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不想看到俞銘寒經歷這些東西，畢竟對方的直播風格他是真的很喜歡。

    俞銘寒緩緩呼出一口氣，穩了穩心神道：“沒事，我還好。你不是還要去接待其他主播么, 我這邊沒別的什么問題了, 你快過去吧?！?/br>
    “不不不，我還想再和俞哥你待一會兒。其實我晚點去也不礙事，頂多就是被扣榮耀點?！痹僬f了, 其他主播哪有自己的主播來得重要。情緒的力量太過強大又難以控制，接待人生怕俞銘寒一個感同身受，心里就會忍不住生出些不該有的念頭。

    ……要是沒有外面的那層“軀殼”就好了，要是沒了它，他就能大概知道俞銘寒這時候想的都是些什么了。并不明白要如何才能讀懂情緒的接待人這么想著。

    從沒安慰過人的接待人想著自己那些同伴失去本命主播后的反應，回憶著直播系統里那些陌生的功能，他蹙眉開口道：“不過，俞哥你要是還想和他說話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在主播與星界萬象解約后，他原本的直播間會由虛擬主播入駐。你要是點開了，也能和那個石磊對話?！?/br>
    “……虛擬主播？”聽到對方的“寬慰”，此時此刻的俞銘寒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接待人本就不擅長讀懂情緒，聽到俞銘寒的追問，只覺得是星界萬象平時用來撫慰主播死后遺留下來的那些腦殘粉的手段終于有了作用。想著俞銘寒頭一次接觸到這種東西，可能還不清楚里面的機制，他還很認真地和對方解釋道：“對，就是虛擬主播。繼承了原主播的記憶和情感，在人工智能的推算模擬下和原主播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在同等情況下甚至能和原主播做出一樣的選擇和舉措?！?/br>
    “俞哥，你到時候如果聯網點進去和那個接替的虛擬主播聊天了，其實是和石磊本人聊天沒什么區別的。我們這要聯網也簡單，直接在心里默念說想聯網就成?！?/br>
    “既然這樣，那你們為什么不用自己的科技，創造出一個虛擬的直播系統來?！庇徙懞畮缀醵加行┛刂撇蛔∽约旱那榫w。所幸他平時性子就有些冷淡，對新鮮事物又有強烈的好奇心，對面那接待人聽他這么說，也只當是俞銘寒好奇心又起來了。

    ……好奇心一直都是個好東西，他們坎卡拉人也從不會吝于在這種小事上滿足一下對方的好奇心。

    他們向來尊重并理解所有人的求知欲。

    接待人：“怎么說呢，只要是人，那么無論做什么就會帶著強烈的主觀情緒?！?/br>
    “打個比方吧，就像是俞哥你不知道隔壁打臉區的主播平時是什么工作……啊……你好像知道哦，那我換個說法吧。比如說就按著你們原本文明的發展方向來看，在此之前你可能完全不會想象到除了電能、核能外，還有別的諸如‘源’的能量體系。再比如說按著我們文明里的演化歷程來看，我在觀察其他文明歷史前，不會想到會有人放棄安全的xue居轉而到地面上生存。無論生活在宇宙的哪個角落里，無論科技發展到何種程度，大部分人都難以跳出自己原來文明的限制，僅靠想象就憑空構想出另一個全新的文明的面貌。更別說，還要在構想出這樣一個全新文明的前提下，客觀地理解他們在經受我們不能想象的經歷后，所產生的主觀上的情緒?！?/br>
    “假如我們做的真的是虛擬直播系統，那么最后做出來的東西要么不是附近文明的過去與未來，要么就是我們文明的翻版。無趣的、完全可以看出行為動機并猜出后續的虛擬主播帶著我們進行著這些無趣的直播，這樣的東西又有什么好看的呢?！?/br>
    “可是你們也有著那樣的技術吧，”俞銘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讓自己保持理性，“復制他人的記憶，靠著那些不同于你們文明體系的知識、對世界的理解、對他人主觀的感情和看法，復刻出一個不囿于你們文明之中的主播。與此同時，再照著其他文明做出一個虛擬位面。在這樣的前提下，虛擬直播也有著同樣的可看度?！?/br>
    接待人：“啊，這樣確實是有了可看度?？赡阏f的這個類型的虛擬直播，和我們現在星界萬象的直播沒什么不同啊。我們現在用的‘從其他位面捕捉主播投放進別的位面’的機制，從原理上來說和你所提的假設沒什么區別?！?/br>
    俞銘寒反問：“可是如果采用了這樣虛擬直播，那么后續所發生的一切都會變得更加可控吧？”

    “可控？為什么要可控？”接待人用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抬頭看他，“我們要的就是失控啊?！?/br>
    俞銘寒深呼吸一口：“那技術上的難度存在的差距呢？比如說你們的違和感消除器，又比如說你們的感官同步系統?！?/br>
    接待人不以為然：“啊，那個啊，不過就一點小差別而已，反正都要做直播系統了，還能差這點小問題么?！?/br>
    俞銘寒：“那么能源上的消耗呢？比起長距離的短時傳輸，虛擬直播不是更方便么？”

    “維持一個數據量多到幾十億人甚至于幾百億人的虛擬位面，長距離運輸也不算多浪費了。更別說，直播對我來說，另一個看點還在于主播進入位面并造成蝴蝶效應后，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另一個主播再次進入后會造成何等影響?！苯哟私忉尩溃骸叭绻摂M位面真這么推演幾百幾千年，反而更耗能量啊?！?/br>
    “那相比于從別的位面捕捉主播……”回憶著之前和石磊的對話，俞銘寒在如上鋪墊過后，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你們自己制造會不會來得更輕松？”

    “……自己制造？”接待人一副有些接受不能的樣子，“那不就是殺人么？！”

    “這個不行，這個真不行?！?/br>
    “是么?！钡玫搅舜鸢?，俞銘寒是真沒了繼續談話的欲望。

    他不清楚對方這么說，是出于他們這些主播本就是死過了一次所以算不得是殺人，還是近似于“別人的狗死了只是可惜，自家的狗死了卻會痛哭流涕”的原因，反正對于他們這些星界萬象的主播來說，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都沒有什么別的意義。

    ——這個只是能是告訴他們，無論過去未來，一切皆為真實。

    看俞銘寒不說話了，接待人等了片刻看對方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便主動問：“俞哥，你還有別的想問的么？”

    俞銘寒道謝：“沒了，謝謝?！?/br>
    “是么，那就好?！苯哟诵α诵?，“那我現在就去繼續工作了?！?/br>
    他抬步出門，然而走出門前，他最后轉頭，在門闔上前突然開口道：“怎么說呢，俞哥，看到你這樣我真的好開心啊?！?/br>
    “真希望你直到未來，哪怕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都能像是今天這樣，對這片宇宙依舊抱有好奇心?！?/br>
    第二百二十七章

    門被再次闔上, 房間里也只剩下了俞銘寒一個人。

    他在原地站著出了會神，然后找了張椅子坐下, 靠著接待人剛才教的方法連上了網。

    無需戴什么接入網絡的頭盔，全息投影便已顯現于眼前。俞銘寒嘗試著聯網, 試圖取得這個新位面的背景——這不僅是為了獲取足夠的信息, 以便防止之后會因為文明間的差異而出現問題，同樣，這也源于他做直播這么久以來，對這個文明那隨著時間而日益增長的好奇心。

    然而，當他登上了網路并調出搜索框打下自己的問題后, 眼前的網頁直接顯出了紅色的警示文字, 提示他并沒有相應的權限。而他唯一能有權限打開的頁面, 就只有那個由星界萬象制作出來的直播官網。

    以往作為主播只能看見直播后臺的俞銘寒終于看見了官網上的內容。和他在其他位面看到的直播官網不同，面前網頁上只有三個大的分區——生活區、戰地區、打臉區, 然后再由具體的特性細化為幾個稀稀拉拉的小分區。

    諸如生活區下面的美食區和藝術區, 又比如說戰地區下面的遠古戰地區、末世戰地區以及星際戰地區……數量稀少看著很是單調, 和以往在其他位面里見到的那些數量繁雜的直播分區完全不同。

    俞銘寒看著這個官網認真想了想，轉瞬間便又迅速反應過來, 對于這個位面里的人來說, 他們這些隸屬于低等文明的主播或許也只能給他們帶來種類這么稀少的娛樂價值。

    所有的知識在他們看來都過于落后, 所有的游戲在他們看來都屬于過時, 以至于常見的直播類別在篩選過后，也只剩下了這么零星的幾個分區。

    他們這些主播必須用那些區別于這個文明之外的東西，竭力創造娛樂價值。

    ……至于他至今未聽說過的什么轉區, 或許就是因為星界萬象早已在直播開始前，便為所有主播按著過往生平，判定了他們對于這個文明來說重要且唯一的價值。

    官網右下角，分別排列著論壇區和意見反饋區的跳轉按鈕。俞銘寒的視線在象征著論壇區的那個跳轉按鈕上掃了幾眼，隨即點開了論壇區。

    應該是因為粉絲見面活動的消息已經散布出去了，論壇里的那些帖子多為主播安利或是什么同分區的主播評比，大多都是些和拉票相關的東西。

    俞銘寒掃了一眼這些有的沒的，當過愛豆的他只看個標題都能大概猜出里面會寫些什么。想著這段時間里這個論壇內估計說的都會是這些東西，他關掉了論壇的頁面，踟躕片刻最后點開了末世戰地區，搜索了石磊的直播間。

    和其他還沒解約于是直播間要么處于黑屏要么處于直播即時同步的畫面不同，石磊的直播間顯現出來的畫面只是一張他的照片。點開直播間，里面排列著他當主播以來所經歷過的所有直播位面。

    只能說星界萬象直播的前身真不愧是真人秀，在研究了直播間的功能后，俞銘寒發現除了能點進某個直播位面繼續和其他觀眾一起看虛擬主播直播外，他還能自己單開一個直播位面，然后把自己定位為金手指指導虛擬主播進行直播，把這當做是游戲玩。

    ……他甚至還看到有人曬出錄屏，表明自己帶著虛擬主播“石磊”打出了戰爭勝利的結局?；蛟S是同為主播的緣故吧，星界萬象折騰出來的那些玩法讓他本能地覺得有些不適。

    俞銘寒點開了專欄，找到了石磊最后經歷的那個直播位面——那算是石磊在和他合作后經歷的下一個位面，觀看錄像。

    屏幕里，在石磊踏上了這個處于末世中的位面后，對方甚至都沒想著要去驗明這個末世是何模樣，就不給他的觀眾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自殺以最終個位數的積分在排序后被解約。

    在底下的評論里，有人說這是因為上一個位面里那場慘烈的勝利。因為那一次唯一的勝利，讓石磊反而覺得越發絕望。

    也有人說這個主播早就瀕臨崩潰，唯一維系著他存在的只有痛苦。他要么只能痛苦地活著，要么只能解脫地死去。雖然精神體看著還在，但實際上卻只剩下了一具空蕩蕩的軀殼。所以在一切結束后，他最終選擇了結束痛苦。

    逃避痛苦一直是生物的本能，而俞銘寒又清楚石磊的痛苦又都大多來源于否認自我……如果他結束了這種痛苦，那他還會結束繼續往下走么？

    抱著和那些粉絲大多相同的僥幸心態，俞銘寒打開了那個類似于游戲的單人沉浸式直播功能。

    在這一輪虛擬直播的開場，在“石磊”自殺前，俞銘寒迅速發出了一條彈幕。

    [石磊，等等，我是俞銘寒。]

    屏幕里的“石磊”動作頓了頓，臉上逐漸顯現出類似于悲哀的情緒：“……你是觀眾？”

    俞銘寒迅速編了個借口：[不，我一直都是個主播。因為上一個位面你我合作后獲得的成功，這一次那邊發信息通知我，讓我嘗試了這種形式的直播。]

    “石磊”問：“那我如果在這次里直播出了問題，這會不會影響到你？”許是因為上一個位面里那難得遇到的聯動，“石磊”信了。

    [不會。]俞銘寒并不想看到對方只是為了那些不存在的理由，便加倍忍耐痛楚，這會讓他也覺得有負罪感，[但我想告訴你，我們都是真實的。]

    “……真實？”“石磊”沒繼續往下說，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真的是俞銘寒？”

    ……對這個“石磊”來說，那個才和他說完話的“俞銘寒”顯然不可能這么快就能給他答復。不然要么人是假冒的，要么那個“俞銘寒”從頭到尾就是個看戲的觀眾。

    俞銘寒沒說話，此時的他給不出任何回復，也沒辦法說出實情。

    畢竟設身處地想想，假如有人突然和他說，說他是個人工智能，那么連俞銘寒都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因此失了理智，更別提面前的“石磊”了。

    ……盡管現在的他真的只是個人工智能。

    屏幕里的“石磊”笑了一聲，笑容里滿是自嘲：“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也完全沒必要再繼續說了。星界萬象里有那么多主播，就算少了我，你也能很快找到下一個替代品?！?/br>
    “就算過去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也是真實的，可我現在卻也已經是看不清這些真實了。我已經分不清我應該是那個最開始死于喪尸手里的普通人，還是那個生而為戰的蟲族子嗣，又或者是那個末世里的基地長官?！彼诿總€位面里滯留的時間都太過漫長，那些漫長到甚至比他成為主播前活得還要長久的歲月已然讓他覺得混亂。

    [那些都是你。正因為經歷了那些，所以才有了現在的你 ]

    “可我如果不是最開始那個我，那么之后發生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币恢倍计谕旎乇瘎〉摹笆凇边@么說著，隨即迅速掏出來了一把手槍，企圖對著自己扣下扳機。

    俞銘寒做著最后的掙扎：[可我記得，你不是一直都想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么？]

    “石磊”因為俞銘寒說的這句話當即垂眼愣在原地，攥著手槍一時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開口——

    說自己哪怕最后死在那些平行位面里了，最后也會因為積分排序靠前晉級，于是再次在另一個位面里蘇醒？

    說自己如果想要永眠于那些平行位面里，就得無視那些故人未來的痛苦，默念著喪尸病毒的解法早早死去？

    僅是想到這兩個選項就已經讓人覺得痛苦，更別說還要讓他在這之間做出選擇。

    “是的，但我已經在那片土地上死過無數次了?！薄笆凇遍]眼，最終扣下了扳機。

    俞銘寒看著徹底灰暗下去的屏幕，心里覺得有些難過卻又覺得這結果仿佛一直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繼承了所有記憶與情感，于是這個“石磊”也有著和本人一樣的思維邏輯。

    那些都是石磊本人想說的話，卻也不全都是對方的想法。剛才發生的所有一切都看著有跡可循、理所當然，可生命卻往往都有著無限可能，那些所有的不可預料都在于那些被人工智能早早淘汰了的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里。

    當所有的一切都能按著邏輯推算得出，哪怕直播間里還有一模一樣的虛擬主播，可在所有新鮮感都消失后，厭倦了的觀眾總會再去往別處尋找新鮮感。

    ——也難怪這是星界萬象專門為安撫粉絲做出來的功能了。

    俞銘寒發散了一下自己的思維：或許等他哪天也因為那過于漫長的時間陷入了同樣的麻煩，那他最后的結果估計也就是這樣了吧……不過，那應該會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

    窗外，幾個俞銘寒聽著無比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

    “俞哥，有空聯網就沒空做直播么？！要不是通過系統追蹤定位到了你的信號源，我都要以為你沒來參加活動了?！?/br>
    “別人家的主播都開始拉票了，你看看你，懶成這樣，來了這么久了連個直播都不開?！?/br>
    “俞哥，來都來了，就出來一起玩玩唄。我帶你去看我剛做的武器，相信你一定會很喜歡的?！?/br>
    “俞哥，我們幾個都找過來了，你倒是走過來讓我們看看你啊?！?/br>
    ……要不是聽到的每句話說話語氣都不一樣，俞銘寒險些都要以為外邊就一個人站著對他吼話。

    他收拾好心情關掉網頁走到窗邊，抬手拉開窗簾朝外頭一看，果不其然，外邊的那幾個人光看臉，就能看出來這些都是他的粉絲。

    看他們身上穿著的那最新版本的“周邊”，指不定還都是他的狂熱鐵粉。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對于粉絲來說, 穿著最新出的同款周邊過來找自己的偶像傾訴自己的情感, 這無疑是從方方面面都表現出了自己對偶像的支持。

    但這對偶像本人來說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