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家食欲不佳，可這碗清利爽口的雞絲湯面還是吃了個干凈。

    飯后誰也沒離開餐桌，大家都望著陸雷。

    一夕之間，原本矍鑠硬朗的陸雷竟一下子變得蒼老許多，鬢邊的黑發已然找尋不到，臉部的輪廓也像被刀子削過，深刻見骨。

    陸雷環顧一圈，炯炯有神的雙眼最后停在童言身上，“這次的事多虧了夕兮，若不是她及時提醒，我還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今天又麻煩你為全家人做飯，實在是要道一聲謝?！?/br>
    童言擺手不迭，“師父您言重了?！?/br>
    陸雷又把視線轉向季舒玄，“小季，你方才同我說的事，我會好好考慮的。但你師母看似柔弱，實際上性格剛強得很，我怕她一時間接受不了，所以，這件事須得緩緩?！?/br>
    季舒玄點頭表示理解，畢竟要那樣一位極其注重儀表和風度的美麗老人接受即將變成癡傻之人的現實，是件多么殘忍的事。

    陸雷最后把目光落在方慧身上，望著這個從青蔥年紀起就跟著他和妻子，給他們的家和生活帶來無數歡笑的徒弟，他的聲音就變得愈發的柔軟起來，“慧慧，我和師母知道你孝順，你能陪伴我們走到今天，我和你師母已經非常感謝了?？梢粤?，孩子們，真的足夠了，都放寬心吧，就像我常跟你們說的一樣，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人生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波折，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說他能夠健康到老，所以，我們何不放寬心呢。我知道你們擔心我年紀大了，不會做飯，也沒有精力照顧你的師母，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可是孩子們，做這一切是我心甘情愿啊，不會做飯我可以學，沒有精力我就鍛煉身體，趁我還能走動，趁你師母還沒有完全糊涂，我想，好好陪陪她?！?/br>
    陸雷將目光轉向臥室，頓了頓，輕聲一嘆說：“我只是想讓她失去記憶之前，最后一個記住的人，是我?！?/br>
    …………

    回程路上，車內氣氛異常沉悶，方慧撐著額頭，單手扶著方向盤，許久沒有出聲。

    童言偏頭看了看上車后同樣保持沉默的季舒玄，想問又不敢問，只好緊抿著嘴唇，望著他的側面輪廓發呆。

    前頭的方慧動了動身子，忽然轉換話題說：“舒玄，你覺得這次pk我們能有多大勝算？”

    季舒玄抬起頭，思忖了一下，說：“勝算不大?！?/br>
    方慧挑起細長的眉毛，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愧和蘇臺穿一條褲子長大，連語氣都一樣?！?/br>
    季舒玄笑了笑，不予置否。

    車道前方亮起紅燈，方慧將車停在邊線處，回頭看著季舒玄問：“那怎么樣才能贏？”

    季舒玄凝眉思索，搖搖頭，“除非再延長三個月，或者……”他面朝著童言，語氣輕頓了一下，說：“或者小言能在三月內創造奇跡?！?/br>
    “你是不信任夕兮的能力？”方慧為童言打抱不平。

    “就目前來講，她的確和anna.慕有差距?！奔臼嫘嵲拰嵳f。

    方慧迅速瞥了童言一眼，她看到童言正神色黯然的從他那里收回視線，慢慢低下頭。

    方慧翻了翻眼睛，心想季舒玄你是不是傻啊，白送給你表現的機會你都不要，真是個笨蛋。

    方慧還想再說，卻聽到季舒玄提醒她：“綠燈亮了?！?/br>
    方慧悻悻然坐回位置，一邊加速駛離，一邊牢sao說：“你怎么知道綠燈亮了？”

    “這個路口紅燈時間是45秒?！彼痪o不慢地回答道。

    方慧哼了一聲，心想拽什么拽，回去我就讓夕兮不理你。

    季舒玄像是聽到她的心聲，忽然笑了笑，說：“方主任，我是不是說錯話了?！?/br>
    “哈……哈哈?！狈交坌α藥茁?，干巴巴的一聽就不對勁兒。

    季舒玄朝童言那邊挪了一下，說：“方主任，我給您提個建議，您看成不?！?/br>
    “好啊，你說啊?！狈交垲^也不回地說。

    “pk的事，你們不要太在意結果，因為勝算不大就放棄或是燥進，都不可取。我建議你們為每一期的節目定一個可實現的小目標，這目標不需要很大，也不要急進，一個小小的切合實際的目標，如果實現了，就算贏，如果實現不了，那下一期繼續努力，您看，這樣會不會更好一點?！奔臼嫘f。

    “小目標？”方慧咀嚼著這三個字的意思。

    季舒玄又說：“我上初中的時候有個數學老師也愛在同學間搞一些pk競賽，譬如說考試分數高的同學會收到分數低的同學的禮物，有的還會用勞動來償還債務，我當時數學成績一般，每次pk競賽我基本上都是送禮物的一方。后來我干脆就放棄了，每次考完試我都會自覺準備禮物，這幾乎成了一個定律。后來，數學老師發現我的毛病就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就跟我說起了小目標這個名詞。他說pk競賽只是一種促進學習的手段，并非針對我們這些數學不好的學生。他建議我每次考試前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譬如從現在的班級40名前進2到3名，這樣子，慢慢有所提高。他建議我不要注重每次的分數，而要重視學習的方法，只有掌握方法，勤加練習，才會有所進步。我覺得老師講的很有道理，于是就按他的方法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個小目標。你們猜猜，我初中畢業時數學進步了多少？”

    童言被他的講述吸引住，她偏頭，猜道：“班級20名？”

    從40名進步到20名已經很強了，她初中時數學也不太好，后來家里請了家教惡補，成績才漸漸趕了上來。

    季舒玄嘴角含笑，輕輕搖頭。

    童言咬著嘴唇，嘟噥道：“不對麼？”

    方慧轉了轉腦筋，比了個巴掌，“班級第五名！”

    不可能再高了，畢竟他40名的底子在那兒放著，就算是再定小目標，再有進步，也不可能超越這個極限。

    季舒玄繼續搖頭，“不對?！?/br>
    童言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他，“還不對！難道你能考全班第一？”

    季舒玄唇角微勾，笑著說：“全年級第一?！?/br>
    他話音一出，車內頓時一片寂靜。

    除了車子引擎的聲響，再也聽不到任何人聲。

    過了片刻，方慧最先回神，在前面驚呼出聲，“季舒玄——你蒙我們吶！”

    “就是，我也覺得不可能，你能考班級第一已經是上天了，年級第一，你豈不是要逆天！”童言一激動就不自覺地學起花溶說話時夸張的語氣。

    季舒玄笑了笑，把手機打開，低頭在上面打了一通字，然后把百度出的北京x中1997年畢業生光榮榜放大，遞給童言。

    “中招數學滿分，季舒玄，年級第一，季舒玄，中招全市第三名，季舒玄……主任，好像是真的！”童言的聲調都變了。

    方慧這下驚住了，季舒玄說的竟是真的！

    “舒玄，你把剛才那個小目標再好好跟我說說?！笔聦崉儆谛坜q，方慧頓時來了勁頭。

    季舒玄輕輕咳了一聲，“我這40名的還是靠邊站吧?！?/br>
    童言也急了，在旁邊捏了捏他的手腕，哀求說：“你說嘛，別賣關子了?！?/br>
    季舒玄呵呵笑著，說：“其實做節目也是一樣，任何放棄和燥進都不可取，你們不妨就像我當年一樣看淡結果，只是盡全力完成眼前的小目標，一期比一期強，一期比一期收獲大，厚積薄發，積蓄力量，才能最終克敵制勝。我對小言了解比較深，她潛力很大，如果能在短時間里有所突破，也就是找到我當年做數學題的方法，或許能在三月后創造奇跡?！?/br>
    方慧若有所思地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br>
    童言卻是蹙起眉頭，“我能行嗎？”

    季舒玄拍拍她的肩膀，“不行也不丟人，盡力就好?！?/br>
    童言垂首沉思，比起之前被他打擊后灰心喪氣的心態倒是覺得振奮不少。

    車子一直開到榮光小區童言家的樓下。

    季舒玄下車道別，方慧卻推了后座的童言一把，“別傻坐著了，快去送送舒玄——”

    童言扭捏了一下，赧然拒絕：“這么近，就不用送了?！?/br>
    方慧瞪眼齜牙，硬是把她趕下車，才沖著車外的季舒玄揮揮手：“舒玄，明兒咱們再好好聊聊?！?/br>
    季舒玄笑了笑，“好。我到時去電臺找主任?！?/br>
    童言拉著季舒玄，“走吧，我送你上去?！?/br>
    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拒絕，可誰知他竟反手牽住她，朝樓道那邊走了過去。

    她愣了愣，小跑兩步，跟上他。

    心中卻在腹誹，家在二樓，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還要送麼？

    午后的樓道很是明亮，陽光從轉角處的玻璃透進來，照射出一道道升騰著塵埃的光柱。

    童言正在包里摸索鑰匙，腰際忽然一緊，被他從身后抱住了。

    她的眼睛倏然瞪大，然后隨著撲通撲通的心跳，睫毛也撲閃了幾個來回。

    他的呼吸就貼在她的耳廓邊緣，癢癢的，攪得她心里發慌。

    剛想略微掙扎一下，卻聽到他低柔而又富有感情的聲音說：“你可知道，我失去記憶之前最后想到的人是誰嗎？”

    她顫了顫，啞著聲問：“是誰？”

    他的嘴唇干燥溫暖，貼在她的耳后就像是蝴蝶落在上面，令她不忍心掙扎。

    “是你啊，傻瓜……”隨著他的一聲嘆息，童言的腦子里霎時變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