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認命吧_分節閱讀_13
成帝悠然道:“不可傷了臨川王,只將他身上器械下了,帶到朕身邊。至于他身后黨羽……就不必留活口了?!?/br> 宣帝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并不理會御林軍,只轉頭看向東北方向。那處天邊已漸漸明亮起來,泛出一種冬夜中絕不會有的溫暖色彩,當中還盤桓著絲絲縷縷黑色濃煙。 14、弒君 宣帝神色淡然,目光悠遠,微微抬起了手,姿態輕柔得像要去攀折花枝一般。然而那手到了空中,卻極有力地向下一揮,伴著一聲金石交擊般的清朗斷喝:“動手!” 那二十名親兵都是隨著朱煊出生入死,歷練多年,齊刷刷拔出長劍時,聲響動作皆如一人,比之御林軍氣勢更盛。 二十親兵以馬戰迎步戰,先占了一層便宜;再加上宣帝就在他們面前,門外御林軍不敢隨意放箭;雖然雙方人數相差懸殊,但論起戰意,倒還是宣帝這方更強些。 死生皆在此一舉。 外圍軍士已戰在一處,白刃橫飛、鮮血四濺,喊殺之聲驚飛宿禽。就連宮人內監也都嚇得簌簌發抖,難掩驚懼,戰團最當中的宣帝與成帝卻都巍然不動,只遙遙隔空對峙。 一支羽箭橫空飛來,宣帝跨下白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頸上已深深被創,掙扎兩下,便橫著倒了下去。宣帝早有準備,踢開馬蹬翻身跳下,筆直地落到了庭中。二十名親衛立刻縮小戰圈,將他牢牢護在當中。 成帝抄手立于廊下,微微啟唇,口中吐出一團白霧:“阿摯,朕再給你最后一個機會,此時收手,你我還是兄弟,朕雖不能再給你這般尊榮,但還不吝惜一個閑散宗室之位。若待到朕將你拿下,以后你便不再是朕的弟弟,只是朕宮中一個奴仆了?!?/br> 宣帝面色比月光更冷幾分,并不答話,只側耳細聽外頭動靜。門外奔走之聲、呼喝之聲響徹宮苑,火把光芒吞吐,照得福寧宮內外直如白晝。就在這萬般紛亂之中,一道鳴鏑聲自空中響起,將宣帝的心猛然挑了起來。 朱煊已殺來了! 他心中乍然一松,面上終于浮起一個真切的笑容。成帝遙看著他的身姿,只覺著他比離朝之前姿態竟又清越許多,這一笑如枝頭梅花初綻,光彩照人。 成帝眼迷心眩,又不由有些暗恨——他這一笑,也不知是為了何人。那日他離宮之時分明藥性未解,說不準已便宜了……那朱煊,也是不能留的。 院中御林軍越涌越多,宣帝帶來的二十名親衛漸漸乏力,已有不少被斬落馬下,死在了院中。尸山血海、一片狼藉之中,宣帝終于有了動作,長袖拂過腰后,抄起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弩,繃簧搭箭。 成帝后退兩部,隔著重重人墻看著他,雙眼一瞇,身上散發出幾分寒意:“阿摯,你真要弒君?你當真以為憑這么把小小弩箭,便能傷到朕?” 門外忽嘯風聲中,細細夾雜了數道銳器入rou的嗤響,卻被掩在一片喊殺聲中,無人聽到。宣帝雙手端弩,踏上一步,手指卻并不急著扣動扳機,而是向著成帝微微一笑:“皇兄放心,你身后之事臣弟必盡心cao持,并上個皇兄滿意的尊號?!?/br> 門外喊殺聲四起,靠近宮門的御林軍無聲無息地倒下了幾個,宣帝雙手微揚,一道風聲便透過人墻直取成帝胸膛。 一擊未中,成帝的怒喝聲卻響了起來:“將臨川王拿下,受傷勿論,只留他一口氣足矣!” 宣帝毫不戀戰,打了個唿哨,回身便走。他孤身來此并非為了找死,只是要替朱煊拉住成帝的注意,爭取時間而已。朱煊既已來了,無論那一箭能否傷到成帝,他的事便已至此完結,只等著觀看結果便是了。 一個親兵縱馬而來,拉起宣帝便向門外沖去。四周御林軍層層攔上,宣帝坐在馬前提劍便砍,直砍翻了幾人,便覺周圍壓力一輕,眼前御林軍已互相拼殺起來,有人主動為他開道。 門外一個穿著校尉服色的人將頭盔摘下,伸手迎向宣帝:“臨川,到這兒來?!?/br> 滿地血光之中,那人雄姿勃發地立于火把下,面上亦染了淋漓血跡,一身殺伐剽悍之氣,卻令人覺著無比可靠。 宣帝應聲翻身下馬,落到他面前。朱煊在成帝腰上輕輕托了一把,待他落下便環視戰場,揚聲喝道:“發箭!” 那些換了御林軍服色的親兵便就著火把點燃箭上油布,毫不遲疑地射入宮墻之內。福寧宮中一片混亂,哭喊聲連城一片,就連御林護衛也發出聲聲慘呼。 一重箭雨過后,朱煊便令軍士再進一層,踏入宮苑之中。宮墻堅牢,廊柱也經層層油漆,火箭射在院中燒不起來,但落在人身上的卻比普通箭矢殺傷更強。 待又射過一輪,朱煊才帶著宣帝重新踏入福寧宮中。成帝已退入寢殿之間,門窗緊閉,只院中殺戮仍在繼續,只是殺人者與被殺者已換了個立場。 朱煊指揮調度,不一時就控制了場面,御林軍或死或降,已全失了戰力。朱煊親兵便去撞那間寢殿的大門,撞不幾下,門已合扇掉了下來。 成帝在眾人簇擁之下慢慢走出來,向著門外冷笑一聲:“大將軍,你不去馳援宣府,在宮中做甚?”又轉過目光,落在宣帝面上:“難怪你膽子大了,敢行刺于朕,原來是背后有了這般助力。阿摯,朕以為你長本事了,原來也不過是借了他人之勢,真令朕失望?!?/br> 朱煊踏前一步,拱手為禮:“臣聽聞皇上傷重,宮中被jian妃張氏及黨羽控制,因便和臨川王一同來救駕。只可惜來遲了一步,只及得上捉拿jian黨,卻難救得皇上傷病了?!?/br> 成帝仰面笑道:“說得好!只是這些無稽的謊話你又何必在朕面前說!阿摯是如何求得你拋下性命不要,替他做這犯上的勾當,朕不必想也知道。那日你將他自朕宮中帶走,必是代朕享了……” 一道細細破風之聲自院中響起,宣帝臉色蒼白如雪,雙眼明亮異常,胸前雙掌中卻穩穩端了一只空了的細弩。他的聲音冷靜沉穩,含著一絲不容錯辨的殺意:“皇兄,我當為千古明君,你身后不必有牽掛了?!?/br> 成帝握住半露在心口外的弩箭,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數息之后,臉上又露出個笑容,呵呵笑道:“好!好狠的……你以為他……比朕又有何不同……” 成帝的身子向后倒去,滿殿尖利的哭聲響起,數道火光也自室內熊熊燃起。李德從背后撐起成帝,拖著他往殿內走去,口中不停呼喝眾人點火。 宣帝剛剛親手殺了成帝,心中種種情緒尚未平復,也顧不得那些人做什么。朱煊自背后扶住他,一手與他十指相扣,將人拖到墻邊,吩咐兵士:“救火!將殿內眾人皆盡殺了,一個不留!” 那些親兵令行禁止,進退有度,院中不一時便安靜下來,只聞腳步聲與水聲,偶爾有指揮呼喝之聲。朱煊便自背后伸手摟住了宣帝的腰,在他耳旁一遍遍說道:“臨川,我們勝了,昏君已亡,你再也不必擔憂了?!?/br> 宣帝緊緊抓著他的手,直盯著眼前宮室中燃起的火光,腦中只來回閃動一個念頭:這天下,終于又歸于朕了! 如今這天下還不曾被成帝折騰得國庫空虛、民怨沸騰;還不曾經過朱煊西北叛亂,朝中足具良將精兵;更不曾被夷狄入侵,百姓安居樂業……這是他的天下,是他的江山,他將立于這國家最高之處,創一個比上輩子更輝煌的盛世! 他激動得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手緊緊握住,才意識到自己還被朱煊攬在懷中。 這一下子宣帝終于清醒過來,耳中也聽到了朱煊聲聲重復的話語。他舉目環顧四周,見確實沒人注意他們,才抬頭應道:“阿煊不必擔心,我無事。只要你不……只要你不離開我身邊,我以后也沒有值得擔憂的事了?!?/br> 只要朱煊不反,西陲南疆,他就再無可慮之事。 朱煊手臂收緊,牢牢箍在他腰間,低聲應道:“既見君子,為龍為光。其德不爽,壽考不忘?!蹦请p薄唇在他耳邊一張一合,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見,可那熾熱氣息掃在耳垂,已使宣帝心跳漸快,雙腿也有些發軟。 自臘月初八遭逢變故,不過月余工夫,他的身體就已變成這般模樣——即便成帝已死,他心中怨恨卻也斷難消除。 宣帝冷冷看了火起處一眼,強自推開朱煊,深吸一口氣站定,沉聲招呼道:“阿煊,先陪我去文德殿擬旨,召眾臣入宮。早日將此事定下,免得夜長夢多?!?/br> 他極力鎮定,聲音中卻仍夾著一絲顫音,也不敢多看朱煊,轉身便向外走去。 朱煊時時注意著他,豈能不知方才手下那身子如何輕顫?只是他也知道宣帝性情驕傲,斷不肯在人前示弱,便回身吩咐心腹處理福寧宮之事,跟在宣帝身后走出宮門,取了匹馬與宣帝并肩驅馳。 到得文德殿中,宣帝極熟練地找出紙筆印璽,偽造遺詔。朱煊站在他身后看著那滿含威嚴的字跡,心中卻忽然升起一股患得患失之情,伏下身問道:“臨川,你我今后便有君臣之別了。你待我之心,可會還如從前一般?” 宣帝心中一突,忙將筆提起,以免污了紙張,沉吟半晌,回身坦然答道:“咱們之間早已逾了君臣之份,縱然朕登基之后,如何能將你與他人一視同仁?你要什么,朕就能給你什么,朕只要你……永不負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