> 月輝卻只顧著給沐妘荷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粉。 白風烈抱胸站在一邊盯著這月 下美景,「敢問將軍中意何樣男子?」 沐妘荷后撤一步,猛一抖手,長槍如蛟龍歸海,擦著手掌往后急褪,入手中 端,又被猛然停住。她隨后翻轉手腕,長槍在她手中劃了一個完美的圓弧。槍尖 入地,便被她重新插回了泥中。 「文可提筆,溫潤如玉,武能上馬,踏定乾坤!」 白風烈啞然失笑,「將軍莫不是在暗指屬下?」令白風烈意想不到的是,沐 妘荷聽到后,竟緩緩搖了搖頭,露出了他們自見面起到現在的第一個淺笑。 兩個精致的梨渦隨著笑意綻放在嘴角兩側,白風烈愣大了雙眼,只此一笑, 勝了百年美酒,頃刻間神思已醉,落至銀河。 「此槍何名?」沐妘荷并未作答,轉而卻又問到了槍名。白風烈早知沐妘荷 的長槍曰鳳鳴,于是便挑眉回道, 「此槍名曰龍嘯!」白風烈說完默默在心頭向老師賠了不是,因為此槍是老 師遺物,原本名曰斷魂。而沐妘荷卻依舊只是淺笑搖頭,也不爭辯。 「你槍法雖剛猛凌厲,可時常用力過猛,失衡而破圓,易出破綻。槍入手如 箭在弦,以足為點,槍尖畫圓。手握攥,中,前,圓皆不同,力亦不同。槍出手 ,箭離弦。圓中取線,以線作弧。力出而不失衡,一擊不成亦可撤手再尋良機… …」 沐妘荷一邊說著,腳踢槍尖便在白風烈身前舞起了長槍。她的槍法和老師所 教的完全不同。雖然依舊凌厲可卻更顯輕盈。槍身在她的手掌中不斷進出,槍尖 時遠時近,可每一擊都極穩。山坡之上,風月正美,沐妘荷一襲白衣,舞槍如舞 扇,步履輕點,青絲隨風,美如化境。 最后她以一記回馬槍結束了這堂授課。長槍被她回身一擊,生生扎進了樹中 ,緊接著又瞬間被她撤了回來。白風烈不免吃了一驚,因為與他而言,槍尖每每 扎入人身,都需用力費時才可拔出。 他走到樹前,發現樹上居然有個碗口般大的洞,與槍刃大小完全不成比例, 而洞中的殘木都呈現詭異的扭曲狀,彷佛槍尖并不是刺入,而是鉆入一般。 「圓中取線,以線劃??!」沐妘荷似乎完全知道他在疑問什么,隨后便將長 槍扔了過去。 「左足后移三寸……腰低五寸……抖臂……發力……」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在沐妘荷的教授之下,白風烈極大的精進了自己的 槍術,而沐妘荷全程都帶著極其滿意的淺笑。 練完后,兩人并肩站在坡上,俯瞰著洺都,兩人都沒有開口,或是不知該說 些什么。 半晌后,沐妘荷輕聲問道, 「慕青都和你說了?」 白風烈抿了抿下唇,默默的嗯了一聲, 「現在知道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是……怕了么?」已至深夜,風突然有 些大,沐妘荷只看著遠處,卻不住的捋動著自己的鬢發。 白風烈同樣看著遠處,語氣也一改之前的歡快,變得沉悶而無力, 「是,怕了?!?/br> 沐妘荷置于身前的十指流玉,猛地攥了一半,隨后又緩緩放了開來。她幾次 開口,皆以喘息之姿咽了回去。 末了,她終于微微低下頭,轉身朝向了大營。 「無妨,若是害怕,明日起便追隨王將軍去吧,尚不失大好前程?!?/br> 她說完這最后一句,便邁開了步子。 可只走了兩步,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將她的手腕握于手心,隨后用力一扯 將她整個人轉過了身,接著便被拉入了一個陌生而寬廣的胸膛之中。 胸膛的主人心跳的極快,像是狂躁不安的猛獸??陕暰€卻異常的溫柔,甚至 還有些悲傷。 白風烈不顧一切的將臉頰埋進沐妘荷的頸側,聞著她的發香,用雙唇觸碰她 細膩的脖頸,最后他貼近了她的耳畔,輕聲說道, 「我只怕守你不周,護你不住……」—— 「將軍,將軍,大事不妙!壢奴夜襲王將軍大營,與鄭起年里應外合,鄭起 年要沖破重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