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瀟曉風拂素緗(中下)
見芳笙醒來,身上也全無不適,倒像是不曾受過重傷一般,小鳳便撫著她臉頰嘆道:“怪不得你心事重重,竟是為了他?!?/br> 小鳳知芳笙心意,將她掌中的玉瓶,扔給羅玄后,便帶她回了冥岳,羅玄自是攔不住小鳳,卻也是他對meimei的內疚不忍之心。 芳笙醒來后,第一件事便是關心道:“你傷的如何了?” 小鳳對她婉媚一笑道:“方才我不過是氣脈不暢,畢竟洗髓易經與冥岳功法相沖,我今日又與萬天成的邪天罡經打斗一番,多少有些影響,便在與羅玄對戰時,故意借了他天罡經的純陽掌力,果然如我所料,我體內的兩股真氣,由此融匯在了一起,從今無礙了,只是叫你擔心了?!敝婪俭弦f什么,她搶先以玉指,點了芳笙絳唇道:“你連一個指頭都不會彈我,又豈會狠下心來打我一掌?!彼稚钪?,阿蘿此番重傷,一是以此了斷不能割舍的兄妹之情,然兄妹之情,又豈可輕易斷絕?至于其二,該是與古清風書上,所提的斷筋復骨丹,與此物有所關系了,她只當不知便可,如今的她,較之以往平和許多,自然也把很多事想的明白。思及此,她又嘆道:“你這幾日心事重重,所擔憂的,無非是不想我因你是他的meimei而嫌惡你,更不愿因你是他的meimei,才對你另眼相看,阿蘿啊阿蘿,你總是這么多小心思。 ”她又恨的,再三抹著芳笙雪腮,又好笑道:“你呀,不吃醋尚可,但凡你吃起醋來,非要鬧個驚天動地,讓我無從招架?!笨蛇@些小打小鬧,反而平添許多樂趣,在小鳳看來:阿蘿之所為,無外乎在意二字,如此著緊她的,唯有阿蘿一人。 小鳳當初,確因芳笙周身氣質與羅玄相近,才愿意讓她親近,芳笙與羅玄,如今看來,二人確實形容相近,性情固執上亦有相似之處,但二人行事,卻南轅北轍,小鳳在想:阿蘿就是阿蘿,這點她從動心之時,一直都分得清的。 芳笙皺著鼻尖,蹭了蹭她掌心,嬌聲問道:“你氣我了?” 小鳳手上加重了幾分,卻又馬上為她揉著,萬分無奈道:“氣你什么?氣你又為我吃了苦頭?我即便有氣,也氣不起來了,你為了我,苦也擔著,疼也擔著,只想著你這幾日有多么為難,我就一點都氣不起來了?!蹦ㄈI珠,她又勸芳笙道:“呆子,你就會為我多心,我豈會因他的過錯而遷怒你,你也無須為此,對我心懷愧疚,我生平最恨負心薄幸,始亂終棄的人,又怎會也做這無恥之徒?阿蘿,你記著,你是羅緗也好,是芳笙也罷,我管你是誰的meimei,我只要我的阿蘿,除了你,我也誰都不要!”芳笙昏睡時,她便深思熟慮了許久,雖有些許不甘心,但為了芳笙,她強自靜氣道:“豈知這上天早有安排,我倒有幸,要了他的親meimei,他止不定如何捶胸頓足呢,這也算好好報復他一番了!阿蘿,你聽好了,如今我要為你放下往昔仇怨,你便無須再為此逼迫自己了,這世間本就你一人待我真心,有你在我身邊,過去的恩怨情仇,就算了罷,又為何要因旁人,而苦了我們自己呢?”這話說完,她心上倒真的如釋重負,整個人也自在起來。 小鳳所說報復之言,倒沒幾分認真,可當作隨口玩笑,卻不料芳笙為此存了心。 她先急道:“凰兒,我對你是發自內心的深沉慕愛,并非源于什么愧疚,更絕非上天安排,我早已受夠了天意,不想再任之擺布!”心中惱道:更不想你我之間,因他而有此番緣分…… 小鳳連連點頭,只想什么都順芳笙心意,她本人也更不信天命,邊拿過她帕子來,為她拭淚,笑道:“我原不知,你是這樣愛哭,以往可把你憋壞了罷!”江娥本多淚,無淚豈是益事,芳笙能哭出來,反而更令小鳳安心。 聽此,芳笙倒輕嘆了一聲,調笑道:“唉,道長走之前,非要留我一副天機之卦,如今看來,半分不錯,下次若見了他,我定要好好治治他的鹽醬口!” 小鳳自知天機乃手足之星,心想:只怕天風道長那卦,卦辭不善??!暫撇去心上憂慮,小鳳戳她頭道:“你又歪派別人,怪只怪你有話不對我直說,我可還是要罰你的,我打算閉關四十九天,叫你這四十九天里,飽受相思之苦,看你以后還敢不敢瞞著我!”又將一封啟了的信箋,交于芳笙掌中:“我從書中夾層摸到的,該是給你的,你看看罷,我那里東西都讓人收拾好了,你就不必費心了,只你每時每刻想我之際,可要好好記錄下來,我出關后是要查的,你可別想混過去?!眳s也不知,到底是在罰誰。 芳笙知她此時閉關,必是與己有關,在枕邊尋到了碧篁簪,便為她戴在頭上,更求饒笑道:“我豈敢不肝腸寸斷,還望岳主手下留情,早些出關才好?!?/br> 小鳳方將芳笙的紫笛收在身邊,聽此,又揪了揪她鼻子,為她細細查探脈息后,暗中點了點頭,便滿懷心事,出了房門。 自小鳳走后,芳笙認真拜讀起了先師遺訓,箋中句句關懷愛護之言,令她霎時滿臉珠淚,直至尾處,她又不由得臉紅起來,只因所言如下:緗兒,你肯讓此人這樣救治,此人必然是你心儀的夫婿了,為師當然不會虧他,既肯不顧安危救你,自然有他的種種好處,待他易經洗髓融會貫通,臻至化境,也可為你脫胎換骨,凡事無破而不立...... 芳笙對信拜了三拜后,悉心收好,心中也另有了考量,將手上已被她驗過的一張方子,又悉心修改起來。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一晃小鳳便閉關了二十多日,這些天來,江湖上倒一派風平浪靜,冥岳上下有芳笙管理,也不曾惹事,人人樂的悠閑度日,只今天,倒來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像飛鷹女俠這種自恃容貌,肚子里又一堆惡毒心思的人,就該后半輩子,天天對著自己那張丑臉,讓她無時無刻不受這煎熬,可惜被她阿爹砍了幾劍,居然就這么死了,倒可真是便宜她了!我來時聽人說,那群掌門幫主醒來后,都變得癡癡傻傻了,連自己是誰,都說不出個一二來,從前的事,更忘得一干二凈,我想這一定同你有關罷,這比我那只會讓人‘臉爆赤花’的毒藥,可要厲害多了,你教教我如何?”拈著一朵胭脂色的合歡,她眼中滿是天真爛漫,銀鈴樣的笑聲,不住訴說自己好奇之心。 見芳笙不理,只專注于手上的一副闊落工筆,在一座峰上,已棲了六座亭臺樓閣,似也只是一半,足見一時片刻完成不得,她便又顧自說道:“她真不該得罪你,不,得罪你倒好說,你從不與蠢人計較,可若誰傷了你的心上人,我只能說她咎由自取了?!?/br> 芳笙將秋千架描完,才有功夫回了一句:“你來,不止是來向我得意,你那‘獨門秘方’罷,若是,我只再謝你一次便是,一會自有人送你下山?!?/br> 她跺跺腳,指著芳笙氣道:“虧我大老遠跑來看你,還來對你誠心求教呢,我也不過幫你件小事罷了,誰又得意了,你,你居然趕我!” 芳笙調著赭石,輕輕一笑“你多慮了?!?/br> 她趴在案上,微哼了哼:“你當我是傻子,聽不出你言外之意么,你不就是嫌我煩了,虧的人家當初為你擔驚受怕,裝傻充愣,反倒惹了令夫人一怒轟江,害我得了一整身冷水,誰知你早就和人交了老底?!?/br> 芳笙倒掩面,噗嗤笑了一聲:“倒有些長進。都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只怕旁人難識,這位弱不禁風的小船娘,乃五毒教堂堂大教主也?!?/br> 她恨的咬著牙道:“你少羞我了,我那時初出茅廬,不過是想捉弄幾個人,玩玩罷了,只你一眼看穿了我,害我替你為奴為婢,已整整五年,至今沒個出頭之日,指這五年時間,我要是找個好漢子,孩子都能繞膝,也算后繼有人了?!?/br> 調好赭石,芳笙換了紙筆,點頭笑道:“你這樣想,如今倒也不遲?!?/br> 她氣的搓著一只筆桿,卻好奇問道:“她知曉你女子的身份,竟不生你的氣,將你千刀萬剮了,這與我所聽說的冥岳岳主,可大不相同?!?/br> 她霎時滿眼柔情,笑道:“世人多愛誤解她,你也不要輕信了?!庇滞9P,望著紙上紅樹,甜甜一笑:“二人之間,切記要坦誠布公?!?/br> 她有所思悟道:“你也不是曾經的湘君了,以往你瀟灑度日,只因你無視萬物,若說真有什么,也只一心為故人行事,現今你心有掛礙,我反而覺得,你有了人氣,單看你眉梢眼角,俱是喜色,這倒比以往要好的很了?!弊挠行┚昧?,她起身,擺了擺衣袖。 芳笙將筆桿抵在唇下,又揚朱色一笑道:“絨絨,你就這么走了?還未稱我一聲聶夫人呢!” 她撇了撇小嘴:“是是是,我也是白來一趟,你只顧做你手中大事,也不肯好好理我!得了得了,我這就走,省著礙你的眼,不過到了那日,你若不肯讓我來湊這熱鬧,我此后定要天天來煩你?!?/br> 見芳笙點頭應下,她便也不再多留,只到了門邊,又回頭玩笑道:“我真走了,好jiejie,你也不送我一送?!?/br> 隨即捏住了一張飛來的朱箋,巧笑而去。 芳笙搖頭一笑,繼續手中大業,她想七夕之時,定能如期完成。 半月之后,誰知走了一個,又來了另一個,不過這一個,倒是芳笙誠心誠意請來的。 “非去不可么?”來人將一枚逆經碧玉丸給了芳笙后,翹著一腿,逡著芳笙那幅大業,那面上姿態,竟讓人只見“大事終定,老懷得慰”八字。 半月之后,誰知走了一個,又來了另一個,不過這一個,倒是芳笙誠心誠意請來的。 “非去不可么?”來人將一枚逆經碧玉丸給了芳笙后,翹著一腿,逡著芳笙那幅大業,那面上姿態,竟讓人只見老懷得慰四字。 芳笙將一張寫有,“地有獨枝,右生芳草,芳草有情,只待連理”的朱梅粉箋,用霜楓羅帕仔細包了,又藏在了鸞鴦枕中,又將那枚滿月同心佩懸于帳上,回道:“凰兒還有七日就出關了,自是非去不可了?!?/br> 她輕嘆道:“你果然放不下,僅在這事上,卻也無人比我更能解你了,只一件事,你確乎要將一切了斷?” 芳笙將鬢旁一支金鳳釵換了下來,放在螺盒中:“我心中氣他,覺他活該,可他畢竟是我的親哥哥......”其后未及言者,乃這哥哥如何疼幼妹入骨之種種往事,若說出來,少不得又勾動她一番熱淚。 她見有兩釵打造的相近,登時了然于心,打趣道:“你當初留了一手,這下派上用場了?!?/br> 芳笙將腕上凰鐲褪了下來,同那金釵放在一處,便將盒子收了,不在意道:“盡力而為罷了?!?/br> 她對著面前的鏡子,咯咯嬌笑起來:“這倒好,我這里上一輩的債,下一輩來償,你家倒好,兄債可要妹來償了?!闭f著,她又想到了自己,不也是在繼亡兄遺志,如此,心中又黯然幾分。 芳笙頓時蹙起了眉尖:“與他無關?!彪S即一一檢斂起了隨身之物。 她連笑道:“是,我失言了,不過舊話重提,無論從哪邊論起,這債你都躲不掉的,我家的你來還,你家的也你來還,索性一起還了,倒還省事些?!彼岛檬种芯磔S,又笑道:“好啦,我也不逗你了,我自知攔不住你,才把你師父調制的碧玉丸給了你,只你要好好的,別叫她擔心才是,你既非要試這一試,便是心中早就想好,即便未將大局全掌,也定是有萬無一失的退路,總之你一切小心為上,凡事也別叫自己后悔才好,這里一切有我,手中這件大事,我也會替你吩咐下去,你大可放心就是?!?/br> 聽罷,芳笙才肯躬身謝道:“有勞姑姑了?!?/br> 就此出了冥岳,尋至于山松之中。 “若我輸了,任你處置,你也大可囚我一輩子,但若你輸了,就休想再管我的閑事,一句話,打還是不打?” “你當真要為了她,不要自己的親哥哥了!” “這話倒要問你了,是你不要我這親meimei了,芳笙也無顏再做大俠士的meimei了!” “你此番言論當真于理不合,所作所為,更是于禮不容,我豈能眼睜睜看你誤入歧途!” “禮法何物,我今日偏要違給你看,你那些歪理邪說,又能奈我何呢!” 芳笙耳畔充斥著,方才二人之間爭端,偏生和他動手時,她僅剩的內功不住四散,壓不住體內殘余寒氣,才會失手被他帶到了這里,浸在了驅寒益氣的藥湯之中,頂上幾處大xue,已被銀針封住。 她心中倒不住笑道:不愧是神醫丹士,果然能從那群癡癡呆呆的蠢人中求得靈感......她又垂眸靜望水面:是時候了,看來再醒來時,便要忘記眼前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