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掠山河】(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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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會X無期 2021年5月6日 字數:23000 豫州地處沄國西南,地勢狹長,山川眾多,草木多盛。至入夏之際,氣候濕 暖且雨多而急。白風烈坐在樹前計算著天象,安靜的等著這場夜雨。 子時過后不久,林間霧靄逐漸滲開,繼而烏云遮月,疾風四起。 他便站起身,走到林中,等著沐妘荷的軍令。果不其然,雨滴落下的片刻后 ,沐妘荷便帶著周慕青從遠處走了過來。 周慕青看見軍中唯一站的筆直的白風烈,自然是有些驚嘆,而沐妘荷只是掃 了他一眼,目光便散去了遠處,略微顯得有些刻意。不消半柱香的時間,五千將 士已經整裝列于秋水之前。 月色已被完全隱去,豆大的雨滴落在水中,似是遮蔽花魁的幕簾。四下暗的 只能模糊的看見一團黑影。將士們牽著自己的馬,悄無聲息的踏入河中,繼而溶 解于豫州的山川河流之中。 從沐妘荷點兵時起,這支軍隊便已然化身成了神出鬼沒的魅影。 兗州秋水西岸的中軍大帳內,鄭起年身披絳色點金大氅滿面紅光的喝著酒, 座下的將軍們推杯換盞,不時的說些恭維之詞。鄭起年則不住的擺手搖頭,可卻 是難收笑意。 此次出征,著實是斬獲頗豐,不僅占了三城,還奪了兗州兩年未交的賦稅。 即便是他也未曾想到,才不過幾年光景,原先如鐵桶一般的大沄眼下竟還不如塊 豆腐。 宴席吃到夜深,眾將皆已微醺半醉,鄭起年屏退了眾人獨留下了自己的外甥 張業。張業可算年少得志,十八歲便在校場拔了頭籌,加上這些年頻得舅舅照顧 ,攬了不少軍功,如今年紀輕輕便已做了屯騎校尉。 眾人散去后也抽走了帳中大半的暖意與歡愉,張業原本還面帶著微醺后愜意 ,可當他看到舅舅緩緩起身的背影后突然便覺的一陣凝重。他站于一角,不敢出 聲,耳邊只有鄭起年雖均勻卻冗長的喘息之聲。 鄭起年尚未喝多,臉色雖紅,印堂卻帶著些許黑暈。他呼進隨從要了壺醒神 茶,之后便踱步來到了地形圖前,張業隨之跟上,伺候著左右。 「明日,那沐妘荷的三萬大軍便要開拔奔我等而來,云陽距此八百余里。不 消七日,便是與我軍決戰之時?!?/br> 他抬起手指沿著秋水一脈劃過,兗州秋水雖寬廣平穩,可卻是靜水流深,暗 流涌動,渡河而擊實不明智??摄鍔u荷用兵狡詐多變,極擅誘敵奇襲設伏。當年 熠國主帥,自己的恩師褚嘯山可算是吃盡了她的苦頭。一連丟了七城,以至于到 最后正值壯年卻是心氣郁結而終。 皆時兩軍隔秋水相峙,沐妘荷又會出什么招數?自從得到了沄國啟用了沐妘 荷的消息,他的心中便一直是惶惶不安,這幾日雖對外不曾明言,但每到夜深便 會在沙盤之上推演計算。即便是現在,他還在思量是否應當增添兵力。將三城人 馬抽調一些來。 「聽說那沐妘荷原本便是桀驁輕狂,此番她官復原職,怕是少不了的得意, 驕兵必敗,皆時遠道而來,將困兵乏,我等以逸待勞,大將軍則又要再建功勛了?!箯垬I尚且年少,并未經過當年鏖戰,此時心氣尚存自然要借機獻媚一番。 鄭起年接過醒神茶,扭頭便剮了他一眼,「絕不可掉以輕心,沐妘荷不比常 人,當年她乃是被天下人冠以女武神之名的大沄傳奇。即便是如今也可算是天下 名將之首!」 「可那已是十年前了,如今天下局勢已變,大沄軍力衰微,沐妘軍早已不復 存在,只靠她一人又有何用。我料定她此番前來必被大將軍所擒?!?/br> 張業雖未與沐妘荷交過手,但兵法里已有其不少戰例,對此他早已爛熟于心。在張業看來,當年沐妘軍之所以戰無不克,最重要的是這支軍隊本身強悍至極。有這樣一支虎狼之師,任誰指揮也能橫掃天下,說到底,他并不相信一個女流 之輩能有多神。 鄭起年沒有繼續反駁,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和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爭論。但 他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那便是當年的十萬沐妘鐵騎已經不復存在,這是他最大 的勝算。 「王獻勛近日來可有動靜?」 「沒有,還是如往常一樣只是日常cao練,秋水邊的船只幾乎都被我們兩方征 用,哪方敢先渡河皆是羊入虎口。況且我已派人日夜嚴密監視水域,便是想要偷 渡也絕無可能。按舅舅所謀,等到雨季一至,我軍只消上游阻水造洪,不費一兵 一卒便可殺的王獻勛片甲不留?!箯垬I信心滿滿,這幾天風勢逐漸大了起來,看 來雨季已然是不遠了。 鄭起年點點頭,揮手讓張業離開,而后重新坐下,望著沙盤默默出神。他希 望沐妘荷最好和雨季同至,助他一戰功成。思索了這些時日,誘敵過江算是他最 好的對策,沐妘荷遠道而來必然立功心切,再加上她那狂傲的性格,他只需稍裝 畏懼,順著這個思路,他越發覺得此策有譜。 想起多年前他站在恩師身后看見的那張驚艷的面容,脈搏都不由的加快了幾 分。一位舞槍弄棒的絕色女子,不知是多少將領的夢中佳人。也罷,恩師當年未 竟之事便由自己來完成吧,只要生擒沐妘荷,便可將她從女武神的寶座上拖下來 ,變成自己的禁臠和私寵。 思緒如夢幻泡影,泛著琉璃般的七彩炫光,美人在懷,功留千古。年近半百 的鄭起年似乎突然就有了無盡的信心和勇氣,在一晚的掩藏中終于露出心底那股 邪魅的笑意。 就在鄭起年還沉浸于他的誘敵之計時,沐妘荷已然伏在了一處山丘之上,下 方數里外便是熠國連綿數十里的軍營。鄭起年排兵布陣還是這么中規中矩,就因 為一條河,他便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岸,所有的重斧兵都集結在了三個平 緩的登岸處,一字排開。一營重騎守著輜重在右后,一營重騎守著主營在左后方 ,呈馬蹄狀下寨。 這樣的對手與她而言,根本挑不起多余的斗志。不過他還算聰明,并未將他 那十五萬人馬盡數拉到這秋水前送死。 哨探每半個時辰便會回來一波,秦無月訓練的哨探,隨意拎出一個來便可做 個統領千騎的校尉。沒多大工夫,熠國大營的布局,巡邏的明哨間隔,暗哨位置 ,甚至連當晚鄭起年進了什么晚膳,沐妘荷都已是一清二楚。 她比誰都更為激進,卻又比誰都更有耐心。五千鐵騎自豫州暗渡秋水后,便 在兩個晝夜間躲人耳目急行了二百余里。將士在后方抓緊時間休息,而她則帶著 前哨埋伏到了距離戰場最近的此處。 已過子時,各大營經歷了長久的僵持,如今早已陷入倦怠和松懈。若是此時 沖擊過去,即使是五千人也可殺的對方手足大亂,此天賜良機之下,就連周慕青 都有些躍躍欲試的按捺不住起來。 可沐妘荷依舊在等,沒人知道她在等什么,除了白風烈。 沐妘荷目不轉睛的看著下方星星點點的燈火,陡然間一只手握著一只漆黑的 野果伸到了她的面前。 「大將軍,嘗一個,這果子味道不錯?!?/br> 沐妘荷皺眉扭過臉,正對上白風烈漆黑的雙瞳,他叼著一個果子,手里還捧 著幾個。幾乎是一瞬間,沐妘荷的心就軟了下來,不過是個孩子,她在心頭默嘆 道。 「哪來的?」沐妘荷并未伸手接過,只是壓低聲線問道, 白風烈扭頭指了指身后的樹林,「剛剛路過摘得,甜的很?!拐f完用力咬下 一口,裹在嘴里嚼了起來。接著又把手里的果子往沐妘荷面前送了送。 沐妘荷發現自己似乎突然就變得很難拒絕他,尤其是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 「我是問你哪來的?」她還是決定忍一忍,不能讓他總這么輕易得逞。 「我可是被大將軍親自編入沐箭營的,如今大戰在即,自然要爭搶在前,不 然軍功又不會打天上掉下來。所以前哨軍,我自然也是第一人?!拱罪L烈說完, 又把果子用衣袖擦了擦,再次伸了過去。 「將軍,大霧還得有好一會呢。先吃點墊墊饑,解解渴也好啊?!?/br> 沐妘荷的雙瞳頓時就被白風烈這一句看似無心的話點燃了。她緩緩接過果子 ,控制自己略有激動的嗓音, 「你知道我在等大霧?」 「那是自然,為將者自當懂天文,明地理,曉陰陽,知奇門遁甲,通陣圖兵 勢。不然以何為戰?」 沐妘荷轉過頭,默默抿了下朱唇,隨后輕啟檀口,咬了口果子,確實甘甜。 「那你說,待會這五千人該如何運作?」沐妘荷輕描淡寫的問道,語氣中似 乎毫無期盼,可心頭耳邊確是盼著一陣熱流。 「將軍豫州渡河自然是想瞞天過海,我們隨身帶了烈酒,應是為了燒毀輜重 作燃火之物??蛇@五千人千辛萬苦,若是只為斷其糧草,卻有些大材小用??扇?/br> 是直沖主營,又不免有些冒險。難不成,待大霧起,我等沖陣誘敵,攪亂敵陣, 秦將軍趁機引大軍渡河?彼時大霧之下,敵軍難以分清我主軍何在,慌亂之下確 是能一擊而勝?!?/br> 沐妘荷扔掉果核,「可想至如此,已是不易,但仍不算萬無一失,而且也只 看了三步?!?/br> 白風烈撇撇嘴,輕聲嘟囔著,「我既不是主帥,也沒法子鉆到你心里看個究 竟,能看三步還不夠?」 此話說完,氣氛突然有些微妙,沐妘荷輕咳了一聲,聲色有些嚴厲,「又在 胡言亂語。那二十軍棍我 可還記著呢?!?/br> 「嘿嘿,那將軍已經算到幾步了?」 沐妘荷抬起頭朝著西方望去,輕聲說道, 「熠國十五萬大軍灰飛煙滅,鄭起年的人頭擺在我的案桌之上……」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霧氣慢慢從秋水上蔓延起來,不消片刻,山腳下的大營 已然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只剩下星點模糊的火光。 白風烈立馬站起身,準備回陣中拿兵器上馬,沐妘荷抬手拽著他的胳膊,頓 時把他又拉倒了下來。白風烈一時沒有準備,臉著地吃了一嘴的泥。 沐妘荷著實想笑,卻還是忍住了。 「將軍……」 「我說動了么?給我等著!」 「這大霧都起了,還等什么?」沐妘荷卻并未回答。 白風烈雖然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趴了下來,只是開始凝神思索起來。 鄭起年原本已然睡下了,今晚又喝了些酒,再加上剛剛一頓自勸,驅散了惶 恐之心,自然是睡的香甜。 可大帳突然就被人掀了開來,張業帶著一陣勁風沖了進來,他身著布衣正慌 忙的往身上套著鎧甲, 「舅舅,舅舅,大事,大事不好,敵軍趁霧襲營了?!?/br> 鄭起年晃了晃有些脹痛的腦袋,終于確定了面前衣衫不整的乃是張業。 「襲營?怎么會!王獻勛渡過秋水了?我岸邊有五萬精兵,還有火箭營,怎 會被他渡河!」 「哎呀,不是,不是,敵軍是從北方來的,徑直沖進了劉將軍的重騎營,沿 路燒殺。只如此短短一瞬,西北營劉將軍的重騎全滅,劉將軍也被為首的將領砍 殺了?,F在他們迂回過來,看樣子是要包抄沿河前陣?!?/br> 鄭起年上前拽住張業的盔領,玩了命的搖晃著。雙目通紅,像是要噴出血來?!副狈?,北方!北方為何有敵,為何有敵!」 「舅舅,如今已然顧不上這些了,王獻勛已經趁勢渡河。舅舅,你快下令, 讓韓將軍派重騎接應我等。我們也趕緊往南撤,與韓將軍匯合守住輜重營,那里 還有一萬重騎可用,接著重新集結殘部,如此還尚有生機??!」 「到底是誰的軍隊,北方到底是誰的!」鄭起年撕扯著嗓子不斷重復著,像 是受驚的老人,他明明推算了多日,明明想到了所有的情況,他不信,他依舊不 能相信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他們并未舉旗,不知是何人之軍,但據探報所說,此軍勇猛無比,氣勢喧 天,戰馬踏過如戰車席卷,非人力可阻擋。和王獻勛所帥之軍簡直天壤之別?!?/br> 鄭起年無力的松開手,目光呆滯的坐了下來,「勇猛無比,氣勢喧天,難道 是她!」 遠處的山坡上,周慕青也慢慢湊了過來,皺眉看了眼和沐妘荷趴在一處的白 風烈。 她原本想詢問何時出兵,可看著兩人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便默 默的站在了沐妘荷身后。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遠方的大營突然有了零星的 打斗和吶喊之聲。 白風烈靈光一閃,忍不住擊了下掌,「莫非……」 話沒說完,沐妘荷便伸出玉指樹在唇前,示意他閉嘴。 片刻后,哨馬來報,沐妘荷也不驅趕白風烈,任憑他在一旁聽著?!阜A大將 軍,秦將軍已渡過秋水殺入敵軍北陣,敵軍北方大亂,王將軍也已開始渡河?!?/br> 「好!」沐妘荷喊了一聲,可依舊沒有起身。此時白風烈已然不著急了,只 有周慕青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快,又有哨馬前來, 「稟大將軍,敵軍輜重營有大隊騎兵出營,往北而去。其數不下五千人!」 「慕青!」沐妘荷聽到回報后立馬起身,轉身便走。 「屬下在!」 「集結!」 「喏!」 白風烈騎著馬,沖在了沐箭營的最前面,而他的身前便是沐妘荷和周慕青, 看來沐妘荷身先士卒早已成了習慣。 守輜重營的韓峰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哨馬聲稱,情勢緊急,若晚一步主帥性 命堪憂。把韓峰嚇得連忙下令抽調了七千重騎馳援主營??纱藭r兵卒將領皆在休 息,而重騎集結原本就頗為費時。最后這七千重騎竟連甲胄都未來得及穿齊,便 慌慌忙忙拽馬而去。 他們前腳剛走不遠,沐妘荷便已然拍馬趕到,帶頭沖進了營中。輜重營余下 的三千騎兵還在忙著套甲,只見霧氣中突然沖出一隊天兵。戰場之上沐妘荷全然 沒有了往日的穩重,舉起長槍刺砍挑斬,鳳鳴被舞的虎虎生風,槍槍致命。雖說 威武,可卻是看的白風烈心驚rou跳,生怕某個不長眼的長戈短矛傷了他的心上之 人。 而一些尚未放棄抵抗的兵士干脆棄了尋馬之心cao起戈矛,上前圍攻。白風烈 頓時一轉馬頭 ,飛奔至沐妘荷身邊,奮力砍殺起來。很快沐妘荷周邊一丈內再無 一人。 沐妘荷原本還覺奇怪,怎么刺著刺著,刺不到人了。環視一圈才發現,一位 黑袍小將正圍著她不住的打著圈,每一個欲上前之敵都被他刺到在地。 沐妘荷微微皺起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她從軍這么多年,千軍萬馬之中如 此護她的,白風烈還是頭一個,畢竟沐妘軍里誰不知道武英候的本領。 這家伙馬術相當嫻熟,手腳也極快。前奔后跳竟再無一人近的了沐妘荷的身。以她為心,一丈之間宛如禁地,踏之即死。 她原本只覺得可笑,可當白風烈渾身被敵人鮮血沾滿之后,她卻笑不出來了。一陣陣多年未曾有過的暖流從心頭溢出,隨后便灌滿全身,以至于夜深風涼之 際,她竟然有些燥熱。 「你做什么?我不用你護!」沐妘荷躍馬至他身邊,厲聲喝到。 白風烈喘著粗氣,憨憨笑道,「不護不成啊?!乖捯魟偮?,又提槍繞過沐妘 荷的脊背,刺死了她后側來敵。 沐妘荷雙眉緊蹙,狠狠瞪著他,「有何不成?」 「萬一將軍受傷?!?/br> 「受傷又如何,戰場廝殺,死傷本便不足為奇?!?/br> 「將軍威武……可我心疼?!?/br> 不消片刻,輜重營便死傷大半,韓峰見大勢已去只套著內甲便匆匆上馬欲逃 ,被追來的周慕青一槊砍下了腦袋。 沐妘荷立即下令讓一哨馬褪去鎧甲,拿了韓峰令牌,火速奔往北方,截住前 去接應主營的重騎,令他們轉而回防輜重營。 待這七千人疲憊不堪的折返時,輜重營里卻是安靜無比,為首將領剛喊了一 聲,不好。四周早已被淋上烈酒的輜重營帳頓時火光沖天。轉身想逃,卻被早已 埋伏在出口的沐箭營齊射逼退。 僅僅一個多時辰,這一萬重騎與輜重營皆化為灰燼。而沐箭營五千將士幾乎 沒有損傷。 白風烈站在沐妘荷身后,看著一片火海的營地,略有興奮的問道,「大將軍 ,該去沖主營了吧,那鄭起年應是還未走遠?!?/br> 沐妘荷擦了擦槍尖上的血痂,扭頭看了眼幾乎已成血人的白風烈。撇了撇嘴 卻未作聲,只是先一步往西北方沖去,可主營明明在東北。 白風烈知道自己定是又漏算了幾分,于是便開始回憶大帳中所見的地形圖, 兗州有三座城池已然落入鄭起年之手,最靠近熠國位于正西的燁城,秋水西南的 洺都以及西北的嶺川,三城品字互為犄角。 眼下熠國秋水敗局已定,攻勢由北而起,鄭起年必然往南撤。而如今南輜重 營又已覆滅,那鄭起年便只得退守三城之一。 其中嶺川距秋水最近卻最小,燁城雖大卻最遠。那便是只有西南重城洺都最 為合適,進可援嶺川,退可守燁城。白風烈默默呼了口氣,這女子可真不是一般 的厲害,她早早就已經算到此戰始末,甚至還要更遠。 鄭起年帶著張業,領著余下幾千殘兵敗將,匆匆往輜重營而來,行至半路便 已然看到了黑暗中西南方的一片火海。鄭起年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搖搖晃晃了 半天,若不是張業伸手攙扶,必然要摔下馬去。 此時他已完全失了戰心,因為他根本想不通為何剎那間,四處都是敵人。 于是大軍只得轉向奔洺都而去,畢竟那里城池堅固,除了糧草充足外,還有 一萬重騎和三萬精兵。他下令哨隊先行,好讓洺都派軍前來接應。 此處去洺都,最快便是路經穿心谷,不然便要繞過兩座山??摄鍔u荷早早便 已在穿心谷等著了。先行的哨兵自然是永遠也到不了洺都。 鄭起年心神具廢,他已然顧不上去思考自己是如何慘敗至此。但無論如何, 他也不愿相信這會是沐妘荷的謀略。畢竟沐妘軍明明今日正午才剛要出征,何來 這半夜暗渡秋水南包北夾。 直到天色微亮,眾人才進到穿心谷中。進谷的那一刻,鄭起年便覺得不對勁 ,因為四處太過安靜了。初陽時分,為何連鳥鳴聲都沒有。 還未等他回神,谷地那頭,沐妘荷輕夾踏雪,提著鳳鳴槍,踱著優雅的步子 慢慢走了過來,周慕青和白風烈則緊隨其后。 鄭起年經過一夜奔命,雙目已有些恍惚,他看不清來人,但心頭期盼的必是 來自洺都的援軍。 「前方來將何人?」他半伏在馬背上,乏力的問道。 很快,跟著三騎逐漸聚攏而來的沐箭營猛然展起了大旗,云紋之上一個雄壯 飄逸的漆黑沐字徹底壓垮了鄭起年最后的神智。 真的是她,這女人難道真的是武神臨凡么! 跟著沐妘荷逐漸靠近鄭起年的不過五百騎,可鄭起年的幾千步騎卻止不住的 往后退著。 「撤,撤,撤出谷去!」鄭起 年如死前悲鳴一般仰天大喊。眾人亂作一團, 慌忙的往谷外撤。 白風烈二話不說,提槍便要往前沖。 「勿追,容他先跑一跑?!?/br> 沐妘荷絲毫不著急,夾著馬腹慢慢走出了谷。白風烈和周慕青不約而同的對 視了一眼,顯然兩人的求戰之心經過這一夜并未得到最大程度的釋放。 可沐妘荷的決策必然有其道理,兩人便不再詢問,也放慢了步子,跟著沐妘 荷往東北而去。目的地自然只有一個,便是臨近秋水的小城嶺川。 等到沐妘荷等人站于嶺川城下時,鄭起年殘部已然退守城中半個多時辰了。 沐妘荷站在城下仰頭望去,直面城墻之上的鄭起年。 「鄭將軍,多年不見,方才何故連句敘舊之言都不發便匆匆而去啊?!?/br> 沐妘荷單手撫摸著愛馬的鬃毛,吐字不急不緩,語氣卻極盡輕佻狂傲。 氣的鄭起年指著她你你你了個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沐妘荷,你休要太過猖狂,今日不過是僥幸中你埋伏。你別忘了,我腳下 踩的可是你大沄的國土!」 「僥幸?呵呵……」沐妘荷抬手遮唇,輕聲笑了出來。 「不虧是褚嘯山教出來的,這耍嘴的功夫倒是一流,你近十萬大軍一夜之間 化為齏粉,此時居然還能如此硬氣的說出僥幸二字。鄭將軍,聽我句勸,開城投 降吧。我沐妘軍從不殺俘,這你是知道的。眼下你又何必頑抗,步那褚嘯山后塵?!?/br> 白風烈站在一旁,雙眼就未離開過沐妘荷的臉,他第一次聽沐妘荷用如此狂 妄的語氣說話,不比氣的渾身顫栗的鄭起年,他只覺得有些可愛,一不小心便看 癡了。 沐妘荷依舊看著城墻,說話間直起身子,借故調整坐姿,暗地里卻偷偷用腳 后跟踢了下身邊白風烈的小腿脛骨。 白風烈吃痛頓時回過了神,自知失態,趕緊也把目光丟上了城墻。 「投降?我鄭起年乃熠國統帥,就算戰死也絕不會向你這女流之輩低頭?!?/br> 「哦,是么?難道鄭將軍還打算繼承你老師的遺志,欲活捉我不成?」話音 剛落,身后的沐箭營不知誰憋不住笑了一聲,隨后一傳二,二傳三,直到眾人都 忍不住哄笑了起來,最后就連白風烈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沐妘荷也不阻止,只是 淡淡的看著鄭起年。 鄭起年老臉氣的通紅,此番慘敗怕是余生都抬不起頭來。身旁的張業看著舅 舅被一個女人欺辱至此,年輕氣盛自然是忍不下去。 「沐妘荷,你別欺人太甚,我張業在此立誓,必將你生擒。皆時剝干洗凈丟 于榻上,待你于我身下宛轉流sao之時,看你還敢不敢如此狂妄,女流之輩就只配 伺候我等胯下之物?!?/br> 鄭起年先一步扯下了張業。兩軍交戰,對罵幾句實屬正常,可出如此yin詞浪 語便太失體統了。 「你他媽的找死!」白風烈一提韁繩,戰馬前腳立起一人還高,打著響鼻, 伴隨著主人炸雷般的怒吼,便要龍吟虎嘯而去。 沐妘荷瞬間出手,同時拽住兩側周慕青和白風烈的韁繩,止住了身旁兩只惡 鬼,而她的聲線卻絲毫未受影響,依舊是波瀾不驚。 「鄭將軍,就算是你的恩師也不敢當面與我說如此粗鄙之言。你這一城之人 怕是要因這黃口小兒陪葬了?!?/br> 鄭起年被沐妘荷語氣中的威嚴所嚇,語調明顯低了幾分。 「你想怎樣?」 「我大沄一直是以仁治國。若是你我第一戰便弄得將軍城破人亡,未免太過 兇暴。這樣吧,你我各派一騎,戰前對搏,若是你勝了,我即刻兵退十里。若是 你敗了,我也不用你獻城投降,只需割了這小兒舌頭,挖去他雙眼便可。不過倘 若他真有血性,便出城迎戰。放心,我這邊只出一騎尚無軍職的新勇。也讓爾等 看看我沐妘軍是否天威尚在!」 沐妘荷說完,便對著城墻上的張業揚了揚下巴,極盡挑釁之色。 「容我迎戰!」張業本就性格暴烈,根本容不得激怒,提起長柄戰斧便邁下 城墻。鄭起年知道自己攔不住,也不能攔。 沐妘荷微微斜身,輕聲對白風烈說道, 「你可愿出戰為我斬了此人?」 白風烈長長的呼了口氣,握緊了手里的銀槍。聲音含在嗓眼之中,如惡龍低 吟。 「求之不得,不過可不僅僅是為將軍,他敢辱我未來夫人,就絕不可能容他 茍活?!?/br> 沐妘荷凝著眉,沒好氣的伸腿又踹了他一腳,這下連掩藏都忘了。 「又來胡言,戰后再領二十軍棍!」 「你只要讓我弄死他,幾十軍棍都無妨?!拱罪L烈說完便獨自一人躍馬而上。 張業帶了六騎,打開了城門,斗志昂揚的走到陣前,獨自上前了幾步。單 手 抬起戰斧,大聲喝道, 「我乃大熠國屯騎校尉張業,對面的報上名來,本將軍不殺無名野鬼?!?/br> 白風烈將槍尾夾于腋下,槍尖伸出馬頭三尺,半伏下身子,雙目如炬,視線 匯集之處便是張業的心窩。隨后他一敲馬臀,單手持韁,三丈之后便將速度提到 了極限。 一人一馬一槍如同是身后沐妘荷射出的一支羽箭,刺破風勢,劃過塵土,直 朝張業而去。 張業見對方并不理睬自己,火氣更甚,嘶吼一聲便揮舞著長柄戰斧也朝著白 風烈沖來。 可白風烈的速度太快,張業的馬速還未提起,他已近在眼前。黑發黑袍黑馬 ,滿臉的血污,還有那對透露著殺戮般渴望的漆黑雙瞳。他的心神亂了,對面飛 奔而來的似乎根本不像是個人,而是一只漠北而來的惡狼,那閃亮的銀槍便是準 備撕開他胸膛的利爪。 一瞬間他想到了死,而這個字引發的連鎖效應便是他怯戰了。怯戰便會遲鈍 ,遲鈍便會喪命。 他看著這只渾身冒著黑氣的惡狼,張牙舞爪的鋪面而來時,卻只是本能甩動 了戰斧想砍下去。 而白風烈在距他一丈之時,便已讓銀槍從掌間出了鞘。彷佛一支利箭在飛馳 中又射出了一支更可怕的箭來。槍桿快速在掌間摩擦,馬頭前三尺槍身頓時成了 六尺長。 白風烈抖動著雄壯的臂膀,一聲未吭,借著馬勢,槍勢,用盡全力將槍尖直 送進張業的心窩。這一擊勢大力沉,生生擊碎了他的護心鏡,徹底扎穿了他的胸 膛,帶著他整個身體飛離了馬背,劃了一道弧。最后被這柄七尺二寸的長槍直接 釘在地上。 白風烈一勒韁繩,停在了張業的尸體旁。剛剛兩軍之間的躁動在頃刻間化成 了死一般的安靜。 他伸手撫摸著雕刻著獸紋的槍纂,隨后握緊用力一拔,滴著血的槍頭再次平 舉身前。 張業的尸體躺在地上,胸口則是一個漆黑可怖的傷口,眼角崩裂布滿血絲的 看著天空。那雙瞳里沒有不甘,沒有疑惑,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懼。 他身后的六騎也已然被嚇傻了。張業雖為元帥親眷,可在熠國也算是少年英 雄成名久矣??烧l知對面只出了個無名小卒便將其一擊斃命,連還手的余地都沒 有。 「不來收尸?」白風烈平舉長槍指著那六人。 那六人這才回過神來,雖有恐懼,可如此情勢之下,卻又不得不上。 幾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后,地上便又多了六具尸體,全都是一槍斃命。 白風烈再次舉起槍尖對準了城樓上驚得嘴都合不攏的鄭起年,大聲喊道,「 下一個,便是你!」 「歸陣!」沐妘荷的聲音如同穿云的鳴箭從身后傳來。白風烈立刻調轉馬頭 ,奔回了本陣。 周慕青對他挑了挑眉,嘴角同時也揚起一股笑意。 「鄭將軍,看來今日殺伐已足,我也有些乏了,容你多活幾日,改日再來取 你項上之物吧!」沐妘荷說完,調轉戰馬,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鄭起年看著城門前張業的死尸,捶胸遁地,痛心疾首,舉起劍發瘋似的用力 劈砍著城墻。 「沐妘荷,我與你不共戴天!」 回去的路上,沐妘荷叫來哨馬,「讓秦將軍回來吧,我高估了鄭起年?!?/br> 如今大勢已定,周慕青知道自己可以發問了。 「大將軍,無月去哪了?」 沐妘荷沒有回答,只是扭臉看了白風烈一眼。剛剛手刃了張業的白風烈心情 一片舒暢,看到沐妘荷的目光后,便抱胸思索起來。 「我猜秦將軍襲營之后,應是率部繞過了嶺川,埋伏在了嶺川與燁城的必經 之路上。鄭起年若是聰明就該明白,嶺川小城必不可久守,他應該借道整頓殘軍 ,繼而直取燁城,這樣才有機會保命??纱艘灰乖缫褜⑵錃⒌男闹遣蝗,F如今 他算是完全按照了大將軍的指示,縮在了嶺川等死?!?/br> 「你小子可以??!」周慕青用力拍了下白風烈的后腦勺,差點將其頭盔都打 落了。 白風烈揉了揉震生疼的腦袋,嘆息道,「比起大將軍可還是差遠了。原本以 為是我部繞后佯攻,助王將軍渡河,而后鉗陣襲敵。不曾想,秦將軍居然也渡了 河,三路夾擊,騙走了輜重營的重騎,而后又將鄭起年趕進了嶺川??蓱z鄭大將 軍自以為統帥千軍萬馬,可倒頭來不過是枚任人擺布的棋子。敢問大將軍,秋水 以北水勢甚急,秦將軍是怎么渡的河?」 「河狹則水急,擺舟搭浮橋便是,有何難想?」沐妘荷瞪了白風烈一眼,隨 后便拍馬而去。 白風烈看著沐妘荷的背影,一陣傻笑,也跟著追了上去。 大軍匯合之后,沐妘荷果真令大軍在嶺川十里外搭起了營寨,將整個嶺川團 團圍住。 此一舉,明眼人都能看出,鄭起年已是砧板魚rou。大帳內,各位將軍皆是喜 笑顏開,對著武英侯一頓吹捧之后,并自顧自的開始請戰破城。 其中以王獻勛和秦無月最為激進,沐妘荷只是擺弄著沙盤卻絲毫不理兩人間 的爭論。 王獻勛之前久持不下,自然立功心切,而秦無月則一直都是如此激進。 「大將軍,我只需五千人三日內便可破城!」 「我只需三千兩日!」 「好了!」沐妘荷終于開口打斷了他倆。 「此一戰,你等都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吧,我們遠道而來,也別欺人太甚。這城圍著便是,暫不用破……」 「這……」秦無月還想說話,卻被周慕青直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王獻勛看著沐妘荷,知道她心中已有定論,便不再多言,拜謝后退出了大帳。 周慕青,秦無月,加上從剛剛就縮在沐妘荷旁一言不發的白風烈,都在等待 著沐妘荷的指示。 片刻后,沐妘荷抬頭瞅了瞅依舊有些生悶氣的秦無月,無奈的搖了搖頭。 「游擊將軍,你告訴左將軍,為何圍而不攻?!?/br> 四下一片安靜,無人回答,身后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沐妘荷在叫誰。 「游擊將軍?」沐妘荷扭頭望向白風烈,一臉的冷漠。 白風烈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游擊將軍?」 「我已派人將請表和捷報送回云陽,怎么,你不愿?」沐妘荷仰起下額帶著 幾分不屑反問道。 白風烈還呆站在那里,周慕青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對著他的腿彎便是一腳 , 「傻愣著干嘛,還不謝大將軍?!?/br> 「屬下謝將軍栽培!」白風烈突然覺得有些滑稽,他原本是想來娶親的,可 不曾想居然還混了個將軍名號。這要是傳揚回去,豈不貽笑大方。 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眼下還是先將沐妘荷娶回去最為重要。不然若是以 后當真戰場相見……他收回了思緒不敢再往下想了。 「起來吧,說說我為何圍而不攻?!?/br> 白風烈起身走到沙盤前,指了指嶺川, 「嶺川眼下已為死地,此時留著鄭起年確比殺了他更好。將軍今日城門前故 意激怒于他,非但不是為了勸降反而是希望他能負偶頑抗。眼下洺都燁城還有熠 國重騎精兵。若是鄭起年身死,熠國必會派他人接任主帥,皆時敵軍又將匯集。 可若是主帥未死,熠國則必來救援。洺都燁城距嶺川最近,可為先軍,按鄭起年 眼下的打算,怕是還想著里應外合,與救援之軍夾擊我部?!?/br> 白風烈說完,伸手在沙盤上坐了兩個標記,「我大軍圍住嶺川,兩城援軍必 將傾巢出動方可與我軍一較高下,否則便是飛蛾撲火。而洺都援軍必經長林,可 火攻埋伏。燁城援軍必經安谷,也可設伏除之。皆時,我軍以逸待勞,聚殲兩城 援軍。則洺都燁城可定,兗州可復?!?/br> 秦無月如夢初醒,臉色總算緩和了下來。而周慕青則目不轉睛的看著白風烈 ,眼眶竟微微有些紅。 沐妘荷滿意的點了點頭,但卻又伸手將熠國煦州靠近邊境的三城也做了標記。 「此三城不日也將歸大沄兗州所有,沄熠兩國此后將以此三城西面渭水為界。我沐妘荷不出便罷,出則必要開疆擴土!」 入夜后,被封為游擊將軍的白風烈有了自己的營帳,可他卻睡不著,獨自一 人尋了個僻靜之地對著月色發呆。 他對沐妘荷越發癡迷起來,癡迷到有些忘乎所以。這個女人的一言一語,一 舉手一抬足都牢牢的吸引著他??裳巯?,他卻不知該如何進行下去了。難道真的 一路助他開疆擴土,乃至北伐建功? 為了討一女子歡心,便助她去伐自己?白風烈想到這不免一陣苦笑。 「幾日奔襲,居然還不休息?當真是年輕不知疲憊二字?」 白風烈剛轉過頭,周慕青便跟著坐在了他的身旁。 「周將軍不也未睡?!?/br> 「心里高興,睡不著?!?/br> 周慕青隨手扔了個酒壺丟到他懷里。 「大敵當前,還可飲酒?」白風烈雖說的義正言辭,卻還是扭開塞子,提鼻 子聞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