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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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樁美談,所以不論沙門內外,都不忌諱提起此事?!?/br> “假如摩登伽女成功了……”畢娑神情凝重,一字一字道,“那她就會背上勾引阿難陀墮落的罵名,她會被阿難陀的信眾唾罵、詛咒,她將成為眾矢之的,被憎惡,被仇視,人人都可以踩她一腳?!?/br> “她會被視作妖魔,遭到天下人的羞辱,淪落至塵埃,生生世世不得翻身?!?/br> “瘋狂的信眾恨不能撕碎了她?!?/br> 他一句句說道,擲地有聲,字字珠璣。 曇摩羅伽立在一幅講述佛經故事的壁畫下,面容沉凝。 畢娑吐了口氣,道:“王,我會提高警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我送文昭公主回去?!?/br> 他轉身。 曇摩羅伽叫住他。 畢娑回頭。 “文昭公主今晚留在這里,明天也是?!睍夷α_伽背對著他,語氣平淡,卻隱含威嚴,“直到議立攝政王大會完全結束?!?/br> 也就是說,直到確保李瑤英安全。 畢娑嘴巴張了張,無奈地嘆口氣。 曇摩羅伽接著道:“傳令下去,關閉城門?!?/br> “從此刻起,圣城內外,只準進,不準出。城外四軍若有鼓噪,放入甕城,圍而不攻?!?/br> “請諸位領主入王宮?!?/br> 畢娑心中一緊,沉聲應是。 收網的時候到了。 第104章 風動旛動 王寺通往獸園、沙園隱蔽處的角門霍然洞開, 十幾騎快馬飛馳而出,馬上騎手皆頭裹布巾, 一身淺藍長衫, 著銀色輕甲,披雪白錦袍, 腰佩長刀、短匕,肩上背了一張織繡華麗的彩絹,如一支支激射而出的箭矢, 穿過山崖下的夾道,飛快沖向茫茫無際的雪原。 與此同時,城中把守各處的中軍近衛統領同時接到命令,開始分頭行動。 王宮前的大道上,車水馬龍, 熙熙攘攘。 以掌軍的康家、薛家、安家、孟家為首的豪族或騎高頭大馬, 或乘坐豪華寶車, 在私兵的簇擁中離開各自的宅邸,浩浩蕩蕩駛向王宮,氣勢逼人。 歸附于王庭的三十七個游牧部族的酋長也受邀前往王宮。 人群在長街外匯集, 豪族互不理睬,為了昭示身份, 各家馬車故意拖拉著緩緩前行, 誰也不想成為最沉不住氣的那一個。 馬嘶聲,車輪轆轆聲,寒風拍打旗幟的獵獵聲, 匯成一片巨大的聲浪,傳遍圣城大街小巷。 氣氛沉重,一觸即發。 王庭有攝政王輔政的傳統,每一次議立攝政王都免不了血雨腥風,豪族間勢必會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輕則死傷數人,重則幾軍互相殘殺,血流成河。 上一次議立攝政王,康薛四家全部落敗,還沒來得及內斗,蘇丹古已經控制住局勢,那一次罕見的沒有傷亡。 這一次四軍已經駐扎在圣城外,大相等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幾軍交戰不可避免。 圣城百姓躲在家中,從窗縫窺看外邊情景,瑟瑟發抖,暗暗祈求城外的四軍千萬不要打進圣城。 人們朝著王寺的方向頂禮膜拜,念誦經文,虔誠祈禱。 不管豪族怎么爭斗,只要佛子還是王,他們就能繼續過著太平安寧的日子。 …… 曇摩羅伽回到禪室。 帳中殘煙細細,瑤英仍在昏睡,呼吸聲很輕,雙頰暈紅。 曇摩羅伽站在她身前,垂眸凝視她。 他知道為什么有人想在這個關頭擄走她,之所以問畢娑,只是想從畢娑口中確認答案。 在畢娑通稟她被帶走的那一瞬間,曇摩羅伽就明白了。 一念妄心。 風未動,旛未動,人心在動。 他為王庭的將來、為臣民是否能安穩度日、擺脫亂世之苦而憂愁,這一次,他擔憂一個女子的安危。 文昭公主并非他的子民。 喜,怒,憂,思,悲,恐,驚。 七情五欲,乃人之常情。 而修行之人,就是要清凈戒行,降服五欲,斷絕七情,以得梵行,涅槃寂靜。 凡所有相,皆屬虛妄。 一切貪戀皆如夢幻泡影,指間流沙。 曇摩羅伽俯身,拿起案上的經卷,放下氈簾,退到隔間窗下的一張短案前,盤腿而坐,背對著簾子,撫平紙張,提筆繼續默寫經文。 風吹,云動,天不動。 水推,船移,岸不移。 心不動,風旛不動。 窗前一陣翅膀撲騰輕響,黑影晃動,蒼鷹撲到短案前,身上羽毛蓬亂,鳥喙叼起腳絆皮繩,討好地朝他湊了過來。 曇摩羅伽頭也不抬,揮了揮手,淡淡地道:“將功贖罪,今天不罰你了?!?/br> 蒼鷹叫了兩聲,放下皮繩,拍拍翅膀,落到鷹架上,瞇起眼睛。 禪室岑寂如一片汪汪靜水,鎏金卷草紋熏爐靜靜噴吐著裊裊青煙。 曇摩羅伽不疾不徐地書寫經文,眉眼沉靜,神情淡然。 筆鋒劃過紙張的沙沙輕響持續到下午。 曇摩羅伽寫完最后一句,擱下筆,捧起經卷,擺在佛像前,雙手合十,豐唇翕動,口中念念有聲。 以殺止殺,不可取也。 然而值此亂世,一味寬容優柔,只會讓更多無辜黎民陷于戰亂之苦,民不聊生。 簾外腳步響,緣覺走進禪室,小聲道:“王,備好車馬了。王公大臣快入宮了?!?/br> 曇摩羅伽睜開眼睛。 和他預計的時間差不多。 他去里間換了身袈裟,離開前,回頭看向氈簾。 緣覺知道李瑤英就睡在氈簾后面,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假如文昭公主醒了,請她留下,護她周全。除非阿史那將軍本人親來,不得松懈?!?/br> 曇摩羅伽收回視線,吩咐近衛巴爾米。 巴爾米恭敬應是:“屬下定會保護好公主?!?/br> 風聲呼嘯,天邊陰云籠罩。 僧兵簇擁著曇摩羅伽步出禪室,他立于階前,一襲雪白金紋袈裟,風吹衣袂翻飛,深邃眼眸掃視一圈,法相莊嚴,清冷出塵。 云層壓得低低的,風聲一聲比一聲凜冽,庭中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卻一聲咳嗽不聞。 近衛、僧兵全副武裝,單膝跪于階下雪地中,一手握刀,一手握拳置于胸前,抬頭仰視著曇摩羅伽,目光狂熱。 曇摩羅伽俯視眾人,道:“四軍已陳兵于城外,諸位隨我去王宮,此去生死難料,若有怯懦者,不必隨行?!?/br> 近衛們立刻道:“我們不怕死!” 跪在隊列最前面的畢娑站了起來,拔刀出鞘,朗聲道:“中軍近衛永遠是王最忠臣的護衛,是佛子最英勇的奴仆,四軍作亂,朝政不寧,佛子乃民心所系,眾望所歸,我等甘愿為佛子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其他近衛跟著他一起立誓,聲如洪鐘。 在士兵們的怒吼聲中,王寺外傳來陣陣轟隆巨響,大門被耐心耗盡的四軍騎士合力推開,薛家的一名統領帶著屬下直接闖入王寺。 寺中僧人齊聚大殿之內,盤坐著念誦經文,任四軍騎士長驅直入。 統領站在殿前,輕蔑地掃一眼眾僧,手握長刀,態度傲慢,道:“各位領主都到齊了,請王速去王宮議事,別耽擱了時辰!” 近衛奔出長廊,厲聲質問:“你是什么人,也敢在王寺大聲言語?!就不怕驚擾到王么!” 統領皮笑rou不笑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一定不會怪罪我的?!?/br> 話音剛落,一道陰冷腥風撲面而來,銀芒閃動,統領嚇了一跳,閃身躲開。 叮的一聲刺耳銳響,一把匕首釘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刀柄輕輕晃動。 這一刀要是扎在身上,傷口一定深可見骨。 統領嚇出一身冷汗,抬起頭。 藍衫白袍的近衛緩步走下石階,幾十雙眼睛齊齊瞪視著他,而在人群之后,身著袈裟的佛子曇摩羅伽緩步踱出,目光睿智,優雅從容。 四軍騎士中許多人是平民出身,平時沒有機會拜見佛子,此刻,他們仰望著傳說中的佛子,心弦震動,愣在當地。 近衛擁著曇摩羅伽離開王寺。 消息傳出,在王寺外徘徊的百姓紛紛聚攏過來,跪在長街兩側,匍匐行禮。 不知道誰帶了個頭,四軍騎士也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神情恭敬,口念佛號。 統領沒想到蘇丹古死后佛子依然如此鎮定,眼見百姓士兵都對他愛戴有加,知道自己今天這個下馬威是施展不出來了,呆了一呆,像只xiele氣的皮球,滿身跋扈氣勢登時煙消云散。 他眼珠一轉,堆起滿臉笑,跟上近衛。 “王,末將是薛延那將軍派來迎接您的?!?/br> 近衛冷笑幾聲,攔著統領。 統領敢怒不敢言,只得跟在隊伍旁邊,從王寺到王宮的路上,絞盡腦汁想湊上前,卻連曇摩羅伽的袈裟衣擺都碰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