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瘋了
夜色微涼,我將自己縮在床角,生怕面前之人的靠近,哪怕是一點點。 “過來?!蔽冶粐朗擂プ∈制仁固闪讼聛?,然而,他只是扯了一旁的被子替我蓋上,“你只要別動我就不碰你,我知道你身子還沒好?!?/br> 我不相信他,只是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果然,下一秒,他在我身旁合衣躺下了,“你想一個晚上都這么瞧著我嗎?”他支著頭看我。 “你下去?!?/br> 他笑了,“這是我嚴家的宅子,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屬于我的,我憑什么下去?” “那我下去?!蔽艺f著就要起身。 “不想知道我為什么進宮嗎?” 我停下動作,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在引誘我,但我還是沒有辦法拒絕答案。 他拍了拍枕席,我只能又重新躺下。 “這就對了,你要是能永遠這么聽話該多好?!?/br> “廢話少說,是不是關于陸家的事情?” “你心里現在就真的只剩下他了嗎?” 我扭過頭去,沒有回答他的話。 許久,嚴世蕃幽幽地嘆了一聲,開口道:“如果有一天,他要置我于死地,你會不會也為我有一絲留戀呢?” “那是我和你的恩怨,在此之前,我一定會殺了你?!蔽业幕卮鸶袷且环N逃避,一種不愿意面對現實的躲藏。 嚴世蕃不以為然的笑了幾聲,然后才說道:“前些天圣上齋戒,陸炳以此為由上書了景王在此期間的奢靡之風,然后借景王的口又順帶參了我。所以那天晚上,我爹才宣我進宮去的。這三天里,我在京城被禁了足,要不是我想辦法趕著回來了,只怕現在害死你的兇手里,他陸炳也要占一份呢?!?/br> “你和你擁立的黨派注定不會得勝的?!?/br> 嚴世蕃可笑的搖頭,“你真以為我會在乎景王做不做皇帝?我在乎的是裕王能不能做皇帝,換而言之,只要裕王做不成儲君,徐階那幫人就徹底翻不出花樣了,那么剩下擁立誰,于我們來說并不重要,無非換個人而已?!?/br> 然而,歷史從來都是千算萬算算不過天命,我冷笑他,“我等著看你輸的那天?!?/br> “別得意,我說裕王做不成太子他就是做不成太子?!眹朗擂攀牡┑?。 “因為——”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種表情卻仿佛是窺見了什么不可言說的東西,變得諱莫如深。 “嚴世蕃,你做了這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沒有害怕過有一天會慘遭報應嗎?”我看著晚風拂葉的婆娑之影映在墻壁上問他。 “報應?”他輕輕地將這個詞重復,然后伸出一只手,在虛無中接住了傾瀉在屋內的月華,那如碎玉般晶瑩的光輝就從他的指縫間穿過,像極了歲月里總也握不住的某些東西,他的聲音沉沉地,帶著莫名的落寞:“這世間還有什么比讓我失去了你更加痛苦的報應嗎?這樣的痛苦難道不是在十二年前就已經嘗過了嗎?” 話落,我的心下居然泛起了一陣絞痛,我沉默無言,緩緩背過了身去。 嚴世蕃在清晨天未亮的時候就離去了,我猜測是他禁足令未解,不好在京外逗留太久。 走的時候,他興許知道我沒有睡,但也沒有說什么,我背過身,卻能感覺到他替我掖了被角。 直到腳步聲遠去,我才翻過身來,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好似連心也冷清了。 之后嚴世蕃雖然還是不常有時間過來,卻再也沒有出現過類似荔姬的事情發生,府里的每個人都對我很尊敬,但那種尊敬中又帶了點疏遠與冷漠。 我在這偌大的宅子里出不去,外面的世界也進不來,我如同被拋棄遺忘般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我望著高高的圍墻,常常在廊下一坐就是一下午,這里沒有熱鬧,丫鬟們也不和我說話,我想念在陸府的生活,和自己的孩子,那種壓抑逼得我要瘋狂。 “是誰?”我坐在長廊下,身后的笑聲一陣陣在空曠中傳來,散發著毛骨悚然的凄厲,令我渾身一抖。 管家上前道:“是府上之前的一個瘋婆子,想來是又發病了,夫人不用害怕?!?/br> “瘋婆子?”我起身想要過去看看,管家卻攔住了我道:“夫人還是別去了,我怕嚇著您?!?/br> “即是有病,為何不看,早該治的?!蔽艺f,于是循著聲音的方向而去,管家見攔不住只能跟在身后,但是一路上他總在嘀嘀咕咕的,試圖想勸我回去。 我穿過長廊,走過后院,那凄厲的笑聲又混合起幽幽的哭鳴,開始越發清晰的傳入我的耳朵。 直到來到一處偏僻的荒院,我停在門前,那哭哭笑笑的聲音就從里頭傳出,我的手覆上門板,管家此刻猶猶豫豫還想再說什么,然而終是沒有說。 手指一推,兩扇門板自然向后而去,緊接著,我的面前驟然出現了一張慘白的臉,一張被撕裂到耳朵的大口涌出血液,讓人已經辨不出嘴唇的模樣,蓬頭垢面下只留有一雙眼睛依稀存著荔姬過去美麗的樣子,她說不出話,卻猛地伸出干枯的雙手掐上我的脖子,將我使勁往里拽。 我嚇得尖叫出聲,欲要逃跑,迎面卻撞上了好多面目猙獰,可怕的女人,她們有的失去鼻子,有的失去眼睛,每一個人的五官都至少留有一處黑漆漆的窟窿,她們將我圍住,如同地獄的惡靈,不斷撕扯著我。 “??!” “夫人,夫人?!?/br> 管家趕緊拉我出來,關了門,我一把推開他,驚恐的跑開。 “夫人!夫人!” 管家的聲音在身后漸漸變成了那種恐怖的笑聲與哭泣,它們混雜交融,如影隨形著我,任我瘋狂的逃跑似乎都甩不開那恐懼的一幕。 我在宅子里慌亂的奔跑,突然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抬起頭卻見前方的湖面赫然站立著一個長發的人影,她緩緩回頭,只見荔姬那美麗的五官頓時流出鮮血,她的笑容變得陰森惡毒,正一步步向我走來抓住了我的臂膀。 “??!”我抱住頭近乎奔潰的嘶吼出聲。 “小鹿,小鹿!你怎么了?小鹿,是我,我是應鈐。小鹿?!?/br> 也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將頭從埋在膝蓋的黑暗中慢慢抬起,只見,周圍聚集了丫鬟婢女管家等好多人,而嚴世蕃就在我身邊,此時他的手正摟在我的手臂上。 “小鹿,你清醒了嗎?” “應·······應鈐?” “小鹿,是我?!?/br> 我呆滯的望著面前的一群人,他將我打橫抱回了房間。 大夫從脈搏上收回了手,然后撫著胡須來到桌邊開起藥方:“夫人,這是驚嚇過度所至,再加上先天脾虛,內里不調,所以一旦受激便亂了神智。然此次癥狀卻也著實嚴重,敢問大人,夫人之前可有受過什么大喜大悲之事?!?/br> “這·······人生不如意總有十之八九,為今之計先生還是看可有方子開了治治?!?/br> “好吧,既然大人不愿意說,那老夫就先開些安神定性的藥,夫人就著服幾日,只是老夫得提醒一句,這病情時好時壞,全在病人一念之間,日后須得當心著,凡事順著她些,緩著她些,方能抑制不發?!?/br> “多謝先生提點,來人,備診金送先生?!?/br> 紗幔外,嚴世蕃送了大夫離去,便回到了床邊,他拉著我的手輕聲問道:“小鹿,現在可還好些?” “經兒,我的經兒死了?!蔽夷湛盏拇岔?,喃喃自語。 “小鹿,你不能去想那些了,你要想些高興的事情,好嗎?” “經兒死了,廉之死了,敬之死了,夏言死了,好多人,好多人死了?!?/br> “小鹿·······” “他們在你的屋子里,我看到了,還有荔姬,還有,那些女人,好多人,好多女人·······” “小鹿,沒有的,什么都沒有。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彼プ×宋业氖?,貼上他的面頰,“你看,你摸摸,我就在這里,我是應鈐,應鈐在,小鹿不要怕?!?/br> 我看著他,那些昔日的畫面又再次浮上眼前,撕碎的衣服,辛辣的酒水,通通逼得我頭腦發脹,我搖頭,一把推開他:“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鹿,小鹿?!彼ё×宋?,“你不能激動,安靜下來,聽話,安靜?!?/br> “你放開我,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經兒!” “小鹿!小鹿·······” “放開我!” “好!我答應你,我帶你回京!” 我在他的臂彎里逐漸放下掙扎。 “我帶你回京,我帶你去看你的孩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小鹿,別鬧了好嗎?我求你?!彼麖纳砗蟊ё×宋?,摩挲著面頰,分不清那濕潤的是誰的眼淚。 興許是大夫的藥起了作用,又興許是離開了那座宅子,我的病情開始穩定。一路上嚴世蕃都很順著我,并沒有再向過去那樣咄咄逼迫。 進京的馬車很是浩蕩,用的四馬御馳的儀仗,兩邊開道,人們總是對于位高權重者有幾句傾羨的語言,嚴世蕃坐在車里聽著人群的議論,他的嘴角會流露出一點點的漫不經心與不屑。 馬車停下了,侍從稟報說到了。 嚴世蕃伸手,正欲牽我下車,外面卻傳來一片重重的馬蹄聲,隨后一聲馬兒的嘶鳴在空中回旋了幾聲停下了蹄音。 嚴世蕃皺眉,貼身侍從嚴忠很快明白了意思。 只聽車外問道:“來者何人?驚擾閣老尊駕?!?/br> “在下錦衣衛司下經歷沈煉,奉旨回宮述職。不想在此與嚴大人的車馬相堵,驚擾了尊駕,還望恕罪?!?/br> 沈煉?我想撥開車簾,卻見嚴世蕃的目光正看著我。 “既知驚擾,就當速速離去,休要阻撓閣老大人?!?/br> “此言差矣,該路乃是直接通往午門,下官雖然位卑言輕,但擔的是千里加急公文,若要在下調轉回頭,延誤了情報,這罪誰吃得起?” “照你這么說莫非還要小閣老替你讓路不成!” “下官不敢,只是恕下官直言,昔日□□有制,車馬轎輿中卿貴以四馬御之,士族大夫以三馬,若在京內,則更以簡素為之,不可鋪張,但今日看嚴大人這架勢怕不是逾禮而為吧,更不要論□□制上曾清楚寫到,地方軍情機報的述職也當以此為先,所以今日下官不是要與嚴大人過不去,只是遵循祖制理當如此?!?/br> 沈煉一席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據,激得嚴忠差點拔劍,“你!” “嚴忠!”嚴世蕃在車內制止了嚴忠,開口道:“既然已到家門口,就命人收了儀仗,讓沈大人過去?!?/br> 然后他掀開車簾,踩著馬凳一步步下車,期間有婢女要過來攙扶,他沒讓,而是轉身朝我伸來一只手。 我病情未好,整個人都還病懨懨的,只得搭著他的手下了車。 他扶著我,在經過沈煉身邊之時,我有意朝沈煉投去了一眼,沈煉驚詫,似乎看出了什么,當即喊道:“慢著。恕下官眼拙,這位夫人——” “這位夫人身子不好,我帶她去京外求訪名醫,莫非也犯了祖制嗎?”未等沈煉說完,嚴世蕃回懟道。 沈煉站在原地默然了片刻,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直到嚴世蕃將我帶進府里,身后的馬蹄聲也遠去消失了。 “嚴忠,去查查這沈煉什么來歷。祖制?”嚴世蕃冷笑,“我要讓他知道這大明除了皇帝誰說了算?!?/br> “是?!?/br> “走,小鹿,我帶你去喝藥?!鼻耙幻腙廁v的男人后一刻卻溫情笑意,如此變化之快的模樣,讓我難以相信這真的會是同一個人,心下越發駭然。 半夜的時候,病情開始嚴重,我反胃嘔吐,白日喝的藥全被吐出,嚴世蕃攬著我守在身旁寸步不離,屋內燭火通明,婢女丫鬟清掃不停,管家又是喊了大夫又是請了神婆,人來人往,該想的法子似乎在這一個晚上都全部使上了,然而還是不見半分效果。 直到四更天的凌晨,有人推了門坐在我的床邊,握起我的手,我迷迷糊糊不知是誰,只感覺到那是一雙柔軟稚嫩的手,一如我的經兒那般,我這才安了心睡過去。 早晨醒來時,我睜開眼一看,才發現床邊趴著的那人居然是嚴紹庭,他揉著困倦的眼睛高興道:“陸姨,你可算醒了,太好了?!?/br> “原來是你呀······”目光移向握住的手,心里突然一陣失落。 “陸姨喊了一夜的陸經,如今有點失望吧?!眹澜B庭說。 我搖搖頭,也不知是否認,還是無奈,“謝謝你?!?/br> “我爹天不亮又進宮去了,近來朝中的事情特別多,爺爺年紀大了,很多時候也要有賴他,所以他常常抽不開身,陸姨不要怪他?!眹澜B庭說,過了會兒,他又想起什么連忙補充道:“不過,爹爹已經命人去尋訪天下名醫了,相信一定有人可以治好陸姨的病,陸姨你不要怕?!?/br> 我笑了,“生死有命,這一輩子早就已經沒有什么可怕的了?!?/br> “陸姨,爹爹讓你開心點,你不要總是這樣子好嗎?”他看著我,一雙肖似玉娘的大眼睛里滿是真誠的希望。 我看著這個孩子,突然問道:“紹庭,你也覺得,你爹這么做是對的嗎?” 那孩子想了一會兒,失落般的笑了:“陸姨,爹爹做的很多事情不是我能評判的,他始終是我父親,世人都以為我們嚴家一朝顯貴,尊崇無比。其實,爺爺已經白發蒼蒼力不從心了,而爹爹,從我記事起,也沒見他有很高興的時候,再多的金縷富貴未必抵得上碎月樓的一杯茶。至于我,更是從小就沒有娘,所以,陸姨,你問我是對是錯,我只想說,不管是什么樣的選擇,都是要由某種失去換取的,而在我們這個家里,平常人一生的溫情卻是我們畢生都難以擁有的?!?/br> 如果有少年老成,那大體就是嚴紹庭這種吧,過早透析人生的背后,是一個孩子傷感的童年。 “既然如此,那幫陸姨另一個忙總可以吧?”我知道要通過嚴紹庭去離開嚴家是不可能了。 “您說,但凡我能做到一定盡力而為?!?/br> “你平日與繹兒交好,倘若有時間,得了空,托人幫我去京郊的陸氏舊宅問問他們近來可好,也好叫我放心?!?/br> 他點點頭,“這個可以?!?/br> 我脫了陸炳昔日送我的鐲子給他當做信物。 嚴紹庭出門之時,又突然回過身來一笑,“其實,有一年,我在你家的桃樹下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你變成了我的母親,可后來醒了,”他垂下了目光,低低道:“才發覺是個夢······” ※※※※※※※※※※※※※※※※※※※※ 嚴胖子的究極進化成功將小鹿給整成了精神分裂,下章,大陸要出來了。